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日我给你空出来半天的行程,你回到戏楼把这件事情做一个了结。”唐泽权衡利弊,最终决定道。
许春秋微微颔首,她正有此意。
好在许春秋解决得及时,缴足了罚款的千秋戏楼只停了一天的戏,周日早场的戏如常开场。
工作人员替杜子规理一理他的戏服下摆,有些怯怯地道:“杜老板,刚刚我看了外头的观众席,好像有点不对头。”
他说不清楚那种感觉,只觉得那些人似乎不像是来戏园子听戏的,反倒像是来砸场子的。
“杜老板你一会儿小心点啊。”
工作人员说着,无意识地往乐班子的方向看了一眼,傅南寻的位置空着,他被经纪公司临时叫回去了。
昨天记者一拥而上的时候,他护着杜子规跟媒体硬碰硬,新的视频片段被传到网络上去,网络上的风言风语还在进一步地发酵,舆论的风暴逐渐波及到了傅南寻的身上。
《战宛城》出事的时候,傅南寻并不在戏楼里,他原本可以置身事外,把自己撇得干干净净的,可是却偏偏挡在他的面前蹚了这么一趟浑水,引火上身。
杜子规深吸了一口气,掀开了分隔台前幕后的帘子。
台下很吵,一看到他走出来都跟疯了似的。
千秋戏楼容纳的观众人数相当有限,每一场的观众不出三百人,杜子规又常驻在这里,久而久之来得次数多的常客在他这里大多有点印象,不说每一个都认得,可是脸熟是一定的。
他环顾一圈,放眼望去,竟然没有多少熟悉面孔。
第一排最右边一侧连着坐了四五个年轻人,杜子规看到他们,不由地微微眯了眯眼睛。
他认得他们,都是邱月白一派门下的弟子。
杜子规定了定心神,还不等他开口,台下先吵吵嚷嚷了起来。
“吁……”
“唱什么唱,唱的都是什么东西?”
“今天还唱粉戏吗杜老板?”
“最看不惯你们这些油头粉面的小白脸了,打着京剧的旗号做着见不得人的事情!”
“梨园行不需要这样的标新立异,京剧变成现在这个样子,早就已经变了味儿了。”
“滚下去,赶紧和你们的老板滚出这个圈子!”
“……”
喝剩下的茶水泼在舞台上,打湿了他的戏服下摆。
橘子皮、茶叶梗,还有花生瓜子的果壳接连而至,一下接一下地砸在杜子规脚踩着的红粉绣鞋上。
他目不斜视地踏在果皮上,丝毫不在意泼上舞台的茶水,不为所动地开口唱起来。
「猛听得金鼓响画角声震,唤起我破天门壮志凌云」
「想当年桃花马上威风凛凛,敌血飞溅石榴裙」
只听嘹亮的一嗓子,扑面而来的便是金戈铁马一般的壮阔、排山倒海一般的气魄,扔在脚下的橘子皮瓜果壳好像一时间都无足挂齿了。
一曲《穆桂英挂帅》他唱得气势凛凛,一板一眼,仿佛他抗的不是西夏进犯,护的也不是大宋中原。
「番王小丑何足论,我一剑能挡百万的兵」
他挂帅出征,守的是这座千秋戏楼。
……
一曲唱毕,杜子规走下戏台卸了妆。
普通观众和好事的人看过了热闹听过了戏,便起身从观众席离开了,可是混入其中的媒体和记者却没有。
记者们捧着机器一拥而上,死死地堵在了化妆间门口不让他出来。
数量其实算不上多,也就几十号人,可是偏偏围堵出了丧尸围城的氛围。
“不好意思让一让,请让一让……”
然而非但没有人让开,包围的圈子反而越缩越紧了起来。
杜子规费力地穿过拥挤的人群试图离开,如同困兽一般挣扎着。
他站在台上的时候是能敌千军万马的穆桂英,可是下了台以后却不过是个孤军奋战的普通人。
麦克风和镜头的压迫感挤压得他近乎喘不过气来,好事的人们疯了一样地往上冲,工作人员怎么拦都拦不住。傅南寻被他的经纪公司叫回去了,没有人站在他面前替他阻挡镜头、喝退人流。
“请问千秋戏楼为什么在违规演出之后只停了一天的戏就开始继续演出了?”
“千秋戏楼将全部的责任都归咎于提供表演的戏班子,这一行为是否有推卸责任之嫌?”
“杜老板,请您不要回避,正面回答我的问题。”
“……”
戏园子里闹哄哄地乱作一团,捧着相机的记者为了追求更好的角度甚至跃跃欲试地想要跳上戏台。
入口处的门“啪”的一下被人从外面打开了,一侧纤韧的影子逆光立在观众席的入口。
“有事问我,别去为难我戏园子里的人。”
许春秋立在那束光里,她难得涂了正红色的口红,唇线勾画得很锐利。
有些人无论走到什么地方,都是人群中的焦点。
记者们一看到许春秋的身影立刻亢奋起来,纷纷放下了杜子规,转移了炮火。
只见她丝毫不带停顿地直直冲进人流之中,挡在她面前的记者一看到她过来便不由自主地后退,给她让出了一条路。
许春秋摩西开红海似的在人头耸动的记者中开出了一条路,她一路向前,单手一撑翻上了戏台。
“坐。”她挑一挑眉,抬手比划了一下。
千秋戏楼做了聚音的设计,不需要麦克风的加持,许春秋不算大的声音也能清晰地传入在场的每一个记者的耳朵里。
记者们面面相觑,所有人保持着原本的动作,捧着机器的人仍旧捧着机器,举着麦克风的人仍旧举着麦克风。他们站在原地,没有人落座。
许春秋像是觉得有意思似的,突然笑了笑。
那个笑容冰川消融似的,转瞬即逝,她紧接着又冷下脸来,表情变得凝重。
“就当是记者招待会吧,有什么问题可以一个一个地问。”
“今天我在场把所有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解决干净,以后别来骚扰我的戏楼。”
许春秋抬手做了一个“请”的姿势。
“没有异议就请坐吧。”
戏台下的人流这才缓缓地涌动起来,才十几秒的功夫,方才还乱作一团的记者们竟然都就近坐了下来,全场鸦雀无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