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国,京城。
在去见付慧珍的路上,唐宁的手机收到夏千语的邮件提示。
他拿出电脑接入热点后,打开邮箱,是夏千语转告的顾止安对汤氏合作的意见:
“唐宁、傅陵,关于汤氏的业务组成比例,Gary与夏先生并无细致的了解,对汤氏的收购计划,仍尊从原意:让传奇在最快的时间内,在行业内占有一席之地。”
“你们是项目的具体执行人,所以由你们来判断,选择最有利于这个目标的合作方式,注意控制风险即可。”
“以上是Gary的意见,所以收购之后的汤氏是利用市政业务线来做大,还是转手卖掉,由我们自己决定,现在由你们两人决定,我等你们的消息。”
唐宁看完后,将意见转达给傅陵。
“有没有说她什么时候过来?”傅陵边开车边问道。
“没有说。安安也有邮件,说她那边的工作交结已经完成,明天开始已经不去公司了。”唐宁沉声说道。
“哦?一会儿和付女士聊完后,你联络她的时候,顺便问问。”傅陵点头。
“邮件收到,我和傅陵先去见汤氏二老,晚些和你联络。”唐宁给夏千语简单的回了邮件后,便收起了电脑,对傅陵说道:
“其实现在倒不必她过来,二爷和三爷的股权转让,只是一个全体股东大会和法律程序的事,连尽职调查都不需要,完成之后传奇就是最大的股东,对于管理结构和管理层人员的确定有绝对的话语权,她与汤家臣的协议完全可以作废。”
傅陵点头应道:“确实如此,最后来不来还是看她自己的意见。她在传奇的工作也交接完了,应该是打算要过来了。”
“我晚上问问她。”唐宁点头。
说话间,车子已经到了与付慧珍约见的地方,一个典型的北方茶馆,四四方方的院落,古朴而大气,周边也很幽静,倒是符合付慧珍的身份。
*
两人将车停好后,快步往四合院走去。到包房的时候,付慧珍一个人坐在里面,正低头伺弄功夫茶,这会儿倒少了张牙舞爪的气势,整个人显得端庄大气起来。
“付女士。”
唐宁和傅陵快步走过去,在她的对面坐了下来。
“我以为夏千语也会过来,现在股权转让的手续都办完了,她是不是也该履职了?”付慧珍用镊子将刚烫过的茶杯翻过来,各放了一只在唐宁和傅陵面前,然后提起茶壶,给他们各倒了一杯。
傅陵淡淡说道:“付女士今天约我们过来,应该不是谈千语的履职日期的吧。”
“不是,但是也有关系。”付慧珍放下茶壶,侧身拿过放在身边的公文包,从里面拿出几张纸递给傅陵:“这是市政在汤氏的主业务,据我对公司财务情况的分析,这些业务占了公司营业额的60%。”
“这还不是全部,根据我的推测,全部应该有70%左右。我以前负责公司财务,从结帐帐户完全看不出与普通业务有什么不同。所以这些业务的运作已经常态化了。”
“我和汤家臣已经有一个月不管公司了,公司的营业额大幅下滑,但这几张纸上的业务量却没有减少,以我的经验判断:市政现汤氏合作的项目,在汤氏里有一条成熟的通道,不受管理者变更和股权变更的影响。”
“所以我希望夏千语能尽快参与管理,能够了解到这些业务通道,然后想办法打入进去。”
付慧珍的脸上,是势在必得的表情。
傅陵将看过的业务清单递给唐宁,接着付慧珍的话说道:“这个不急,几十年的根基,想要破,用的是慢功夫或巧功夫。找到适合的策略,比贸然介入,更有用。”
在傅陵说话的时候,唐宁已经看完了资料清单,并递回给付慧珍,他接着傅陵的话说道:“这件事情原本也在我们的意料之中,算不得什么了不得的消息。”
“你的职位在大构调整的时候一并安排,市政业务如何接手、如何涉入,我们决定后,再通知你。”
唐宁说完后,便站了起来:“今天就不多打扰了,我们先走了。”
“这个……”付慧珍看着被塞回来的资料,再看着傅陵和唐宁一脸从容淡然的表情,不禁有些心慌,跟着唐宁一起站了起来,看着他们说道:“这份清单你们认为不重要?”
“汤氏一年三百多亿的生意,这些就占去了70%,你们认为不重要?”
