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些天连日的暴雨,已经涨满了位于小王庄上游的水库。≧ >中文w≦w<w≤.≤8<1<z≤w﹤.紧邻水库就是小王庄的尾矿坝。
早些年,小王庄就有人提出,把水库建在和村子对冲的地方很危险,给镇上反应过几次。前些年,镇上还要在村里收公粮,收提留,工作很繁忙,镇领导就不想管,说既然是村里的饮水水库,村里就应该自己想办法加固。
老百姓说,我们想加固,可是不懂技术,不知道该怎么加固。镇领导说,你不懂技术不会问懂技术的啊?这句话是一句很气人话,而且是一句让人无法驳回的话。这是前些年的镇领导的领导艺术。也是因为镇上事情实在繁杂,不得不用这样的话搪塞老百姓。
大刘和王清华的车开到离小王庄还有三四公里的地方的时候,就无法前进了。夜色中虽然看不大清楚,但隐约可见一片如海滩一样的泥泞,整整齐齐地平铺在眼前。
那种场面用海滩比喻,或许并不是非常恰当,但是已经无法找到更合适的词语了。小王庄已经淹没在了瞬间崩塌的泥石流中。
如果冲向小王庄的是洪流,那些会游泳的人,或许还能踏浪逃生,然而泥石流却是无情的恶魔,冲击力和杀伤力远大于洪流的威力。
一旦被卷入,就是世界级游泳冠绝加上世界级大力士,也无济于事,只能像稻草一样,被瞬间吞没。一个浪头打过,往嘴里灌一口带着石子和泥土的浆,马上就会停止呼吸终止生命。
房屋、树木、围墙,一切障碍,在泥石流面前都如同沙土一般,经不起一个小小的冲击。
借着汽车头灯的光,远远能看见泥石流上漂浮的几座完整的房屋。那是幸运的房子,也是最不结实,最没有根基的房屋。泥石流将它们连根拔起,浮游而起。
如果那房屋里有人,而且能躲在一个比较安全的地方,那么他们应该是幸运的。然而那样的概率实在太渺茫了,渺茫的叫人想也不敢想那样的事情会生。
“现在怎么办?”
大刘呆呆地望着一片被泥石流覆盖的地面,问王清华。
没有见到一个死人,但可以肯定,小王庄几乎全村覆没。这是一种看不见的绝望,这种绝望会让人的脑子产生一片空白,没有了哀号,没有了恐惧,没有了担忧,没有了起码的理性。
人在这种情况下,已经不再存在对生命的怜悯和祈祷,而是对不可想象的,未知灾难的恐惧。
一个好好的村庄,在毫无征兆的情况下,就这样在地面上消失了。大自然是如此的残酷。然而对于大自然而言,这一次小小的泥石流又算得了什么呢?或许这一次泥石流,连一次破伤都算不上。
人是无知的,人的无知不在于自己对世界认识的局限性,而在于对自身认识的局限性和健忘性,认为自己就是世界的主宰,就是地球的主人,可以毫不顾忌的为所欲为,地球就是自家的一亩三分地儿。然而大自然稍微点脾气,就会摧毁人类创造了几千年的文明。
但是当灾难过后,人们又会将那次灾难彻底的忘却,照样我行我素。
“马上给李市长打电话。”
能怎么样呢?难道用自己和大刘两个人的四双手去刨挖吗?唯一的办法就是用铲车先把泥石流铲开。
但是如此浩大的工作,数以亿计吨的泥石流,要在被埋在下面的人死亡之前,把他们挖出来,而且必须保证那些尚有一丝生机的人不被笨重的铲车铲死,铲伤,需要多少辆铲车,需要花费多么大的力量啊?
这简直是一个不可想象的工作。
二十分钟后,镇政府的车全部集结在那片泥潭前面。所有的人对面前的情景都惊呆了。
沉默,长时间的沉默,面前的情景,在场的所有人都从未见过,谁都不知道该如何处理面前的问题。
“裘书记,冯书记的电话打通了吗?”兰镇长的双唇颤抖着问道。
“冯书记说让大家保持冷静,他马上就赶过来。”政工书记裘少华道。
“市里有消息了吗?”兰镇长继续问。
“市工矿办和几个部门都没人接电话,手机也都关机。”裘少华回答。
“没人接电话?”兰镇长惊讶的几乎叫了起来。
“是的,没人接电话。”裘少华重复。现在这位政工书记,好像显得比任何人都镇定。
“那你为什么不早说?”兰镇长这次真的叫嚣了起来。事情太严重了,她已经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
“我刚想给你说,你就……”裘少华为自己辩解。这种情况下,裘少华还能想到为自己辩解,真的很不简单。
镇定,一定要镇定,兰镇长在心里不断警告自己,深吸几口气,让自己尽量平静下来。但是面前已经消失的小王庄让她实在难以平静。
“现在马上安排一下。尉镇长和樊刚镇长,你们两个负责联系铲车,联系的越多越好。裘书记和黄书记,你们两个带着人负责勘察现场,看看清理工作从哪儿能找到突破口。乔委员和李委员想办法到水库看一下,看水库是否还有积水,还有没有危险。马主席在这里坐镇,等候市里人……”
“水库那边那么危险怎么去?何况深更半夜的还要从狗岭那边绕,实在太危险了,我们没法去。要去也应该派个年轻人去。”组织委员李月殿忽然打断兰镇长的话。
“现在都什么时候,你还说这种话,你还是不是党的干部,你还是不是一名党员?”
