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你怎么样?”
雷欧纳德像做了一场梦,他靠在雪杉树上睡着了,恍然睁眼,一切又恢复了雪地中的风貌。Www..Com
“你是不是也见到了他们?贤者萨拉贡……他们都去了哪儿?”雷欧纳德甚至无暇顾及少女的问候,他一心沉醉在那片景sè里,忙乱地起身。
“萨拉贡?是我从前的姓氏吗?你在梦中见到的人究竟是……”
“席克·萨拉贡,还有伊利修斯和埃莉诺。”泰斯勒忽然开口,向一脸茫然的三人解释道:“这是‘我’留下的记忆。我不过想借用你的眼睛和身体,查看一下那时的自己……”
“什么不亲自去看,我讨厌被人这样戏弄!”
“那么你后悔见过他们吗?我期望你已找到了答案。被铭记的代价即使对于最为坚定之人,是否也太过沉重了。”
“这是你的刻意安排……”
“不,一切全凭你的想法。”泰斯勒说着笑了,“正如你的同伴所说,你无需考虑所见的是否真实发生过,即使在这里也一样。”
“我方才认定你就是还活着的大贤者,现在却不得不怀疑了。如果那片段真的关于你,你怎么会连分毫的惊讶都不曾有。”
“我该为此感到难堪?”
“毫无疑问。”
“你会对一副静画动怒吗?”
“什么意思?”
“那么你的感情究竟是从何而来呢?它早已过去,无论瑰丽或是丑恶就留在那里,大概像陈列的展品。”
眼前的这个人是谁?他毫无嫉妒、没有感情,对一切事物都提不起兴致,连作为神也不配,像默然的满月,无论多么澄亮都只让人感到寒冷。
雷欧纳德紧紧捏住拳头,死盯住泰斯勒,他感到受了空前的侮辱,忍不住向前跨了一步。泰斯勒的身形悄悄退后了一些,始终与他保持着伸手不及的距离。
“为什么要逃跑!你的老骨头难道会因此就散架吗?”
“别轻易动怒,那样只会让我丧失耐心。”泰斯勒的jǐng告听来轻描淡写,却像施了锐利的咒语,迫使青年不忿地放下拳头。
“很欣慰你还记得,不谦逊的客人不会受欢迎。”
“可是尊敬的大贤者,你一定听过,‘剑拔弩张的客厅只因主人不够称职’”凯瑟琳勇敢地站了出来,挡在二人之间辩驳道。
“我在自己的庭院里,难道连表达不悦的权力也没有?”
“是的。你既然召我们来,自然该备好招待之物,我不曾想到大贤者竟然如此无礼。”
“抱歉仕女,这儿不是你的宫廷,藏不下点心与美酒。”
“不,我希望被招待的,只有您如传闻中的睿智与谦和。”她颔首藏住得逞的小小得意,继续说道:“在这里我们无法反抗你,不如像古时的贤者们一样,听完彼此的故事,然后回到各自的世界中去。”
“你们能带给我什么呢?”
“安宁,还有永恒的休息。”少女的脸上洋溢着安然的微笑,自信满满地回答。
“但我停不下劳作。帕里欧斯的孩子还没有休息,我如何能再离开。”
“喔?你想独自代替诸神吗,大贤者。”
“呃……硬要说的话,我大概是个不称职的管家吧。我从祂们锁好的柜子里取来银盘子,却弄乱了套,再也放不回了。”
“还真是……古板呐。知道吗,奥治兰的安杰洛斯家族有一句谚语,‘读得出领地账目的,才是真正的主人。’”
凯瑟琳悄悄观察泰斯勒的表情,几乎忍不出嗤笑。他的瞳孔倏地放大了好几圈,又像个别扭的孩子装作不在意地撇了撇嘴,赶忙眨眼掩饰。
“你不是早就将它们据为己有了,在心中。”少女拿住骑装的袖口,曼妙地转了个身,“看啊,你的印记还留在米狄亚的银盘上呢,我们是被你改变因而诞生,父亲。”
尼克和雷欧纳德不由惊呆了,不自觉地,凯瑟琳已用自己替代了所有人们的角sè。她的目光中盛起一片盈盈的安宁的湖泊,以温柔的、极为缓慢的节奏倾下身子,迎向大贤者。
“是我在叫您,父亲。”
