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衣客姜衣并不再多说什么.他肯点出自己的身份已经是最大极限.
他于天子府见过的风波曲折.听过的冷言冷语.比这区区李府婚宴可多得多.这让他早早练就一副波澜不惊的性格.
李慕冲他拱手.他也向姜衣敬一杯酒.两厢都饮过之后.姜衣便回了自己座位上.
他沒有表示什么.婚宴便又恢复之前景象.
虽开始有些收敛.却还是有钱迷了心眼的人.因为佛持洒下的重金而又提及这件事.
“害羞的时候也够久了.新娘子也该出來了吧.”
“莫不是你真的怕了.果然.是烂泥就是扶不上墙.即使有天子府撑腰.你也不过是个窝囊废.”
……
“李傲天李大侠那么好的家业.交到你手中简直是浪费了.”
“成婚连个连新娘子都沒有.你们李府的人还跟着你这个窝囊废干嘛.干脆散了回家吃……”
开口的这个人.话还沒说完.已经被乍然飞來的一支飞刀刺进喉咙.
随即众人便听见杜月冷冽的声音.
“我去你奶奶的.老娘害羞怎么了.老娘吃你们家小笼包了吗.老娘嫁你们家男人了吗.”
随着这声音一同而到的.是身着嫁衣的杜月.她身畔还跟着一位作喜娘打扮的女子.正是徐谨派过去的璇玑.
“算了你都死了.我也不去你奶奶了.”杜月将额前一缕碎发拢到耳后.忽然这么说着.
已有不少方才未与佛持一众一同讽刺李慕.亦沒有维护李慕的中立派笑出声來.
这时杜月奔向李慕.极其严肃地说:“你别总是这么善良.这些渣渣.就是要杀干净才好.”
李慕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他轻声念杜月的名字.“杜月.”
杜月愣了一下.“嗯.”
他附到她耳边.以只有她一个人能听见的声音说:“你瘦了.”
杜月的耳根子瞬间就红了.
她在那莫名其妙的阵法里被困了好几天.连日出日落都分辨不清楚.终日对着一地尸体.简直是要发疯.
当璇玑到來之时.她才明白这一系列尽皆是佛持的阴谋.
璇玑及时的到來.终于叫她赶上.她沒有错过自己的婚宴.
而其实细细道來.佛持也沒有采取甚么高明的法子.或许是觉得雪花楼的徐谨总是十分遵守信义的.又或许是小瞧了李慕与杜月两人.
所以他的布置.终于在还沒有开展到gaochao之前.就已经随发展落幕.
璇玑走到佛持面前.她的声音十分清冷.就听她道:“楼主吩咐我告诉您一句话.”
佛持看着她.
璇玑遂是模仿徐谨的语气.端正地说出:“这人有病呢.就要治.不要因为自己有些个治不好的顽疾.就想让别人也过不好日子.”
“你有病么.”杜月听见了这话.倒是凑到了佛持旁边.“面色苍白.眸带红痕.呼吸频率缓慢.嗯.看起來倒像是襟翼春.”
佛持听到她这句话.眼睛一下子亮起來.似乎找到了生的希望.他的语气热烈.“你知道这味毒.你是会解吗.”
“哼.”杜月嗤一声.“天底下哪有我罗衣圣手不会解的毒.不过.我凭什么给你解啊.”
佛持于是向厅里厅外的一部分人使眼色.就见一些人匆匆告别.只要仔细辨认.就能发觉.这些离开的人.与之前出言不逊的人.根本就是同一批人.
“先前是在下不对.在下这便给李府主致歉.”佛持向李慕拱手.“在下于三年前中了这襟翼春.遍寻医而无果.遂是便起了点不该起的心思.”
“依在下想來.既然在下活不久了.也不能就这么孤孤单单沉沉默默地死.所以……”他转向在座剩下的英豪.“是在下故意要将这一滩水搅混.”
“是在下对不起诸位.若是诸位有不满之处.回头可去在下的府上.今日是李府主大婚.还是莫要扰乱这大婚气氛了.”
他这话一出口.想寻衅的人自是也敛火止息.
随后佛持看向杜月.“姑娘有什么要求.大可以提.佛持若能做到.定当……”
他的话还沒说完.已被杜月懒腰折断.就听杜月大吼一声.“姑娘.姑什么娘.老娘可是要嫁人的人了.你给我让开.在这儿晃來晃去的晃个什么玩意儿.老娘要拜堂成亲了.”
佛持无言.静默地退回座位上.
璇玑上前.从袖中取出一方盖头.就要盖到杜月头上.就听杜月突然喊一声“不对”.倒把她吓得怔了一下.
李慕问道:“怎么了.”
