边城已破。
满眼尽是仓皇与杀戮。
这是一场全无防备的战役——不管在是心理,还是在行动上。
战场之上,因为生锈的刀械,而变得狼狈无奈,死亡的阴影很快使得边军人心惶惶。
百目族人却越战越勇,甚至还可以清楚看到,他们混合了见到鲜血的兴奋与紧张。
这场战役,边军几乎看不到胜利的可能。甚至连主将都已生出了逃亡的心思。
太渊紧紧地锁住眉头,俯身拾起一把已经断掉一截的锈刀,它的上面还沾着不知是谁的血液。
也许是因为谁也想不到西南会出事,西南边军的刀械竟然大多已经生锈。
难道不应该是北边出事吗?毕竟北边一直才是朝廷的大患呀——有许多的人几乎在同一时间想到这个。
不过是安宁二十年而已,许多人便觉得,西南自此已经是了无烦忧。
太渊面沉似水。
他将那柄断刀放到了袖中。
前世他的帝王生涯实在太过短暂,他那些理想中天下太平百姓安乐的画面,还没来得及看到便已经无暇所顾。
他心里那一点遗憾,是对未能亲自将天下治理得盛世清明所带来的。
当听到皇帝说百目攻城时,这曾经的一点遗憾立刻涌了出来。
这江山,曾是他的江山!
他曾为它费尽心力,夜不能寐。
难道他真的能只是“看看”吗?
不,只要他来到这里,就绝不会只是“看看”。
也许这是最后一次。
为了曾经的自己,去做这件事。
而此时,看着这样的战场,太渊的心里,却再无波澜。
那个前世的帝王早该烟消云散,他终究不能永远守护这风起云涌的天下。天下间,沧海桑田,它需要新的守护者。
——是不断地涌现出的新的守护者,而不应该是他这样,已经不能算是一个“人”的“人”。
有些事情,总要放下。
而人,也始终只能依靠自己。
但这一次,他将代替曾经的那个帝王,用不应该使用的力量,再最后守护它一次。
太渊的眉心渐渐渗出一滴紫金色的鲜血,这是他自紫府元神中所逼出的鲜血!
他的四周,不知有多少人奔来跑去,甚或倒下,再不能起来。但这些人全都看不到他。
他指尖轻弹,这滴紫金色的鲜血便化为透明的水雾,向四周无限蔓延开去。
于是,边军那些腐朽的兵器,渐渐放出寒光,有如新铸。不知是谁第一个发现了,紧跟着,战场上的人都惊讶了一瞬。连空气似乎都有一刻为之停顿。
这是天降神迹!
“我们有神人相助!”不知是谁第一个喊了出来。
很快,有一些之前只顾逃命的百姓,拿起了地上变得崭新结实的刀械,将它狠狠地朝敌人挥去。
一些已经打算逃跑的兵卒也终于又燃起了斗志,连那将军似乎也看到了胜利的希望,重新策马向前。
人们于是嘶吼着,开始奋力拼杀。
而百目族人,心里升起了止不住的恐慌——这种在何处都能称之为神迹的事情,无法不让他们恐惧。
但太渊已经不能去等待战争的结果——天边隐隐轰鸣的雷声,骤然变得近在耳边。
一个前所未有的惊雷,陡然自天际滚落下来!
太渊早有准备,他抬起手臂,伸开五指,然后在惊雷落下时,飞速握紧手掌,带着手中紧紧压制住的九霄紫雷,闪身朝远处处掠去。
因为北面将会是援军来的方向,他急忙一折身,拐了个弯,跑到一处无人的深山里。
感受到天雷的威压,此处的蚊虫走兽都跑了个干净。太渊再也压制不住,手中的惊雷似乎随时可以破出他的掌心。
就在此时,九霄之上,第二道巨大可怖的雷,顷刻间以一种碾压的姿态朝他涌来。太渊抬手,将掌心中的惊雷朝第二道雷扔去。两道同样骇人的惊雷陡然砸到一起,竟然绽放出了刺眼的白光。
一阵让人耳鸣的轰响过后,这两道雷终于消散在了天地间。
然而这不过是初初开始。
这一日,不知有多少西南百姓听到了那不断轰鸣的雷声。此时正是冬季,冬日之雷,在百姓眼里,是不详的征兆。更何况,西南竟然下起了百年难遇的鹅毛大雪。
然而,他们却不知,这些不详的雷声,才是代表他们能够继续安宁的象征。
天上不知自何时起,下起了鹅毛大雪。
太渊趴伏在一片地上,他的四周是一片洁白的落雪,他的前面出现了一处巨大的万丈深渊。那些还带着焦枯味道的泥土,渐渐被白雪覆盖。
太渊也终于看清了那团黑雾中的画面。
蒋兴易教导百目族王子;他助王子夺了王位,成为百目王;他挑起百目王的野心,教他进宫中原,从而坐拥天下;最后,他献上了中原的地图!
原本,百目只要破了这道防线,就能顺着东边的大道长驱直入。从而和朝廷派来的援军碰上,或胜或败,都在两可之间。
因为除了这条大道,他本不该认识其它的小路。在西南,即便当地居民,也少有能认识百里外的道路的。一般百姓,可能一辈子也不会迈出村落一步。在这里,三十里地之外的人,便会如天外客一般陌生。
但偏偏有一个蒋兴易,他将地图给了百目人。
原本,百目族没有顺着援军和朝廷的想法走大道,百目族因为有蒋兴易的地图,而选择了崎岖的山路,直直朝京师的方向赶去。援军和百目族岔开,一听说叛军去了京师,又急忙回援。这样就使得沿路有无数百姓流离失所,甚或重伤惨死,最终使中原元气大伤。
而如今,太渊面前的刚被惊雷劈裂的绝壁深谷,正正地阻挡住了百目族的脚步。除了这条山路,别的地方俱都是丛林密布,猛兽当道。他们若还想从小路走,即便烧去林木,恐怕也会遇上无数野兽。何况在这样大的雪天里,火势怕是不会蔓延。这样援军也许很快就能截住他们。
——怪不得,如果只是一个边城的战败,天道如何会落下这许多的惊雷。
太渊终于知道,曲应知说和他的身份有关是什么意思——一国之国祚,当然和他的太子身份有关系!
他也终于知道蒋兴易为何会魂飞魄散——他欲要说出百目侵扰中原之事!
这是事关乐氏江山,天下苍生的大事。
一个国家的兴衰,正是天道气运的关键!
天道即是自然的化身。
天下本应自然而然地兴起战乱,中原本应自然而然地衰败经年。谁想,太渊搅乱了自然,自然当然不会放过他!
曾经,他凭借对自然的感知,拥有了超乎常人的力量。
而如今,是自然对他的惩罚。
他被自己所能拥有的力量所反噬!
他越厉害,反噬就越严重。
他忍不住咳了起来。
一片素白的雪地上,很快落下了红色的血迹,氤氲开来,如一片盛开的红梅。
正在此时,他听到一个人自远处飞快地赶来。
“好浓郁的灵气!”来人裹在精致的斗篷里,语调兴奋地笑道,“看来,我今日的运气真是好得很。”
那人伸手,便是一道狠厉的掌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