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春末,艳阳天。
大道旁,有一座竹棚。竹棚很是残旧,显然年时已久。竹棚后面是一间茅屋,前后相通。
竹棚外立有一根竹竿。竹竿上挂着一面残破的旗子,依稀可以辨认出上面是一个“茶”字。
刘老汉是这座茶棚的主人。他年纪方过知命之年,看起来却苍老的多。两鬓间花白的发丝、额头上深深的皱纹、因多年劳苦而驼起的背脊——无一不展示着他已是一个饱经风霜的老人!
他每日沏些茶水,供应几样廉价的吃食,招待来往的商旅过客,赚取微薄的收入以维持生计。
此刻,他正坐在一张残旧的藤椅上!
藤椅在窗前。
刘老汉静静地坐在那里,目光呆滞地遥望着远方,也不知在想些什么。有时侯,他的脸上也会露出一抹莫名的笑意,仿佛忆起自己年轻之时的辉煌往事。
可惜那一切都已成为过去。
一经逝去,永不复返!
——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现实!
是以刘老汉只能一个人麻木的坐在那里,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管不平就坐在这座茶棚里,品着凉茶,想着心事。
此时距管不平一举成名之际已有三载。在这三年里,管不平果如其言,但凡不平之事——上至武林门派纷争,下至寻常家内琐事,无一不管,从未失手,不但救助了许多急需帮助之人,还为自己赢得了极大的名声!
这座茶棚虽然残破,却并不算小,共有四张方桌。每张桌子配有四条长凳。桌凳虽然同样破旧,却很干净。
正在这时,顺大道上走来两个人,快步奔进茶棚里。
这是两个年青人,皆是二十左右岁年记,身穿青色长袍,斜配长剑。其中一人年记稍长,脸上带着几分傲气,走在前面。另一人挎着一只青布包袱,尾随在后。
只见两人脸上汗珠流淌,显然已经走了很长一段路。
当先那年青人看了一眼管不平,随即转向刘老汉,喝道:“嗨,那糟老头,快去给大爷上茶。”
管不平见他言语无礼,眉头微皱,却未开言。
刘老汉转过头来,看了那年青人一眼,随即缓缓站起身来,慢步走入内室。
那年青人走到一个空桌上坐下。
另一人跟步上前,坐在邻位。
刘老汉沏了壶茶,端至那两人桌位上,斟满两个茶杯,放在两人身前桌上,便欲坐回藤椅。
不料那年长之人茶方沾唇,扬头“噗”地一声吐在刘老汉衣衫之上。
这下变生不意,管不平不及拦阻,心生怒意,强自忍耐。
那年青人见刘老汉丝毫未加闪躲,脸上闪过一丝异色,忽将茶杯摔得粉碎,口中骂道:“这是人喝的茶么?快去换些好的来!”
刘老汉丝毫不动声色,仿佛对这种侮辱已然见惯,并不在意,竟对身上茶水也不擦拭,任其自干。他缓步走入内室,又沏了壶茶,送到两人桌上,取过一只茶杯,斟满。
那年青人勉强喝了,傲然道:“你这儿有什么吃的,拣好的上!”
刘老汉并不开言,又走入内室。
那年幼之人忍不住开口道:“三师兄,你何苦为难……”
不料那年青人截口喝道:“别啰唆!你还知道我是师兄?师门门规第十六条乃出外从长,你忘了么?”
那年幼之人低声道:“师弟未忘,可……”
那年青人又大声打断他的话,冷冷道:”你没忘就好,少啰唆!”
那年幼之人心怀不满,却不辩驳。
隔了片刻,刘老汉端出一碟花生、一盘卤牛肉,放在两人桌上。
那年青人喝道:“就这些么?”
刘老汉点点头,转身而行。
那年青人脸现怒色,喝道:“你是哑子么?怎么不开口说话,看不起大爷么?”说着探手抓向刘老汉肩头。
管不平正欲出手,忽见那年幼之人已然伸臂将其师兄手臂架开,便即住手。
那年青人勃然大怒,喝道:“你疯了么?”
那年幼之人冷冷道:“欺凌老弱妇孺乃师门大戒,三师兄忘了么?”
那年青人面色微红,强词道:“师兄我当然知晓,还用你来提醒么?”却也不再多言,自去取食。
那年幼之人见其如此,亦自取食。
过了一会,两人用罢茶食,那年青人站起身来,道:“师弟,我们走!”说着向茶棚外走去。
那年幼之人微微一怔,起身追上,道:“三师兄,你还未曾会帐!”
