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正要返身去书房,忽然看到一个仆从打扮的男子拿着个帐本子往后院走,他二人忙闪身避过,让那仆从去了。胡里使个眼色,向那仆从一瞥,胡璃立时明白了他的意思,略点一点头,二人悄悄跟着那仆从也进了后院。这一重院子比之前面几进院落,更小一些,还堆了些陈旧的家俱在其中,似乎是个库房。
那仆从进院后,行到正屋门口,停下脚步,叫了声:“李先生!”一个须发皆白的老汉,衣着略考究些,想是帐房先生或者管家,从屋内出来,走到院中,道:“冯石,今天是你去的啊,可都办妥了么?”
冯石恭恭敬敬地奉上帐本,答道:“都办妥了,李先生。两个会馆里两个管事的可巧都出去采买米粮了,我候了候他们,所以回来迟了。我听说新米又涨了些钱,陈米也涨了。”
李先生接了帐本查看,叹口气道:“朝廷里的各样税捐又添了许多,那些米粮商也只得涨钱,可怜那些逃难没家没业的人哪,只能在会馆里暂时安身。要是多几个咱家大人这样的好官,百姓也不这么苦了”,略停了一停,想是在仔细看帐,又续道:“咱家大人,每月救赈着这两间会馆,自己的俸禄都……唉,还得摆出一品大员的排场才行。这个家啊,都快精穷了。”
冯石道:“是了,咱家大人真是个好人,可是,可是……”
李先生问道:“可是什么?”
冯石咕噜着道:“可是外面,外面,外面还有很多对咱大人不好的传闻呢”,他说话间很是犹豫,似乎不知道这话当不当讲。
李先生道:“我知道”,冯石一惊,道:“李先生,你知道?”
李先生点点头,把帐本放进内屋去,带上房门,将锁挂好,锁上,又走回冯石身旁,对他道:“很多人说咱家老爷没有气节,朝廷换了几朝,他便做了几朝的官,可是要是人人都做不食周粟的伯夷、叔齐,还有法子过日子么?可是辞官多次不允,拜相又拜相,若不做这个官,又有什么别的法子呢。若是旁的人为了读的几卷圣贤书,一脑袋碰死了殉国,那估计倒也是有的,可是殉了能有用吗?就救了百姓了?就救了天下了?咱家大人也知道不认同他的人很多,可是只要他做的事对百姓有益,又何必管那些人的闲言碎语呢。”
冯石道:“是,李先生。”
李先生道:“你还小,不省事。我跟了大人几十年了,他做人做事都坦坦荡荡,别人说他精明圆滑。在这个乱世啊,不这样,怎么能周全得了家,周全得了国呢。”
冯石道:“是,李先生,我懂了。”
李先生轻叹口气,缓缓地道:“等以后,你才会慢慢地真懂了,走,咱吃饭去吧”,二人出了这院子,去了前院。
胡里和胡璃等他们出了院子,去得远了,便从黑暗中走了出来,来到那屋门口,胡璃连开锁的乌丝也没取出,只用双手在那把老锁上拨弄了几下,那锁便开了。
胡璃取下锁头,对胡里得意一笑,胡里道:“不错,又有精进。”
胡璃道:“世上也只有你会夸我吧,旁的人全都不赞成我行盗呢。”
胡里道:“哦?你家主人不是要靠你寻陶三彩么?”
胡璃侧一侧头,道:“他们知道我是用什么法子得来的,可是于这法子本身么,却是不赞成的。”
胡里嘴角略向上扬,道:“那便是只要鱼儿,不问渔了”,二人说话间,已进了屋子。
胡璃从桌案上拿起一本册子,似乎正是李先生适才放了进来的。胡里点燃火折,关上了门,二人翻看了一回,原来这帐本记的全是冯府捐助灾民,求助会馆的流水帐,通篇皆是:“寅庚年十月,幽州会馆,二百石;寅庚年十二月,云州雪灾,三百二十石……”
胡里检视了一下,点点头道:“这‘道可道’当真是个好官呢。算算看,他捐出去的援救百姓的钱财比他食俸的一半还要多。”
胡璃合上这帐本,又看看屋内别的陈设,除这张桌案还略齐整些外,别的器皿家俱都已破损不堪,怪道那李先生说家里快要精穷了。
胡里长舒一口气道:“想不到,这样的官还能存于这样的世道。”
胡璃把帐册放回原处,对胡里道:“咱们去书房吧”,胡里点一点头,出了这屋,胡璃照原样把锁又重新挂好,锁上。
二人返回书房又搜了个仔细,仍是一无所获。胡璃来来回回在几列书架间翻看了好几遍,均无斩获,失望地望向胡里,见他立在一幅墨笔中堂前,读着那文字,于是走到他身边,问道:“这中堂有什么古怪么?”忽而想起在韩熙载府里藏宝的暗橱便是藏在画卷之后,她立刻走了过去,将这幅中堂掀开向里看,那卷轴起处却只是一面白墙,并无任何特异之处。胡璃泄气地将卷轴放下,叹了口气,眼神中透出无比的失望。
胡里看她一眼,轻轻一笑道:“这个‘道可道’,倒是有些意思”,说罢继续读那幅中堂。胡璃见他看的认真,也来看这幅中堂所书的内容,粗粗一读,发觉有一段话,很是恳切,这样写道:“……在孝于家,在忠于国,口无不道之言,门无不义之货。所愿者下不欺于地,中不欺于人,上不欺于天,以三不欺为素。贱如是,贵如是,长如是,老如是,事亲、事君、事长、临人之道,旷蒙天恕……”再看这幅中堂的题目为《长乐老自叙》,落款题字便是此间的主人冯道。
胡璃心道:“那李先生说的很对啊,这个‘道可道’不搞花架子,真心为百姓,可算是难能可贵得很了。自己做对的事,哪里能样样合别人的心意呢”,问向胡里道:“这个冯相爷真是做过很多朝的官么?所以外面的人说他不忠,没有气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