泰斯勒像着了魔,在少女的面前痴痴地定住。他干瘦的手微微颤抖着,仿佛褪去了所有神秘的威严,一瞬间又变回了千年前的那个人。
“很欣慰,你变得这样美丽了,可惜并非我的功劳。”
“米狄亚给予我们血肉,而您教会我们如何生存下去。”
“请收回你的话,仕女。去找那些真正属于人类的英雄,我只愿在此看护帕里欧斯的子嗣,尽量弥补他们,不配接受你们的崇拜。”
泰斯勒不假思索地打断她,慈祥的脸sè转瞬间变了。他搓了搓手,吐出几缕白气,愈来愈薄,终于升腾着融化在暗sè里。
“告诉我们回去的办法。”
“……”
“喂,回答我,大贤者。”
尼克在雪地中兀自奔跑起来。泰斯勒的背影挂在他的前方,摇摇晃晃,仿似不断散逸又聚合的云霾。少年被他带领着穿梭在雪杉耷拉的枝叶间,越是拼命加快脚步,前方的人影却更模糊了。再往深处,林间的视野已收缩得不足几步,他不觉隐隐害怕起来,但又生怕追不上大贤者,慌忙抓住一个机会扑了上去。
他一定气愤难当吧。
尼克已经决心立即道歉,接住他的却只有冰冷的雪地。大贤者的身体凭空蒸发了,悄无声息,仿佛从未存在过。尼克不敢回头去看,他费力支起身子,跌跌撞撞地跑开几步,又重心不稳栽倒,陷进齐膝的雪里。
一条黑漆的手臂伸入他的视线,说是手臂,其实更似少年惊惶之下的幻觉。它张开竹节似的五指,黑紫sè的烟气缠绕在上面,粗糙得像长满了茅刺。泰斯勒唤出照明术,拨开袍子的前摆蹲下来,自嶙峋的小腿往上,盘踞的黑影遮住他的四肢,白亮的魔法火焰伴着屈膝的动作降下,经过他的胸前,便立即莫名消失了。
“如何?我同意过让你摸一摸它。”
“你的身体……还存在吗?”
“你明明知道答案。”泰斯勒的回答不置可否,像是特意避开说出那个敏感的字眼。
只有巫妖能隐去死亡。
失去了身体,就必须死去吗?掌管安息之国的伊丝塔尔确是这样规定。但总有一些倔强的家伙酷爱活着的热闹。他们拒绝服从这位冷酷女神的命令,尽管她其实出于温柔的好意。
“请告诉我出去的路。”
“为何呢?你再不会找到比这儿更合宜的地方。”
泰斯勒的话音刚落,野地中便有银铃般的歌声响了起来。山坡前垒起高筑的码头,雪浪化作海浪,守望格林尼西之人唱起的民谣调子,悠扬婉转,像海鸥的啼鸣,惹得少年不禁跟着轻轻唱出。
“无颜的人鱼奏起海之诗。哼着最初的恋曲,竖琴声像婴孩啼哭。好像有人唱着:牵着手说话就能听进去。海的主人邀请,以珠光的珊瑚铺路。迷途的水手啊,凝望深蓝的双眼,抑或是一盏明灯……”
“留下来吧,永远与我一起。”他听见仿似母亲声音的劝慰。
“我渴望再见您……但必须回去地上。”
“你是想成为王吗?”那声音突然变了,换上父亲严厉的质问。
“不,我答应了一个家伙,要给她带去一些消息。”
“她会等着你吗?”
“她一直期待着。”少年不在顾盼,直觉推着他,像吊起手脚的木偶,脱口而出。
虚假的涛声连同海岸一道消失了,喧嚣声躲藏起来,钻进卧雪的密林深处。泰斯勒拉起长袍重新盖住空洞的身体,起身退了一步。
“你希望代替我吧,史克威尔。”
他缓缓开口,沉静的声音像冰晶碎裂,稍涉魔术的人都明白,这是施法者的愠怒。泰斯勒念起咒语的同时,少年也立刻觉察到,拔腿飞奔起来。尼克明白,他们之间不再有对话的空间,他的表态比之之前所有的挑衅更胜,他否定了大贤者的生命,更连他曾经活着的证据也一道否定了。
他在那书本的扉页婉转地记下衷情。可如果连她也忘却了、或不能读懂,世间便再没有了大贤者,也再不存在泰斯勒·史克威尔这个人。
讽刺吗?他们竟是这样害怕被彼此忘却,却不能再说上一句话。
黄昏的遗族18_黄昏的遗族全文免费阅读_Episode18海之澜歌的疮疤更新完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