听了李月殿的话,兰镇长的火气马上窜上脑门子,想也没想就嘣了几句。
李月殿是个女同志,年龄虽然不是很大,但也有四十来岁了,在镇政府里已经算是老资格了,而且没有什么晋升的希望了,是那种死猪不怕开水烫的人物,兰镇长这几句话,对他而言,也算是过分了。更何况兰镇长还是个二十五六岁的大姑娘。
“我是党的干部,是党员,难道某些人就不是了吗?”
李月殿针锋相对,含沙射影,意思再明白不过了。你明明知道水库那边危险,却让我一个上了岁数的女同志去,那王清华呢?王清华的年龄在机关里可是最年轻的。
所有人都不是傻子,都听明白了李月殿的意思。
兰镇长很尴尬,心里又着急,涨的满脸通红。兰镇长安排的时候没想那么多,现在都什么时候了,谁还能顾得了儿女私情呢?那么多人都被埋在了泥泞下面,生死未卜。
“你……”
“还是让我去吧。”兰镇长正要继续和李月殿理论,王清华站出来主动请缨道。
“哼——”李月殿睨了王清华一眼,鼻子哼了一声,把身子歪到一边去了。好像对王清华替自己,也是一副不屑的神情。似乎这种工作压根就应该是你王清华去。
兰镇长没有再给李月殿安排工作。李月殿就和马主席站在那里说些闲话。在没有见到死人之前,惊恐只是想象中的事情,就算是真见到了死人又怎么样呢?这个世界上每天都在死人,有无辜的,有被杀的,有自作孽的,有灾难死的,有病死的,有老死的,有还没懂事就夭折的,太多太多了,到了李月殿这个年龄,都看的开了。死个人有什么呢。不就是一次死的多点吗?
李月殿对兰镇长不安排自己工作并不以为然。
安排完这边的事情,兰镇长立即给自己的父亲打电话。现在已经是十万火急了,在市里电话打不通的情况下,只能做这样的选择了。
“喂,爸,出事了。”兰镇长是给家里打的电话,也是父亲接的电话。父亲一接起电话,兰镇长哽咽了几声,几乎就要哭出来了。
“出什么事了,你不要着急,慢慢说。”兰书记安慰女儿。
“出大事了。”兰镇长还是说不下去,心情已经到了极端激动的程度。刚才之所以还能安排工作,是镇长的身份逼迫着她硬撑着。但毕竟是一个柔弱的女孩,万难之时,听到父亲的声音,心理防线一下子就全部崩塌了。
“到底怎么了?”兰书记急切问道。
“小王庄溃坝了!”兰镇长说完,使劲捂住嘴,尽量不让自己哭出声来,眼泪却像开了闸一样,哗哗地往外流。
“有人员伤亡吗?”
“全完了,整个小王庄全完了……”
兰镇长哽咽着简单将小王庄的事情给父亲说了一下。
就算是作为市委书记的兰沧海,也从未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兰沧海脑子在女儿兰英说完之后的那一刹那,停滞了。一个村庄,三百余口人,瞬间被掩埋,无论是作为镇长的女儿还是作为市委书记的他,都有无法推卸的责任。
兰沧海即将面临一个什么样的命运,他将用什么办法,让他,特别女儿兰英的仕途,尽量不受到此次溃坝事件的影响,或者尽量少受一些影响,将是他要面临的最大的难题。
人在这种情况下,并非是完全是自私的。兰书记现在也在想如何尽量挽救一些那些无辜的生命。然而泥石流的威力,就算没有亲眼看过,也在电视上了解过一些,其杀伤力和破坏力,所到之处决不可能有人存活。在这种情况下,兰书记只能先选择自保。如果非要说他自私的话,我们只能说他的党性不强,不是一名合格的国家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