—怪异的城市,怪异的和尚—
烨子带春子来到一个无望的城区,找一个据同事说能救他的和尚。
这个地方已经被人间遗忘了。
人们说这里经历了一场围城之战后,就开始遭受惩罚。
颗粒无收,滴雨不下,朝廷不管,沦为死城。
天上的飞鸟,荷叶上的青蛙,水下的鱼苗,只要能碰的到的,都吃。
野菜吃完了吃野草,野草吃完了吃树叶,树叶吃完了吃树皮,蝗虫都不敢从地里过,谁闹谁呀!
再不行就吃观音土,最后吃的肚子膨胀,无法消化,就死在庙前。当天晚上就被拖走下锅,连内脏都不舍得扔掉。
自家孩子舍不得吃,就跟邻居换着吃。温饱都解决不了了,还要人性干吗?
人把自己从野兽里提炼出来,但还留着随时能退回去的兽性。
走在长街之上,总能看到一些无家可归的女人抱着自己的孩子碎碎念,可其实孩子已经腐烂多时了。为了不让人抢走下锅,他们把孩子捂的很严实,假装还活着。
有时在破庙里骤然惊醒,转脸看看身边,孩子多数已经不在了。
如果运气好,一觉醒来发现孩子还在,就哄去苍蝇,把孩子的尸体抱在怀里。轻声的唱着胡乱的小调——
乖宝宝,夜已凉,梦中赤脚走四方。
不到天亮别睁眼,人间已是修罗堂。
河边青草早吃光,河里鱼儿长不长。
不到天亮别睁眼,饿了为娘喂血汤。
乖宝宝,夜已凉,宁做白骨不做汤。
……
几天前的夜晚,烨子在篝火旁慌乱的手舞足蹈,但怎么也弄不醒春子了。
她有信号弹,能召唤附近的六扇门捕快,但她不敢发,怕决天坊的人发现。但偏偏树影晃动,烨子知道,有人来了。
快速起身,纵身飞到火焰顶上卷起旋风,火堆的木柴在风里分布开,最后烨子停下来,火焰在他们四周包起一圈火墙。
“本来我还不知道是谁,一看这玩火的手艺就知道是烨子了。”
一道缝被劈开,走进一个捕快。
“还记得我吗?年终聚餐的时候碰到过,三番队队长王敏。”
这人身高有一米八多,高高的个子迈着长腿走过来。
“王哥哥,你怎么在这。”
“路过,感觉一股奇怪的气场。”说着他走到跟前,看了一眼地上躺着的春子。
“奇怪?”
“奇怪就奇怪在,这不是你的气场。我以为有魔头,这气场闭着眼都能感觉到他的存在,从没碰到过这么邪恶的。”
话是跟烨子说的,但眼看着春子。
“这是你捉来的?”他转头问烨子,烨子说那是我的朋友,梁春子。
“在哪个部门高就啊?”
“讨饭。”
王敏掏掏耳朵,笑了:“还是你交际广泛。”
听过事情始末,王敏给春子把脉,摇摇头。
“我卖你一个情报,六扇门马上要去抓一个人,是个和尚。但这个和尚虽然罪恶滔天,但医术高明。你可以找找他,至于具体的位置,你得交换。”
烨子摸摸自己的腰肢,难堪的说的很小声:“我就剩一个碎银子了。”
“你打发要饭的呢?我没说换钱。这个和尚叫智妙,据说武功深不可测,但烨子你是出了名的四枫院女战神,你把他抓住,然后交给我就行了。”
用床板装四个轮子拉着春子,走在这样的街上,那真是毫无违和感。
这样的面貌放在这里叫待葬,放衙门门口叫上访。
当她停下来坐在一个早就破败的门面台阶上,呼啦过来一帮难民,围着春子仔细的看。
“你爹还挺年轻的,做汤就糟蹋了。”一个穿的乱七八糟的人抬头跟烨子说。
没等烨子反应过来,这帮家伙推着床板就要走。
烨子坐在台阶上身体前倾,身影已经站在床板上了。
这群人四散开摔在地上,但没有跑开,四周的人都朝这边走过来。
七十多号人将烨子围起来,他们盯着床板上的春子,露出饥渴的神态。
“吃了他们。”
一个老太太沙哑的说了句,很快这句话就成了口号,人们手里的棍子当啷当啷的敲在地上,嘴里重复着:吃了他们!