那年青人冷冷道:“会什么账?”说着便欲出行,忽地眼睛一花,身前已多了一个人。
正是管不平!
管不平淡然一笑,道:“一茶一水当思来之不易,饮水思源,还望阁下将茶资留下。”
那年青人初入茶棚之时,见管不平貌不惊人,并未将他放在眼里,这是见其轻功奇高,登时收起轻视之心,闻其言而观其行,知其欲与自己为难,不禁面色微变!
他心念数转,向管不平抱了抱拳,道:“我二人乃黄山剑派门下,我叫李智华,他是我师弟宋智年。”说着向那年幼之人指了指,又道:“此次我二人奉师令出外行事,幸未辱命,正欲回山禀明家师,途径此地。”
李智华说到这里,便即顿住,盯视着管不平,盼他听闻自己是黄山派门下,不致为难自己。
管不平微笑道:“素闻贵派开山祖师‘仁义剑客’夏侯信仁义无双,鄙人佩服地很。”
李智华知其明赞己派祖师,暗讽自己欺凌老弱,心中微怒,却不发作,反而脸上含笑,道:“敢问阁下尊姓大名?
管不平道:“敝人管不平。”
此言一出,李宋二人不禁面色大变。
这三年来,管不平游历四方,处处打抱不平,其声誉之隆,已不在三十年前一代名侠白逸之下,可称当世第一。
李智华定了定神,拱手道:“原来是管大侠,失敬,失敬。”
管不平淡然一笑,却不答话。
李智华略一思索,又道:“本来管大侠既已发话,在下自当遵从,但管大侠若不展示绝技,教我等实难心服。”
管不平道:“那管某该当如何呢?”
李智华道:“此事易办!”说着斜跨一步,在桌上竹筒中取出三双竹筷,向半空一抛,反手拔剑!
但见剑光闪动,六根竹筷皆从中而断,落在地上。
李智华微笑着,又道:“只要管大侠能依样照做,我便即刻会帐,绝不多言!”
管不平目光却在注视着六根断筷,口中道:“可惜啊,可惜.”
李智华一怔,道:“什么可惜?”
管不平道:“可惜这三双好好的筷子,就这样无端遇祸,不能再用,实在可惜!”
李智华心下暗怒,道:“管大侠只要照做,区区几双筷子在下还赔的起。”
管不平一笑,道:“这可是你说的,莫要后悔。”
李智华又是一怔,心想这有什么可后悔的,口中说道:“大丈夫一言既出,决然无悔!”
管不平俯首看了看自己的剑,随机看向李智华的剑,含笑道:“还是借用你的剑吧!”说着身子微动,跨上一步,疾探左手抓向李智华肋下佩剑的剑柄。
李智华大惊,慌忙抢先握住剑柄。
哪知管不平这招竟是虚招,忽出右手探双指呈“双龙抢珠”之势点向李智华的双目。
李智华急忙后仰避开。
不料管不平这招依然是虚招,左手却化虚为实,扣住李智华的脉门。
李智华但觉全身酸麻,握住剑柄的右手不由自主地松开。
管不平右掌忽下,握住李智华佩剑剑柄,顺势抽出,反手一抖,已然架在李智华颈上。
管不平出招、夺剑、制敌一气呵成,快捷无伦。身在李智华一旁的宋智年竟不及拦阻,待其抽出剑来,欲出手助阵之时,为时已晚!其师兄已然受制。
李智华虽久闻管不平之名,毕竟未曾亲眼得见,还并不畏惧,此刻利剑在颈,竟吓得面如土色,说不出话来。
宋智年见师兄并未受伤,放下心来,拱手道:“敝师兄虽然仗势凌人,但为罪不重,还望管大侠念其年少无知,手下留情!”
管不平含笑道:“好说,好说,只是两位的茶资该留下罢!”
李智华听管不平只是索要茶资,并无伤己之意,心下大喜,忙道:“那是自然,管大侠请说个数目。”
管不平略一思索,道:“那茶食用不了几钱银子,也就罢了,但那件衣衫为你所污,只怕是不能再穿,那件衣衫形式古朴,我看至少要值五十两银子。”
李宋二人闻言,尽皆变色,想一件破烂衣衫就要五十两银子,这不是漫天要价么?
