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远衡第一次见到珩奚王子,和他想象中截然不同的模样。
人都说珩奚王子面部被骇人刀疤所毁,慕远衡却觉得传言一定是假的,他见过受伤的黑熊,黑熊受伤后会变得更加暴戾充满攻击性,这个人却从容淡然,举手投足都是太学生们才有的儒雅气质。
慕远衡没见过外族人,原来他也不是什么妖魔鬼怪,心情也放松了许多。
慕远衡心里都被御龙棋局塞得慢慢的,跟珩奚王子说起话来心不在焉,还是珩奚王子主动把话转到了他感兴趣的方面。
“听说了世子有了心仪的女子?整个林城闹得风风雨雨,小王路过也听说了一些。”
提起谢梦曦,那就是打开慕远衡话匣子的钥匙,慕远衡一口干了杯中的酒,转身和珩奚王子面对面说:“王子你来评评理,我到底哪里配不上她了?”
珩奚王子安静地听慕远衡讲述心中的烦恼,面具之下却是岳父审视女婿的眼神。
“她出了一个残局给我,让我十日内找出破解的方法,眼看着只剩下一天时间,我还是一筹莫展,大概我们两个之间真的有缘无分。”
珩奚王子嘴角微微地笑着:“小王对关中的棋艺也有研究,不如让小王试试?”
慕远衡心里是拒绝的,他找了那么多关中教授围棋的先生,仍找不出破解之法,一个外族人还能比关中的先生强了?但王子既然开了口,也不好拂他的意,就当给他解闷算了。
珩奚王子有备而来,早已让人备好一套玳瑁玲珑棋子,很久以前,他就想要一套这样的棋子,但太医说玳瑁阴寒,他不宜使用,便作罢,如今用这具健康的身体,总算能得偿所愿,一了前生的遗憾。
慕远衡脸上的表情诠释了什么叫正宗的目瞪口呆,他盯着珩奚王子的手指,看他一步步走棋,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珩奚王子聚精凝神,一步又一步,指下便是破局之路。
这个御龙棋局原本就是他送给自己的生辰礼物。
自从染了病症,他就被困锁在那片苦竹林里,连外出找人对弈也不能,他便自己跟自己下棋,先设一个死局,再亲手破解出生门,周而复始,就是他打发时间的乐趣。
只是这一局的时间隔得格外久远,辗转过了这许多年,还是回到他的面前的,由他亲自解开,似冥冥中自有天意。
慕远衡噗通站起来,连酒杯都碰倒,酒水洒了一地,要不是现在身处帐篷中,他高兴得都能跳上房梁。
“王子帮了我大忙了!如果王子不嫌弃,以后你就是我大哥!有事你吩咐!”
珩奚王子淡淡地笑着,不言语,心里却想,辈分乱了,他和梦曦的父亲才是兄弟。
慕远衡兴冲冲地回去找谢梦曦,珩奚王子知道他心急,也不拦着,他就像一朵温暖的花,温柔,暖心,对孩子们永远都有操不完的心。
慕远衡走后,侍从就来问珩奚王子:“王子,要不要在这里扎营停歇几日?”
珩奚王子摆摆手,他知道不该再这里停留,他只是放不下。
其实他很想看看这位被尊称为“谢三大人”的三小姐如今是什么模样,在他身上,冲动总是会被理智打败。
“启程,回珩奚。”王子说道。
谢梦曦知道以慕远衡肚里那点东西根本不可能解开御龙棋局,她也觉得慕远衡找来的阿猫阿狗不可能有这本事,但慕远衡确确实实解开了她的谜题,那是二叔留下来的残局,她花了十年时间都没有解开的残局。
“你从哪里找到这样的高手?”
“说出来吓死你,他连关中人都不是,珩奚王子,你听过么?就是那天我们以为要来林城抢劫的那个。”慕远衡擅自吃着谢梦曦桌上的糕点,他心里美,整个人都喜气洋洋。
“能不能、能不能让我和他见一面?”
慕远衡警惕起来:“你要做什么?虽然解开棋局的人是他,喜欢你的人是我!”
“不是!我不是那个意思,我二叔曾说,如果谁能解开他的棋局,一定是他人生的知己,二叔已经不在了,我就想替二叔去见上一面,道一声谢意。”
慕远衡这才放心:“早说明白啊,瞧把我都吓出汗了。”
慕远衡在额头一抹,还真抹出一把汗水,谢梦曦忍不住笑了,她就没见过慕远衡这种人,就因为她一句话,真的吓出了汗,不文雅没风姿,可就是能让她开心起来。
慕远衡抓住每一个在谢梦曦面前表现的机会,然而珩奚王子没给他面子,等他要带着谢梦曦去找珩奚王子才得知王子已经走了。
“这个王子真奇怪,来无影去无踪。”
“罢了,反正二叔已经仙去多年,生前没有寻得知己,死后也是无用。”
谢梦曦招招手,让慕远衡陪着她一起走走,慕远衡跟得了莫大的荣耀似的,一下就从马上蹦下来。谢梦曦想起钱珞瑾追着六皇子一起发配时曾说,没有什么特别的原因,只是因为喜欢,愿意随他去天涯海角。那么她自己呢?