“你最好把他们都杀光,不然他们真的会吃了你们。”人群外,一个爽朗的声音响起。
“官差不能杀平民。”烨子皱着眉头回应圈外的挑唆。
“你拉着一个恶鬼到处跑,你不杀,你能保证他不杀吗?”
忽然这群人停住了,就像时间被静止一样,所有的飞絮、幌子、人群喷溅的口水,都停住不动了。
圈外的人终于踩着这些人的肩膀走过来了,是个俊朗的年轻和尚,目测只有二十几岁,一米七的身高,穿着蓝色的僧袍,
当他走到烨子眼前时,两人居然一样的高度,和尚面对面眼垂了一下,惋惜的声调说:好浅的……沟渠。
啪一个嘴巴过来,和尚被抽出人群之外,撞在门面墙上。
破庙的内堂里,和尚给春子扎了几针,收回医药箱。
“挺好的一个材料,就让自己糟蹋了。”
烨子坐在茶桌旁喝着茶看着他的后背问:什么糟蹋了?
“他把自己一辈子的能量在十几年里都用完了,不可思议,我从他的精神里读取的让我都冒冷汗。”
烨子放下杯说:什么叫读取?
“读取记忆,想学吗?不过我怕你读完了就不愿意再当他的朋友了。所以下次吧!他在每一场战斗里发挥的能量都超出他年龄能承受的太多了。这么跟你说吧!”
和尚从药箱里拿出一个烟袋点上,吐出徐烟后,说:他好不容易超越了一般的间鬼,但以后和普通百姓没有区别了。
晚上,烨子给春子的伤口重新换上药,走出屋子坐在台阶上,问望着月亮的和尚。
“你就是智妙?为什么在这呆着?”
智妙抽着烟袋笑了:你是来抓我的吧!可是贫僧不那么好抓的。
“你都犯什么事了阿?”
“我就是跟皇上说了句实话,他不爱听,我就走了。我说他不可能让天下均富,不可能治理人心,愿望是好的,但人心不可控。”
烨子仰头想了想:好像也没什么问题啊,虽然我听不懂,但这也没什么可不高兴的。
“伴君如伴虎嘛,皇上从来都是说说的就急眼。不过贫僧跳出红尘,不在五行,万物于我无非戏码。”接着他话锋一转:“不过我不得不说,凡胎肉体里,你有种说不出的性感。”
“你不是什么正经和尚吧!”
“你不是想知道我为什么在这吗?这里什么样不用我说了,我只是想用什么办法渡他们好,是恶渡还是善渡。”
“什么意思啊?”
“就是要么全部杀死,要么叨叨叨把他们烦死。”
烨子闻声回头,春子站在门口倚着门框,嘴唇还是白的,看来没好全。
“你醒了春哥。”
智妙端着烟袋回头问:那换你会怎么办?
春子诡异的一翘嘴角:敢吃恶鬼,换我就把这帮家伙连骨头都嚼碎了咽下去。
智妙一拍脑门:我怎么把你救活了?不过还好,你已经没有能力当恶鬼。
夜深了,烨子疲惫的在智妙收拾出来的房间里睡着了,智妙端着烟袋在另一个房间的窗台看书。
春子悄悄的走出破庙,来到街上。穿进一个胡同,三五下爬上房,在房脊上走着往下看。
一边的街道上,有个女人抱着孩子,努力的甩着头,似乎是怕睡着了。
但她短暂的清醒后,就是极端的困意袭来,不得已给了自己一个嘴巴。
春子坐在房脊上,注视着这个女人,眨眼之后换了一双蓝眼睛。
这孩子是死的,只是一身的骸骨而已。
即使如此,她也不舍得埋掉,也不敢睡去。
她像破庙里的人那样,轻轻地唱起那个章节开头的歌谣。
歌声幽幽的在街上的空气中飘荡,一会儿,穿插进其他女人的和声。最后连男人的声音的低沉的混淆进来。
不到天亮别睁眼,饿了为娘喂血汤。
乖宝宝,夜已凉,宁做白骨不做汤。
我们祖辈人性丧,三年围城饿成狼。
将军吃了自家妻,抓来女人军中放。
女人吃了女人肉,长了胖肉进军肠。
乖宝宝,夜很长,娘的眼泪哭成盲。
连着三年无风雨,又是三年涝成洋。
我爹和我吃奶娘,你爹和你吃老浆。
窗外婆婆不能看,她给东西不能尝。
给你萝卜是手指,送你年糕是肝脏。
乖宝宝,夜已凉,醒来做个皇家的郎。
“那女人的肉可能没那么好吃,但长得还不错,难道你只想吃肉不想干点别的吗?”
