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黑暗驱散最后一丝光明、开始统治大地的时候,扎伊扎夫回到了营地。
住在一起的几个士兵全都离开了,被赶走了。丹尼诺夫正在等他,而且很显然,已经等了好一会儿:地上散落的几支至少剩下半截的香烟证明了这一点,同时也表明了上尉的心情,非常糟糕,混合了愤怒、沮丧,以及焦虑。
有坏消息。扎伊采夫立即想到了,日本人派出了不止一个狙击手,他的某一个或几个同僚不幸的成为了敌人的精英猎手的战利品。
也许。
他把步枪放到他的毯子上,然后走到丹尼诺夫面前,向他立正和敬礼。“上尉。”
“瓦西里。”丹尼诺夫没有还礼。他的第一个动作是把手伸进口袋,摸出烟盒,打开它拿出最后一支香烟并且把它放进嘴里。但接着,他又把这支香烟抽走了,因为它妨碍他说话:“感谢上帝,你还活着……”
他突然停止。也许是觉得那些话不太适合从一名军官的嘴里说出来,而对象又是一个普通士兵,思考了几秒,丹尼诺夫把已经准备好的感叹换成严肃的提问:“你把你遇到的日本狙击手干掉了,还是你没有碰上他们?”
“我碰上了一个,不过没能干掉他。”扎伊采夫回答。
“你没能干掉他?”
“那个日本人藏得很好,我知道他就在战场,在搜索我的位置,却一直找不到他。我希望他自己露出破绽,但是他没有。”
事情就是这样。他在那儿,日本人也在那儿;他知道日本人藏在某个地方,日本人也知道他藏在某个地方;他保持了耐心,日本人也保持了耐心。最后,随着太阳一点一点的从地平线上消失,他们也就只能结束今天的对峙,撤出战场,把决斗留到下一次。
很简单,不过扎伊采夫宁愿它变得更简单一点。
他摘下军帽,用力的挠着头发,向丹尼诺夫露出一副失望的面孔。
上尉的眉毛跳了一下。“你找不到那个日本狙击手,而他也找不到你。”他把香烟重新放进嘴里,然后再次抽出来,“也就是说,今天一整天,你们都在对峙,是这样吗?”
“是的,上尉。”扎伊采夫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平静,不让丹尼诺夫察觉他的沮丧和厌恶——在一个死人堆里待上十个小时,而且不能动,不能出声,还要注意力高度集中,把神经绷到即将断裂的地步,最后却没有得到任何收获,这是他遇到的最糟糕的情形——然而比这还要糟糕的是,在接下来的一段不算短的时间,相似的情形还要反复重现。
唯一让他感到欣慰的是,他的对手的处境和感受不会比他好多少。
“你是个幸运的家伙,瓦西里,非常走运。”丹尼诺夫低声说到。他第三次把那支香烟放进嘴里。这一次,他没有立即把它拿出来,而是划燃火柴,把它点着,随即用力吸了一大口,然后才拿走香烟,告诉扎伊采夫:“今天我们损失了七个狙击手,全部是头部中弹。我想你明白我的意思,这是日本人的狙击手干的。”
“怎么可能!”
丹尼诺夫没有理会扎伊采夫的惊叹。“事情很清楚,日本人投入了不止一个狙击手。这些人都是专家,十分擅长伪装,而且装备的是很好的武器,射击距离有五百或者六百米那么远,你们中间没有一个人可以打中他们。”
除了西蒙。扎伊采夫想。
丹尼诺夫也想到了。“西蒙是唯一可以在射击距离上压倒日本狙击手的人。”他不无遗憾的叹息了一声,“不幸的是,他暂时无法参加战斗。”
扎伊采夫跟着叹了口气:西蒙是最早退出战斗的狙击手。一发炮弹在他的面前爆炸,让他受了重伤——他的脸毁了。作为一个战斗英雄,他可以获得比普通士兵更好的治疗,但是在一个受到封锁的要塞,即使是最好的治疗条件也不能让他尽快恢复——事实上军医只能保证他的状况不会继续恶化。
他不能参加战斗,而且绝不是“暂时”。
沮丧,更多的沮丧,扎伊采夫不得不努力控制自己的情绪。
他换了新的话题:“您有什么新计划,上尉?”
