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老道一直抱着施术的铜镜看老皇帝一行,此时见人走没了,便把铜镜一扔,感叹道:“看看人家皇帝是怎么养孩子的,整天装腔作势,那些儿女还不是得夹着尾巴老老实实的。再看看我这苦命的老头儿,死都死不干净。”
青云站在他背后,接住铜镜,慢悠悠道:“徒儿哪里不老实了?”
白云老道捂着胸口,惊得忽然转过身,道:“你不是出去了吗?差点把你师父老命又吓掉一回。”
青云不理他这番“唱念做打”,道:“师父自我小时,就常常教我,要一心向道。如今徒儿做到了,您老人家难道不该高兴吗?”
白云老道只得自我评价道:“果真自作孽不可活。”
青云一笑,道:“师父也不必羡慕别人,你只看到那些皇子在皇帝跟前乖巧,却看不到他们各怀心思吗?师父若真有那样几个徒弟,这会儿还不知会如何呢。”
白云老道被徒儿笑得浑身冒冷气,便不再提“别人家的小孩儿”了。
宝淑长公主胆战心惊地看着皇帝,她有多久没有见过这样令她害怕的皇帝了?但此时,她顾不得想这些,只是两眼茫然地想——曲含舞到底是谁?
皇帝淡淡笑道:“看来皇姐也老了啊,不过十年前的事情,便不记得了吗?”
宝淑长公主干笑道:“陛下,这人很重要吗?”
皇帝叹气道:“朕今日碰到她,她还带着一个‘朕的儿子’。你说,她重要吗?”
宝淑的脸色骤然变白,她僵硬道:“这……妾实在想不起来在哪见过她。”
皇帝道:“是啊,你贵人事忙,又如何能想到来告诉朕一声,十年前你的公主府里跑了一个舞女呢?”
宝淑愣了一下,浑身一颤,道:“是她?!”
皇帝看着她,道:“看来,皇姐是想起来了?”
宝淑被皇帝看出了一身冷汗,忙跪下,道:“陛下,妾实在是因为当时皇后刚殁,不敢为此等小事来打扰陛下啊!”
皇帝淡淡道:“是吗?”
宝淑立刻说:“当初她逃跑后,妾查了又查,无论如何也找不到她。如此过了半年,本以为她已经遭遇不测,妾又见陛下再未提起过她,便也再未敢拿她来烦扰陛下。如今若真是耽误了我皇家血脉,妾认打认罚,毫无怨言!只求陛下别因妾而气坏圣体。”
皇帝不置可否,道:“不提这个,先来说说你当年是如何将她弄到府中的。”
宝淑道:“妾府中人口都是正当的来历,这舞女亦是下人寻访采买来的,妾这里还有当年的身契,陛下可要过目?”
皇帝摆摆手,道:“朕只问你,你对她了解多少?她当年走时,你知道她怀孕了吗?”
宝淑低泣几声,道:“怀孕一事,妾肯定没有听说过。剩下的妾委实记不清了。陛下,妾这就回去寻来当年的人问个清楚。”
皇帝让她起来,道:“不用了,这些朕自会处理,皇姐且先回去吧。”
宝淑踉跄着站起来,还有些回不过神,自被皇帝十万火急地召进宫,事情便滑向了她想都想不到的局面,她养尊处优这许多年,难免一时接受不了。
皇帝见她面色惊惶无措,沉声叮嘱道:“今日之事,朕不希望在任何时候、任何地点去被别人谈论,皇姐知道吗?”
宝淑忙道:“妾省得,这件事,妾一个字都不会对别人说。”
皇帝道:“包括驸马,包括你的儿女!”
宝淑立誓道:“妾谁都不会说!”
皇帝轻轻点头,也不怕她会说,只要她回府后,发现府中少了不少下人,就是原本想说,也再不敢去说了。
一处偏殿中。
乐灵道坐在椅中,问道:“你今日为何出剑刺驾?”
曲含舞理直气壮道:“我看他一直夸赞他那儿子,一时激怒,便出手了。”
乐灵道笑:“你这是心中不服了?”
曲含舞不平道:“我当年混入舞姬中,本是一时好奇,谁知见到他便对他一见倾心,竟以神门少门主的身份委身于他。他说得好好的,要接我进宫,谁知全是鬼话!连我愤怒出走都不理不睬,我焉能服气?”
这两人间的气氛古怪,似乎他们不是母子,而是同事一般。说话间全没有什么敬爱、宠溺,全然像两个稍稍熟悉的人漠然相处。
乐灵道嗤笑:“所以,你立志养大孩子回去报仇,来拿回自己应得的。”
曲含舞淡淡道:“别说的好像你没什么图谋一样,好歹我还心中有陛下,你如今心里又有谁?”
乐灵道面色平静:“我心中当然只有我自己。今日,若不是我自动现身,你怕是已经忘记我了吧。”
曲含舞笑道:“自然,我见到了陛下,眼中就容不下旁人了。”
乐灵道问:“我忽然想起一事。我的名字是外祖父所取,你今天不会骗他说是你亲自取的吧?”
曲含舞终于沉不住气,怒道:“住口!我是你娘,你怎敢这样和我说话?”
乐灵道眯着眼睛,挑眉道:“先别来和我摆谱,奉劝你一句,你最好对皇帝解释一下那把剑并未开刃,你这样的美人儿亲口解释的话和他被动看到是两码事。不过,恐怕你一时半刻也见不到他,这事倒也不急。你只记住一样,神门如今的门主是外祖父便可!”
曲含舞斜睨他一眼,道:“我当然知道。”
乐灵道打了个哈欠,警告道:“你可千万别真当自己是神仙,要记得,你还不能刀枪不入呢。凡事别过头。”
曲含舞没有理他,心想,即便她不是神仙,也要让皇帝以为自己是神仙,有什么比拥有一个仙子,会更让一个男人得意自豪呢?
乐灵道只看她一眼,便知道她在想什么,淡淡道:“今后,我们可能不会有太多见面的机会。你自己做什么之前,最好多想想。”
应该说曲含舞其实根本不应该进宫,一进宫门深似海——不然为何太子会千方百计才能出宫。出宫不难,难的是,你可能会面对整个王朝的追杀。
不过,这些说了,曲含舞也不会听。
乐灵道索性不去管她,只是暗叹自己今日的表现很是失策——若自己是一个真正胆小的人,如何会不害怕那头老虎?他也不应该问太渊‘你叫什么名字’,而应该问‘你是谁’,毕竟,他当时可不该知道太渊就是皇帝的儿子呢。
只不过,他竟会看到那太子就觉得心惊胆战,全然失了平日的头脑,也是古怪。
最无奈的是,他于三个皇子面前挑破这十年前的往事,本以为会顺利让皇帝以后看到这三个儿子就尴尬——因为皇帝自以为是一代英明君主,这种私生子找上门的丑事发生在他身上,他必定会恼羞成怒,从而迁怒于这三个成年的儿子。但现在看来效果不大,最起码,皇帝在太子那里似乎并没有什么太多羞怒。
看来,皇帝的脸皮可真够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