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时许春秋才发觉,以前杜子规身上总是穿的那条疏于打理的白色长衫早就已经不知不觉间换掉了,新的这条还是白色的,款式也都和以往的差不多,只是料子不一样了,丝绸上压着暗纹,一种低调的体面。
“今天唱什么啊?”许春秋问道。
杜子规却好像还和以前一样,他孤注一掷地走过了穷途末路,体体面面地穿着丝绸长衫站在精致气派的戏园子后台,眼睛里的光倒是一点都没变。
“晚上唱《锁麟囊》,南寻正好也没有行程,到时候回来操琴。”
许春秋眉头微挑,敏锐地捕捉到了他三言两语中透露的细节。
南寻?称呼得这么亲密?
傅南寻果真如期抵达了戏楼,他背着琴从偏门进来,看到杜子规和许春秋以后拉下了口罩。
他的头发有点乱,顺利地抵达了后台以后长舒了一口气,拍一拍杜子规的肩膀打趣道:“你粉丝来得也太早了吧,我挤了好久才挤进来。”
杜子规的脸又微微有些发烫:“不、不是粉丝,那都是戏迷。”
“粉丝多又不是什么坏事,”眼看着他的脸又要红,傅南寻赶紧顺着他的话头改口,“好好好,是戏迷。”
许春秋心中微微一动,她上了二楼,顺着以前住过的那间杂物间的窗户往外看。
观众已经聚集起来了,从楼上的角度看是一片耸动的人头。
有步履蹒跚的老人,有抱着孩子来看的妈妈,有手牵手约会的小情侣,更多的是举着灯牌的年轻女孩子。
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莹莹发亮的蓝色与橙色的灯牌分庭抗礼,数量上居然不相上下。
蓝色她知道是什么,那是傅南寻的应援色,而橙色……
许春秋人在二楼,远远地就听到一个举着橙色灯牌的女孩子“嗷”的一声喊出来:“子规放心飞,杜鹃勇相随!”
女孩很快就被旁边的几个粉丝制止,楼下的粉丝们又恢复了安静有序的样子。
许春秋心里便大致有了数,哦,原来橙色是杜子规的应援色。
她打开手机在微博上遛了一圈,输入“杜子规”这个关键词以后,下面跟着是“千秋戏楼”、“京剧偶像”、“傅南寻”之类的关联字眼。
她有些好奇地点进了“傅南寻”的那个词条,发现CP粉们舞得相当开心,精华帖里迎面而来的就是一个傅南寻杜子规叶北的三角向剪辑视频。视频里傅南寻就像一个大渣男一样,在组合里吊着叶北,又时不时地跑去戏楼找杜子规,俨然剪出了《回家的诱惑》的既视感。
许春秋觉得自己好像打开了新世界的大门,她完完整整地看完了以后默默地退出了视频。
嗯,不知道他们自己知不知道CP粉眼里,他们彼此之间错综复杂的感情线。
点开杜子规的微博主页,他很少发博,没有简介没有认证,一大部分都在拍千秋戏楼,“千秋万代”的牌匾、小院池塘里的鱼、后台堆置的衣箱与切末杂物,还有乐班子里的拉琴师傅们。他吃在这里,演在这里,戏排得多的时候偶尔也住在这里凑合几夜,他嘴上不说,可是许春秋能感觉得到,他把这座千秋戏楼当成了家一样的守护。
杜子规的微博账号疏于打理,可是粉丝量却相当可观,足足三百多万,虽然还不能和许春秋、傅南寻这样的大势艺人相比,不过也已经和一些偶像艺人粉丝量等同了。
他有粉丝,有应援色,甚至连后援会都有了,广场上到处都是粉丝们真情表白的文案。
“谢谢许春秋挖到了这么一块金子,杜子规是什么宝藏啊!”
“他真的就是戏园子里走出来的偶像啊,谢谢许春秋的一曲《不服》让越来越多的人认识到了他。”
“以哥哥的颜值完全可以出道做爱豆,可是他却偏偏沉淀下来在戏园子里唱戏。”
“考古了以后才发现,哥哥以前是怎么艰苦地熬过来的,谢谢你还在坚持,这样我们才能在这座千秋戏楼里看到这样优秀的你!”
“……”
当然那其中固然也有一些不和谐的声音,乾旦的存在素来受人争议,一些不怀好意的人说他“娘”,骂他“不男不女”。
(乾旦:即男旦,清朝禁止女人参与演出活动,京剧中的女性人物都由男人来扮演)
下面的评论一片维护的声音。
“哥哥这叫跨越性别的美,自己欣赏不了就不要到处刷存在感。”
“乾旦坤生的产生都是有历史原因的好吗。”
“能不能对别人多一点尊重?”
“……”
楼下隐隐约约开始有了骚动的声音,许春秋锁上屏幕顺着窗户往下看。
晚上七点,千秋戏楼的晚场公演开始入场了。
许春秋看到那些女孩子们手里拿着的荧光棒和灯牌,心里隐隐约约有些担心。
谁知她们落座了以后就立刻自觉地关掉了开关,既没有喧哗也没有交头接耳,而是耐心等待着好戏开场。
戏台子两侧的屏幕上缓缓滚动着观看演出的注意事项,傅南寻持着琴出来,朝着台下的观众们鞠躬致意,台中央朦朦胧胧地打下了一束光。
杜子规迈着细碎的步子上了台,披着戏服亮了相。
「听薛良一语来相告,满腹骄矜顿雪消」
「人情冷暖凭空造,谁能移动它半分毫」
许春秋惊喜地发现,台下的观众好像渐渐地学会叫好了,他们其中有一部分,或许不多,但是至少有一部分能听懂戏,而且句句叫在点子上。
台上的杜子规正唱着「分我一只珊瑚宝,安她半世凤凰巢」,许春秋只觉得眼眶微微潮湿。
这是一场以一千万为首付的豪赌。
她以自己为噱头,花了一千万首付置办下这座千秋戏楼,想方设法地替京剧引流,哪怕只是为了她而来也好,只要多一个人愿意了解这门艺术。
当台下的观众们潜移默化地发生转变,从为她而来转变到为戏而来的时候,她知道,她赌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