“新计划?当然,我们需要制定新计划。”最后吸了一口,丹尼诺夫把还剩半截的香烟递给扎伊采夫,对他说:“我已经有了一个想法,全新的编组模式,双人狙击小组,一个射手,一个副射手,总是在一起行动,协同战斗,一个负责射杀目标,另一个负责搜索和警戒,以及在射手脱靶的时候补射。”
“上尉,这种新的编组模式会有效果么?”扎伊采夫问。
“它当然会有效果!瓦西里,如果你觉得你比UMBRELLA公司的人更高明,你可以怀疑它的效果,但你显然那么高明,所以我建议你保持安静。”丹尼诺夫有些恼怒:不管扎伊采夫的疑问有多么合理,他不想被一个士兵质疑。
“但是我们中间没有人了解这种战术。”
“明天,我会向指挥部提出申请,请求允许你们暂时退出战斗,一个星期,你们要在这段时间熟悉这种战术,还有你们各自的搭档。”顿了一下,丹尼诺夫问到:“你打算与谁搭档?”
扎伊采夫摇了摇头。“我还不知道,上尉。”
“认真考虑一下,然后睡个好觉。”上尉站起来,右手在狙击手的肩膀上拍了两下。“祝你做个好梦,瓦西里。明天又将是艰难的一天。”
说完这句话,他就离开了。
扎伊采夫盯着他的背影,愣了一会儿,然后才想起自己忘记了向上尉敬礼。但是丹尼诺夫已经离开了,他只好忘掉这件事,躺到床上,开始考虑丹尼诺夫要求他考虑的问题——没用多长时间,不到一分钟,然后他就把它抛到了一边。
丹尼诺夫可以安排任何人做他的搭档——扎伊采夫决定把权力还给他的上尉,把时间用来休息。
他很疲倦,与日本狙击手的对峙耗尽他的精力,他的身体和精神都需要休息。而且,“明天又将是艰难的一天”,这是丹尼诺夫说过的最正确的一句话。在这样的时期,考虑任何事情都是多余的。
扎伊诺夫很快睡着了。整个晚上,他都在做同一个梦,一个没有他的祖父、只有他和那只狼的梦,反复的做,但是每一次都没有结果。
然后他被爆炸惊醒了:伴随着刚刚升起的太阳,日本人发动了新的攻势。
扎伊采夫已经习惯了这种更像是例行公事的战斗——每一天早晨,日本人都会进攻,首先倾泻成千上万发各种口径的炮弹,然后步兵开始冲锋,再退回去。没有一个军官和士兵担心他们突破阵地,日本人可能也是一样的想法——但是在这个早晨,情况有些不同。
日本人的炮击没有过去那么猛烈,有点懒洋洋的感觉,或者他们的炮兵没有吃早餐。以前他们一分钟可以制造几百次爆炸,现在却只有大概六十次。扎伊采夫想到两种可能,要么日本人已经厌倦了清晨的表演,要么……
“看上去日本人快要用完炮弹了。”有人喊了起来。
这是他想到的第二个答案,然而不是所有人都这么认为。
还有别的猜测。
“也许是日本人的火炮出了问题。”这是一种,然后是另一种,“一定是我们的军队发动了全面进攻,日本猴子不得不将炮兵和弹药调往北方战线!”
“乌拉!乌拉!”外面传来一阵欢呼。扎伊采夫不知道那些士兵是为了什么欢呼,但是他们的确在欢呼。
而且,受到这些声音的感染,与他住在一起的几个士兵也开始欢呼了。
不知道应该加入他们的庆祝活动呢,还是应该劝说他们不要怀有太多幻想,扎伊采夫只能在旁边看着,然后,他听到了新的声音——军官的呵斥。
“你们这些蠢货,都给我闭嘴!所有人留在自己的位置,没有命令不要到处乱跑!”
以及召唤。
“第七连的士兵,立即增援第三道堑壕,日本人进攻了!”
似乎有点不对劲。扎伊采夫想。他爬起来,冲出避弹所。一名军官看到了,立即向他露出一张愤怒的面孔,似乎想要训斥他的违反命令的行为,但是只过了一秒,这名军官的表情就放松了,向他做了一个“过来”的手势。
“列兵瓦西里.扎伊采夫,俄罗斯陆军的战斗英雄,跟我来,你的皇帝和帝国需要你!”
扎伊采夫只能跑过去——尽管丹尼诺夫说过,他会向指挥部提交申请,请求允许狙击手们暂时退出战斗,但是他肯定还没有这么做,并且即使他已经递交申请,指挥部也不会如此迅速的批准他的请求——他仍然需要参加战斗。
他跟着军官和他的士兵一起跑到第三道堑壕。这里现在是最前沿的防线,第一道和第二道堑壕都已被日本人的炮弹和尸体填平,而且他们还要接着这么做。
用另一种方式。
没有大规模的步兵冲锋,扎伊采夫只看到三个日本士兵。他们的身体埋得很低,其中一个拿着一根很长的、看上去像是管子的东西,沿着弹坑和残留的壕沟冲向一座正在喷射子弹的机枪掩体。扎伊采夫没有见过类似的事情,不管是日本人的动作,还是他们拿着的东西。
“他们要干什么?”他的大脑立即被这个问题充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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