春子猛回头,智妙出现在另一侧。
“怎么样,跟你那年碰到的饥荒比,哪个惨?他们肯定是没有米饭来供奉你这个神灵了。”
春子吃惊的看智妙:你怎么知道?
“我总有办法。善渡还是恶渡,你选一个,剩下的我来选。”
春子说我凭什么选,智妙努努嘴,“没有力量你什么也守护不了,我能给你你想要的。就凭这个”
“你不怕我滥杀无辜?”
“你确实比修罗都可怕,但你确实是个奇葩,这世上需要奇葩来点缀一下。”
智妙说完就起身走了。
“想明白了跟我说一声,晚了我可能就随机处理了。”
良久,春子爬下房脊,走到街上,站在唱歌的女人面前。
女人抬头,吓的赶紧抱住自己的孩子。
“放心,我从来不喝骨头汤的,但你还是趁早埋了吧!”
“我爹、我娘、我奶妈、我男人,他们都死了,我只剩下他了,我怕埋了会被人刨出来。”
“我有办法!”
夜色里,阴郁的月光照着下面的树林,但给树林带来光亮的是一堆篝火。
春子把烧完的骨灰捧进一个小酒坛子里。
“怎么样,这回就没人能吃了吧!”
女人在坑外把坛子递给春子,放好后一合土,两人看着这个坟头说。
女人擦擦眼泪,转身给春子跪下了。
“谢谢你小爷。”
“立个碑吧,你儿子叫什么?”春子低头捡起一个粗点的树枝,用脚踹断一截。
“阿水,他爹姓晶。”
“还有这么个姓啊!”春子从靴子筒里拿出小水果刀,在树皮上刻好名字,插在坟头上。
回到庙里的时候,在佛堂碰到了智妙。
“这么晚你还念经?”
智妙捻着珠子回过头笑了,“一块念两句吧!很催睡的。”
春子狠狠的摇头:算了吧,你的佛爷不待见我,一看见我就闭眼。
“哪有那么夸张,那是泥胎,会动才见鬼呢!”
春子说不信我给你试试,说着大步流星的朝供桌走,刚走到一半,智妙亲眼看见佛祖的眼睛闭上了。
“我的天,你居然能跟佛祖交流!你了不起呀!我念这么多年经也没见他老人家给我挂脸色。”
智妙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态,站起来仰头看着佛像。
“弟子智妙,劳烦佛祖睁眼看看。”
话刚说完,佛祖就睁眼了。
智妙亢奋的都跳起来了,转身要跟春子说什么,发现春子已经不在大殿了。
房间里,春子睡的昏天黑地的时候,梦见自己走进一个虚空世界里。
“你选好了吗?”身后的声音引他回头,智妙坐在一个茶几后端着烟袋。
“你怎么这么难缠呢,梦里都不放过我。”
“这话怎么讲啊?你不想见到我那你想见到谁?姑娘吗?”智妙朗声笑了。
“我现在本来就是个春梦湿单的年纪。”春子走过去盘坐在他面前。
智妙点点头,“那具体是谁呢?小惠吗?”说着他幻化成小胖的娘。
春子一拍茶几:“别拿死人开玩笑。”
“是我吗?”他有化成毛菲。
“或者是她。”化成烨子。
“不管变成谁,只要一想到是你这个秃驴,我就想吐。”
“那说点正经的,你是不是很想知道怎么恢复间鬼的能量。老实告诉你,你回不去那个状态了。要么当个寻常百姓,要么成为更可怕的战斗家。”
智妙给春子倒了杯茶,递过去,春子伸手接。智妙手一空,杯子掉在茶几上了。
“别这么看着我,我在教你本事。天亮前我会再来一次,你要是还接不住,我就把这一城的人都杀了,然后安排他们投胎重新做人。”
说完,他就消失了,留春子一个人在梦境里。
春子自己倒了杯茶,左手递给右手,然后一空,掉在桌子上。
又倒了一杯,递给自己,掉在桌子上。
然后又倒一杯……
许久之后,智妙重新出现。
什么也没说的给他倒了杯茶,递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