哪知管不平又道:“至于那三双竹筷嘛,一双只算十两银子罢了,三双是三十两银子,那个茶杯也值三十两银子罢!共计六十两银子。马马虎虎算五十两好了,如此算来,一百两银子也就够了。”
宋智年闻言心下暗怒,便欲张口辩驳。
李智华却面色和缓,道:“一百两就一百两罢!”说着自衣袋中取出一张银票,递向管不平。”
管不平伸手接过,见这张银票的面额果真是一百两,不禁微微一怔。他本想李宋二人纵使是名门子弟,身上银两却未必有所许多,是以故意夸大,以稍作难为,挫挫李智华的骄气,却不料他真有一百两银子。
宋智年见此银票也是一怔,向李智华问道:“三师兄,师尊在我二人临行之际,不是只给了你二十两银子么?你身上怎么有如此之多?从何而来?”
李智华冷冷道:“这件事回去再说。”
他随即转首看向管不平,含笑道:“管大侠可以收剑了罢!”
管不平心念一转,道:“一件衣衫、一个茶杯、三双筷子出一百两银子也就够了,但阁下的性命呢?只怕要值钱的多罢!”
李智华闻言心头恼怒,却也不敢违拗,自衣袋中又取出两张银票,递向管不平,惨然道:“在下身上只有这一百二十两银子了,还望管大侠高抬贵手,放过在下罢!”
管不平接过银票,看了看,微微颔首,反手回剑还于李智华鞘内,又将那二十两的银票还与李智华,道:“二百两银子已然够了,这二十两你还是拿着罢,否则此去黄山路途千里,你们如何回去?”
李智华心中暗骂管不平假仁假义,口中却道:“多些管大侠!”
管不平一笑,道:“还请阁下向那位老伯赔礼道歉才好。”
李智华极为不愿,却哪敢多言,快步奔至刘老汉近前,躬身施礼,道:“适才多有冒犯,还望恕罪。”
刘老汉依然静静地坐在那里,遥望着远方,并不理会李智华。
李智华心中暗恨,不敢发作,转身回到管不平身前,抱拳道:“管大侠,在下先行告辞了。”说罢匆匆而去。
宋智年跟身追上,一并离去。
管不平在怀中取出一张银票,与手里那两张银票放在一起,走到刘老汉身侧,将那三张银票放在他身前窗棂之上,温言道:“老伯,你此处怕是不能留了,不如用这三百两银子到城里开一家体面的茶馆,当不致再受此劳累之苦。”
刘老汉怔怔地看着管不平,目光中却已多了一丝暖意。
管不平微微一笑,道:“老伯珍重,晚辈告辞了。”说着深深一揖,转身出棚而去。
刘老汉望着管不平远去的身影,又看了看眼前的银票,脸上竟露出一丝讥诮的笑意。他缓缓站起身来,走上几步,霍然凌空纵起,掠上横梁,瞬即飘身而下,手中已多了一只青布包裹。他解开包裹,现出一柄银鞘长剑!
但见刘老汉佝偻的身躯渐渐挺直,暗淡浑浊的双目也已变得炯炯有神。在这片刻之间,刘老汉竟像是变了一个人。此刻他已不再是那个任人欺凌的弱老,而是一名超凡的剑客。
刘老汉凝视着手中长剑,喃喃道:“十年了,十年了,终究逃避不了,还是要重入江湖。”
他黯然叹息,自语道:“不知道真儿怎么样了,应该还好罢!但愿她能过得快活!”说着缓缓拔出宝剑。
但见剑光如雪,夺人双目!
刘老汉将剑鞘放在一旁桌上,轻抚剑身,口中喃喃道:“十载光阴,只怕你老了罢!”他看了看地上的断筷,便即走到一旁桌边,左手抓起桌上盛装竹筷的竹筒,向空中一抛,随手将竹筒抛却,同时身子腾空而起,挥展宝剑!
只听竹筷断折声不绝于耳,刘老汉落地之时,漫天竹筷纷落如雨!尽皆从中断折,丝毫不差!但刘老汉脸上却毫无喜色,反而带着一种淡淡地惆怅之意!只因他知道自己的剑虽未老,心却已老了!
他还剑入鞘,慢步走到窗前,坐回藤椅上,遥望着西方的天际,久久无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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