杜月便问他:“一拜天地.二拜是否是拜高堂.”
李慕点了点头.
杜月又道:“虽然你爹死了.可我还有个大哥啊.”
一言出口.满座哗然.
杜月这大大咧咧的性子.在座之人以为自己已经足够习惯.只是未曾想到.她能在婚宴之上.直说“你爹死了”这四个字.俄尔众人又转念一想.却是又接受这件事.杜月既然敢在婚宴之上直接杀了出言不逊的人.又如何不敢提“李傲天之死”.
“那就不知.杜姑……李夫人的大哥何时能到來.”
杜月觑了说话那人一眼.问:“我大哥什么时候來.是不是我大哥的事.”
那人想了想.点了点头.“的确.”
杜月便又道:“这既然是我大哥的事.我又怎么知道呢.”
“……”
满座宾客只好接着等待.
所幸方淮与叶天歌也沒有太不靠谱.不过盏茶时分.他们已推开门进來.
算起來的话.他们比杜月从阵中出來得更早.却是因为方淮两人在路上又去换了套衣服.易了个容.所以比杜月抵达得更晚一些.
两人到达门口.便报上了自己的家门.一个说自己叫“方无名”.一个道自己叫“叶无姓”.杜月立刻便会意二人是谁.
是以在群英纷纭之时.她扑将上去.“大哥.大……”窥见叶天歌神色.她立刻从善如流地改口.“二哥.”
随后她这“大哥”“二哥”依次落座.婚宴折腾半晌.已经是未时过半.又将婚礼流程进行一遍.随即终于算是正式开宴.
李慕与杜月沿桌敬酒.杜月沒再装疯卖傻.她极有礼地与各位來宾客套逢迎.终于一路酒敬了个够.祝福之语也收了个满.
江湖儿女纵然是酒量极高.喝过一轮.也终究是有些过了的.
眼见李慕与杜月已经酒意上头.方淮及时替两人开脱.几声言语.便叫僮仆将两人送入洞房.留他与叶天歌仍陪着宾客喝酒.
而后天渐渐黑下來.一些只是來拜访一二的宾客已走.一些真心结交的宾客仍在这里.因着人不算多.便将厅外的摊子撤了.众人全挪到了厅里.
布衣客姜衣本不与江湖之人结交.却并沒有同先前走的人一同离开.他仍旧坐在厅里.只是换了个角落落座.不同于其他人的热络饮酒.甚至开始了掷骰猜大小.
叶天歌凑过去同他们一道玩.
方淮则移步到了姜衣身边.
姜衣本身是温和的性格.遇见任何事都波澜不惊.一看见方淮坐到他面前.脸色却是突变.仿佛看到了什么这辈子都不想再看见的东西似的.
方淮眉眼弯弯:“左使大人.许久未见啊.”
姜衣摆摆手.将酒杯抵在面前.挡住自己视线.“还是不见为好.”
方淮又笑.举了酒壶.往他那酒杯里斟一杯酒.又找了个酒杯给自己斟一杯.将酒杯碰到他酒杯上.“别这样.老朋友碰面.喝一杯吧.”
“我可不敢有你这样的老朋友.”姜衣虽这么说着.还是将酒杯递到唇边.饮了个尽.
方淮也饮了酒.又斟了一杯.他将酒杯搁在手里轻轻把玩.似乎极其惬意悠闲.只是吐出來的字眼却与这气氛全不相干.
只听他低声说道:“左使大人与右使大人不一样.无事绝不出天子府.今日李慕成婚.若是右使大人前來.我也不觉得有什么.只是却是左使大人前來.那么方某.可就要问问左使大人究竟有什么目的了.”
姜衣叹息一声.“方公子.你若是少注意点这些事情.一定能长命百岁的.”
“若是一辈子做个糊涂人.倒也是太无趣了.”
“唉.”姜衣又叹一声.“武林盟主又去拜托尊上.尊上无奈.便叫我來调查一件事.恰好线索指向李府.我也顺道來参加这婚宴.”
“我不说清楚.估计你还会再问.也罢.”不等方淮回答.他已自动解释道.“几日前居住武林盟的‘洛水仙子’陆多愁失踪了.我是來调查她失踪的真相的.”
“你也知道.陆多愁生來便带异香.我带了追味蝶來.它带我來到李府之中的一间破旧的小屋.那小屋门上上了锁.况且如今是李慕做府主.我不好直接破门而入.于是便暂且搁置.在此等候.打算等李慕婚宴过罢再进去看一看.左右尊上也并不急.”
“你们尊上有你这等属下.急也沒用啊.”方淮嗤了一声.俄尔便笑起來.“左右今晚也沒事.待会儿遣散宾客.咱们便去探探那小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