傅陵与唐宁对视了一眼后,看着付慧珍说道:“重要,但不是现在的重点。”
“你们……”付慧珍不禁皱起了眉头,一脸的不知所措,刚进来时看到的沉静端装之气全然不见。
“虽然我们不需要这份清单,我们的交易还是算数。”唐宁微微笑了笑,转身与傅陵一起离开了四合院。
付慧珍颓然坐下,看着手中被自己视为重要谈判砝码的文件,却被唐宁和傅陵当作废纸,只那么随意的看了一眼。
可是,既然他们不认为这份清单有用,为什么愿意来赴约?而且唐宁还是从J市赶过来的?
难道只是为了证实自己是否真有这些资料?
可既然不重要,证不证实又有什么关系?
付慧珍完全猜没透傅陵和唐宁的心思,所以对于唐宁说的‘交易不变’并没有太多的信心。
所以……
付慧珍拿起电话给夏千语打了过去,但打了多次,却一直显示关机中。
“故意的吗?”
“决定从此后不再和我联络了吗?”
看着一直无法接通的电话,付慧珍在对汤氏掌权的不确定里,夏千语避而不理的态度,也让她心里一阵难受。
就算她心狠、就算她冷血,可在夏千语用同样的态度对她时,她却又难受了。
*
在回程的路上,唐宁便打开电脑,将刚才看到的内容迅速录入进去,虽然他的记忆力一流,但也担心时间长了会有遗漏。
待到回到酒店时,他已经将全部资料录入完毕。
“想不到你还有这项本事。”傅陵忍不住的惊叹。
“做翻译的时候训练出来的。”唐宁笑着说道。
“拿下全部股份后,挑几条线动一动。”傅陵将车熄火后,看着唐宁沉声说道。
“我正是这个意思,与其去想以后要如何与他们合作,不如让他们来找我们。既然股权变化不足以让他们出面,那就拿业务开刀。”唐宁点头。
两人一起下车,给了彼此一个默契的眼神后,并肩往酒店里面走去。
*
唐宁回到房间后,便开始挑选要动手的业务。对比着尽职调查时拿到的汤氏财报,唐宁找到了每项业务的年度营业收入,当即根据营业收入与业务类型的影响力,选中了两条线。
然后将这个分析与计划,给夏千语写了邮件。
但在十分钟后还没有收到她的回件,心里不禁有些莫明的慌张。再查邮箱,去见付慧珍前的那封邮件,她也没有回,这也并不符合她的工作风格。
“安安,能联系上夏小姐吗?”唐宁急切间,给安安打了电话过去。
“她下午在顾先生处,有事找她吗?”安安显然并不知道,夏千语在去了顾止安处后的行程。
“那是两小时之前的事了,你现在给她打电话,如果没人接,就帮我去一趟家里。”唐宁心里的慌张感觉更明显了,但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这样慌张。
“好的,我这就给千语姐打电话。”安安也听出唐宁声音里的不从容,急急的应下后,便挂了电话。
唐宁握着电话,想起夏千语最近的古怪、还有今晨突来的脾气,总觉得会有什么事,却怎么也想不到会有什么事。
而现在莫明的慌张之下,思绪更加无法集中了。
“顾先生,我找千语,她的电话打不通。”唐宁没有等安安的电话,直接打给了顾止安。
“千语一个半小时前,已经离开我这里了。”顾止安淡淡说道。
“她有和您说过后面的安排吗?”唐宁不死心的问道。
“没有。”顾止安的回答只有简单两个字,唐宁已经知道他的意思,道了谢后,便挂了电话。
夏千语与顾止安之间,在没事的时候基本不会互通信息,所以千语若没事,顾止安不知道很正常。
所以千语应该没事才对。
唐宁努力平复自己来得突然又莫明的情绪,却没来由的没办法心安。
唐宁用力的合上电脑,走到客厅拿了一支傅陵留下来的烟,点烟后用力的吸了两口--希望这烟有助理让他平静下来,仔细分析夏千语最近的异常,还有今天莫明的心慌。
只是,抽烟并没有让他平静,而在手机里收到夏千语邮件提示的声音时,他差点儿吓得跳起来。
扔下手中的烟蒂,匆匆回到书房,来不及坐下,便打开了邮箱,在那几行字跳出来的时候,他的脸色陡然变得苍白:
“唐宁,我走了。我不知道你会不会找我,但我希望你不要找。一个躲一个追的游戏并不好玩,我不喜欢太动荡的生活,你当明白我的意思。”
就这么一句话,没有交待、没有解释、没有落款。
唐宁刷的一下眼圈就红了,抓起手机发疯似的往外跑去。
*
她说,他该明白她的意思。
他当然明白她的意思--他若不追,她便安心择一城定居;他若追寻,她便只有逃开,哪怕生活动荡不安。
可是他现在想不到这么多,他满眼都被‘我走了’这三个字填满了;他满心都是愤怒和慌张--
愤怒她为什么总是这样自作主张,两个人的爱情,总是由她一个人决定;慌张她只要决定去做一件事,他从来都阻止不了。
“夏千语,在你心里我到底是什么?你能说离开就离开、说放弃就放弃?”