珩奚王子从林城离开后,一路向北回到珩奚,未再停歇,直到奔到关中边境,他才放缓脚步。也许这会是他此生最后一次踏足关中,他在关中的留恋都已经成长为他的骄傲,过着各自截然不同的人生,而他自己的人生,在珩奚。
珩奚王子回到他在珩奚的皇宫,这座皇宫外表是珩奚的建筑,内里却依着他自己的喜好带了关中的味道,很像他以前住的苦竹林里的横木小屋。
“父王!父王!”
“父王您怎么才回来!陪我们玩!”
一男一女两个孩童同时跑过来,一左一右抱住珩奚王子的腿,这是他们管用的姿势,此招一出,保准王子拿他们没辙。
珩奚王子蹲下身子,将两个孩子搂在自己身边:“好,今天想玩儿什么?”
“父王带我打猎!”“对,父王带我们打野猪!”
两个孩子早就商量好了,异口同声地说。
“好,好,待父王取了弓箭就领你们去。”
珩奚王子左右手分别揉了揉两个孩子的头,恍然想起很多年以前似乎就有人说过,他这一生膝下无子,却最逃不过孩子两字。
很久很久以前,他就已经死了,在他还是镇国公府谢氏二老爷的时候,带着对父母的愧疚和对子侄们的担忧,死于无法治愈的病症。
再次睁开眼睛,他依然躺在床上,却不是自己熟悉的木床,而是珩奚族的软榻,身上被砍了七刀,疼痛难忍,周围的人称他为王子。
珩奚王子遇刺,王妃当场惨死,留下两个孩子,一男一女,男孩只会牙牙学语,女孩刚能走路。
传闻派人行刺的是摄政王胡尔萨,他手中握有半数兵权,只要杀掉珩奚王子再杀掉小王子,他就能成为珩奚族的新王。
谢二爷在铜镜中看见了完全陌生的脸,他不喜欢这张脸,也不想过别人的人生,直到奴仆带来了这具身体的孩子们,两个孩子在他面前不哭也不闹,只咧着嘴朝他笑。
有人见不得男子怒目,有人见不得女子流泪,而他,最见不得孩子撒娇。
女孩抱着他的腿,软糯糯的声音喊着:“父王,父王!”
男孩也跟着学话:“敷……呜……昂……”
钱珞瑾曾开玩笑说,要困住二舅舅的方法最简单,找一群小孩站成圈围着他,这就算活捉了。
如果此时他返回关中寻找家人,这两个无依无靠的孩子是什么下场可想而知。
谢二爷时常想,也许老天爷让他成为这位珩奚王子就是这样的深意,代替死去的王子完成父亲的责任,他要等着他们长大,然后将一个完好的珩奚族的王位交到他们的手上。
却也因此再不能和都中的家人相认,如果被人发现他并非珩奚王子本人,他也好,这些孩子也好,最坏便是一个死字。
“父王!快陪我们打猎嘛!”两个孩子又猴急地跑来央求珩奚王子。
珩奚王子回过神,从墙上取下他惯用的弓箭,伸手牵起孩子的小手:“走吧。”
“哦哦哦哦!打野猪去喽!!”男孩蹦蹦跳跳地在前面跑。
珩奚王子在他身上看到了谢谡元小时候的样子,异族孩子和关中的孩子还是不同,谢谡元像他这么大的时候只会折腾府里圈养的猪。
听说谡元那孩子现在靠着自己的军功当上了少将军,珩奚王子再都中时曾远远地看着布置城中守卫的谢谡元,看见他如今身强体壮、一表人才的模样,依稀有些像年轻时的父亲。
这是镇国公府血脉的传承,有人曾说像镇国公府这种突然踩了狗屎升起来的草根公府必过不了三代,从谢老太爷年少征战,到谢二爷以最年轻的年纪成为军中副将,再到谢谡元少年将军,三代了,镇国公府还在。
“父王,我长大后能和您一样厉害么,嗖嗖,一箭就射死麋鹿!”
“一定会。”
“父王骗人,弟弟只会淘气,大家都说他没有胡尔萨叔父的孩子聪明。”
“父王给你们讲一个故事,从前有一户人家,他们有五个孩子,小时候每一个都有自己的鬼点子,每天闯不完的祸……”166阅读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