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恬淡的夜,飞雪的夜,寂静的夜,淅淅沥沥的夜,散散碎碎的夜,黑色的夜。风吹着落在树枝上的雪,吻着树枝上银白色的冰挂,晶莹剔透的随梦消散。
在这样雪夜,玄奘哥哥依旧固执的只肯赶路。我心痛的望着他疲惫不堪,瑟瑟发抖的背影。
这山里的雪,大的出奇。我上前拦住他的白马,他俯在马背上艰难的抬头看我。
不要走下去了,求你。我的声音在这飘雪的夜里,柔软的飘散开来。
他狠狠的别过头去,声音颤抖,却语气坚定。
我一定要去。
我傻傻的站在雪地中,看着他翻身下马,跌跌撞撞的蹒跚而去。
他的眼神,原来是这般刚强。
玄奘哥哥被一阵黑雾卷走的时候,他的三个徒弟无奈被众妖缠住了手脚。我施妖云追身而去,终在玲珑洞外寻到了踪影。
妖气冲天,万灵皆退。
玲珑洞,洞玲珑。玲珑洞中凄枉肠。
这是我离开万妖国的时候,妖后对我的叮嘱。
她说,潇湘,此去之后,天下为家。只是千千万万不得接近玲珑洞,那是你避之不及的丧命之源。
可是妖后啊,我的玄奘哥哥在里面啊。我这卑微的小妖,只有忍住灵魂的轰塌之痛,妖骨的断裂之伤,毅然决然飘身其中。
玄奘哥哥,等我,我来救你。
初入洞腹,只觉眼前一片茫然。浓雾不散,缥缈灼人。似万箭穿心,又如虫蚀筋骨,举步难行,唯有止步调息。
我猜,这是阻敌的妖咒。这洞主的妖术果然厉害非常。
寻路摸进,依旧是方向难辨。这九曲十八弯的山洞石路,犹如腥臭的兽腹,湿腻,光滑,弯曲,甚至在蠕动。不知行了多久,犹进迷宫,寻不得出路。脚下颠簸,头晕目眩。
只怕这洞中的妖,一心拖延时间,若是再找不到玄奘哥哥,怕是他会被这妖魔生吞活剥,以求长生。
心急如焚,只好运功于掌,施了十二分的法力,拼得全身之气,掷出炫目火光。
阴风渐息,浓雾散去,头晕之状稍平。
原来这就是玲珑洞。粗劣洞壁,浅陋花纹。还有延绵不断,蜿蜒难行的崎岖隧道。
玄奘哥哥。呼声随风而去,却似坠入深渊谷底,杳无回声。
救命啊——是玄奘哥哥。他的声音顺风而来,清晰的好像近在咫尺。
妖风阵阵,呜咽如泣。
急奔而出的脚步仿佛踩入深渊,整个身体应声而下,犹如石子落水,溅起旖旎浪花。刺骨的潭水没过头顶的一刻,心中所念所忧,仍是玄奘哥哥的安危。
一脚踏空,终是万劫不复。
在我落入水中的一瞬,那冰冷的潭水骤然变成了泥浆沼泽,我深陷其中,不得自拔。胡乱的挣扎中,我终于抓到了他的手。
我知道那是他的手,那手的温度,掌中的纹络,一如往昔,铭记犹新。
我死死的抓紧,不论生死,我都不会放松片刻,我决不让他的手离我哪怕是毫厘的距离。这一次抓住,纵是天崩地裂,也决不放手。
我拉着他拼命的向上,我要飞出去,哪怕,只有一线生机。
当我从这泥沼中掘出出路,将头探出,呼吸到难得的空气的时候,我看到他因恐惧窒息而紧闭双目的脸庞就在我的触手可及的地方。他涔涔的汗珠,晶莹剔透,顺着无尘的面庞弧度清晰的缓缓坠下。溅开的一刻,仿佛连这枯死的泥潭都能绽放出鲜艳的浴血之花。长长的睫毛飘逸如昨,静静的栖息在颧骨上方,投射下美丽的阴影,不安眨动间,宛若振翅欲飞的蝴蝶。
玄奘哥哥。
他艰难的睁开眼睛,看到我之后竟然欣欣的笑了。
他说,果然是你。
玄奘哥哥原来一直都在等我救他。他说果然是我,原来,他真的希望是我来。
等等,等一下悟空就会来救我们了。
他的声音在我耳畔颤抖。
我们被这泥潭陷住,纵使我施用法力,怕是也逃不脱这洞中妖魔的妖术诅咒。正当我打算拼死一搏的时候,却发现自己早已法力尽失。身体酥软的如这潭中污泥一般,好像有一只无形的手,正拽住我的脚向泥潭深处扯去,而我竟连反抗挣扎的力气都没有。
神志恍惚中,我仍不忘握紧他的手,纠缠牵扯中,忽觉他用手臂揽住了我的腰,将我牢牢托起,不至于埋没泥潭。
我被他揽入怀中,我的背紧贴在他的胸前。枕着他的肩,我听到了他急促剧烈的心跳,嗅到了参禅拜佛之人身上独有的木檀香气。
魂牵梦绕间,几度醉生忘死。
他喃喃诵经,虔诚的祷念佛祖。他不知,这玲珑洞中,怕是连佛祖也望尘莫及。
我侧头轻喘,呼吸艰难。
玄奘哥哥,若我为你而死,你肯为我流泪么?
莫要胡言,你怎会死?
倘若真的死了呢?
他微微动容,终是没有回答。
我觉得自己有千斤般重,沉沉的直坠而下。玄奘哥哥拉住我,本是嵌在泥中的身体也随我缓缓潜下。
眼见泥水没过口鼻,他便会窒息。我怎肯让他为我涉险。
玄奘哥哥,无论如何都要等到他们来救你!
玄奘哥哥,别了!
他错愕的看我向他微笑。
我想,这一笑,定能颠倒众生,而他,却丝毫无动。
牢牢牵住他的手,十指紧扣,用尽最后一丝气力,将指甲嵌入他掌心的皮肉。他一定疼痛非常,会比我更加疼痛么?
记住你掌心的疤痕,是潇湘给你的,请你记住潇湘。
我终于还是松开了他的手。这一放,怕是再转世三生也无缘再牵了。
泥浆浸过头顶,一瞬之间,又变成洁净透明,冰冷彻骨的潭中清水。水波乍闪,玄奘哥哥皎洁的脸就在水面幽然荡漾。愈离愈远,而却愈加清晰。
沉进潭底的一刻,我仍感激上苍。谢过了,这一次相依相守亦成永恒。为爱而死,还了恩德,便是死也无憾了。
我的泪轻轻滑落,终是融进潭水化为虚无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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