唐宁坐在出租车上,拼命的拨着那个备注名为“语”的号码,可是里面传来的,永远是机械的女音:您拨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您拨的电话已关机,请稍后再拨。”
唐宁在听了几十遍之后,终于放弃再继续拨打,只是眼底早已一片腥红……
*
“小姐,最近一个航班飞往J市的机票,我刚查到还有两张,麻烦帮我出票。”
“先生,这个航班已经开始安检了,所以已经停售了。”
“航空公司有规定,45分钟到1小时,都可以售票,现在还有50分钟,请帮我出票。”
“先生对不起,我们系统已经关闭了。”
“规定的售票时间,你们的责任是按乘客需求出票,关闭系统的理由我不能接受。”
“先生,真是对不起,系统……”
“或者你向上级请示,马上。”
“先生……”
“否则我让整班机的人都无法起飞!”
“您稍等。”
*
唐宁在飞机起飞前50分钟赶到机场,又花了十分钟与出票处理论,眼看时间一分一分的过去,一向温润绅士的他,也不禁用了最暴力无礼的威胁。
终于在离飞机起飞还有30分钟的时候,航空公司帮他出了票。
他连谢谢都来不及说,抓着票便往安检处跑去……
*
在飞机上坐定,唐宁的情绪稍稍平静。他将双手深深插入头发里,将头埋在膝盖里,眼前挥之不去的都是她离开时的背影--那样坚决、那样凛然、那样孤单。
“你早就决定了,却陪着傻呼呼的我演戏。”
“蔓蔓走的时候,我无论如何也赶不上飞机;而这一次,我终究还是赶上了,是不是,我和你的结局,终究会好过与她的?”
唐宁低声自语着,心里却是一阵一阵被撕扯的疼痛--比苏蔓离开的时候,更甚。
*
法国。
“听说那位少爷当天就从京城飞回J市了。”selina陪夏千语在医院建立孕妇保健卡,当然也没有放过唐宁那边的消息。
“恩。”夏千语轻应了一声,没做任何表示。
“回J市后,去了公司、去了公寓、去了Gary家里,然后又回到公寓,已经三天没出门了。”selina继续说道。
“恩。”夏千语的情绪仍没有什么变化。
“京城的项目,第二轮股权转让的股东大会已经开过了,傅陵只能代表传奇股东的三分之一,既不能代表全体股东、也不能代表法人,所以这约,没签下来。”selina盯着夏千语,继续说道。
直到此时,夏各语的脸上才有了些微的变化。
“所以,是你出面还是唐宁出面去办这件事呢?我觉得Gary也很犹豫。”看见夏各语千年不变的脸终于有了表情,selina不禁长长的吐了口气,脸上的表情带着几分得意--我就不信你这丫头,还真是六根清静了。
“不是犹豫。所有项目,不到最后影响全局的时候,他都不会出面。”夏千语淡淡说道。
“所以呢?”selina看着她,等她的决定。
“唐宁会去处理,只是需要一些时间。”夏千语说完后,看了selina一眼,轻声说道:“他知道我最看重的是什么。”
“你也够自信的,你都把人家给甩了,还相信人家会为了你的看重,强忍悲伤继续工作?”selina冷笑一声,对她的自信不置可否。
夏千语的眸光微微黯淡,半晌之后,拿起电话给孤儿院的小莉打了过去:
“小莉,我是千语。”
“帮我带句话给唐宁……我在世界的任何地方,只有知道他好好的,才会放心。”
“是,就是这句话,他会明白的。”
“别说我今天联系过你,他问起,就说是我走前和你说的。”
“小莉,别劝我,其实我为什么要走,你和小强应该最能理解--我……不敢。”
“或许吧,不知道,我在医院,不太方便,先挂了。”
*
放下电话,医生在喊夏千语的英文名字。夏千语用力吸了口气,克制着涌动的情绪,拿了保健本往里走去。
她的话,唐宁应该能听得懂吧?
若在平时,当然听得懂。只是因为她的离开,将自己封闭在家里三天的他,还能听懂吗?
夏千语其实并没有十成的把握,可她还能做什么呢?
夏千语的眸光轻转,莹亮一片,会难过、会心疼、却没有后悔。
*
“胎儿现在还在胚芽阶段,听不到胎心。”
“胚胎发育良好。”
“注意饮食规律、情绪平稳,保持适当运动,生活作息不需要太大的改变。”
“……”
*
在六年前,selina的每一次产检,都是她全程陪同,对于流程和医生说的这些,虽然已经陌生,但很快就找到了过去的记忆,对于记录上的每个指标代表了什么意思,一下子就重新熟悉了起来。
“以前每次都给Gary写孕检分析报告,看来还是有用。”拿回孕检手册,夏千语笑笑说道。
“你和Gary一样,是个没心的人。”selina瞪了她一眼,一脸的无奈。
夏千语微微笑了笑,并不反驳她的话。
selina以为她至少会给傅陵打电话,给傅陵法律授权,再去处理汤氏的收购。但她没有。
她不知道夏千语是想借这件事让唐宁快速恢复,还是真的已经将全部的事情放下。
*
“安安,你去上班,不用管我。”唐宁没有接安安递过来的水,仍在书房忙碌的找着什么。
“唐总,这些书你都翻过三遍了。”安安看着唐宁一直反复清理这些书,一直沉静着、平静着,不烦不燥的样子,心里只觉得压抑得难受。
“恩,我觉得我好象忘了些什么事。”唐宁抬头看着安安说道。
“千语姐的邮件是怎么说的?”安安试探着问道。
提到夏千语的邮件,唐宁的脸一下就沉了下来,吓得安安不敢再问,只得试探着说道:“唐总,您在这里思维很受局限,要不出去走走,说不定就想起来了。”
“安安,我没事,不至于要寻死寻活的,你不用看着我。”唐宁低头继续翻着手中的书,轻声说道。
“好,那我就先回公司看看这两天有没有什么事,明天我再过来。”安安知道自己在这里也是打扰他,他看到自己就想起傅陵,想起傅陵就想到夏千语……唉,是个死结。
安安去厨房将煤气的卡给卸了,刀具什么的也收了。然后将电磁炉拿了出来。有热水有方便面,就够他混一天的了。
安安走到玄关处,拿了备用门卡后,转身又看了书房里的唐宁一眼,心痛的感觉越来越重--他这样失魂落魄的平静,她看着想哭。
*
唐宁没有注意到安发在家里做了些什么,也不关心她是不是走了。
他埋头在书房里,将所有的书又翻看了一遍后,又放回原位,然后将两人常看的那些又仔细翻了一遍,仍然没有想起自己到底是忘了什么--一件很重要的事情。
唐宁回到客厅,想找烟抽,家里也没有。
他又回到卧室,她的物品都还在,显然离开前都没打算带走的。
所以,除了那封邮件,她是真的一张纸条也没有留给自己--那些历历在目的恩爱,在此时看来,就象做梦一样。
唐宁不知道现在是几点、也不觉得饿,只觉得头越来越重,而脑袋来来去去,全是夏千语的身影。
从联系不上她、到知道她走,再到回来疯狂的寻找,三天的时间,对她的恼和怨都没有了,记得的,全是如四月花开般的笑脸、是她在他身下时如藤般的柔软,还有她倚在门边,看着他和顾白时候的温柔。
“夏千语,你回来好不好?”
“夏千语,你到底在怕什么?我怎么会不要你、怎么会离开你。”
“夏千语,你对我不公平你知不知道!我对你从开始就想永远,而你对我,从开始就想中途走掉。”
“这不公平……”
唐宁仰面躺在床上,不知不觉中天已完全黑了下来,而在黑暗中,他便再无顾忌的任眼泪肆意狂奔。
他真的不想哭,他为父亲哭过、为苏蔓哭过、但他不想为夏千语哭,他总觉得哭泣的唐宁,是配不上夏千语的。
可是……
痛到深处,又怎能忍住不哭?
*
夜渐深,他的脑海里一幕一幕的回放着与夏千语有关的一切,直到睡去。
*
“千语……”
沉睡的唐宁本能的伸手去搂夏千语,手臂空空如野的感觉让他突然惊醒着坐了起来,抬眼望去--黑暗中,只有他自己。
唐宁伸手摩挲着身边,夏千语曾经躺过的地方,半晌之后,沉沉叹了口气,伸手打开灯后,目光落在床头柜的书上--那是夏千语走前的那一晚,躺在他怀里看过的那本书。
唐宁将书拿了起来,仔细的翻看着,大半夜过去,终究还是找不到她一丝犹豫的痕迹。
伸手将书放回原处,下意识的将抽屉拉开,躺在里面的比避孕套直直的打进他的眼底,他的脑海如一阵惊雷闪过,突然间全明白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