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者与病人中间不应该有无聊的旁观者,你就留在院里研究你的医师之道吧。”霁初晴转身进了门里。
张开天说道:
“逍遥你在这里稍候,我们先进去了。”
逍遥客无耐地摇了摇头,心中不由想起那句“惟女子与小心难养的话来”。
三人入了房间内,只见霁初晴的房间十分整洁,除了必须的起居摆设外,并无其它医生房中常见的书籍、药具、坛罐。
想来她是一并将这些东西存放在芥子之中,以备不时之需。
另有淡淡幽香传来,张开天遁香而闻,目光落在霁初晴腰间挂着的一只荷包上面。
只见这只荷色选七色布料制成,样式十分精美,令人舍不得挪开目光。
古南风说道:
“张兄果然识货,这是师妹精心研制的七香包,每种颜色代表一种香味,每一个半时辰,香味便会自动转换,令香味既不单调,也不过腻。”
“不过是闲来无事做的小玩艺罢了。”霁初晴搬了一把椅子坐在了他的对面,手腕自然而然地搭上了张开天的腕脉。
这个举动本来十分平常,但张开天却不得不强行收敛心神,才阻止了心脏的怦怦乱跳,只因他和霁初晴的距离实在太近,近到只要一揽臂,就可以将伊人入怀的地步。
他当然不敢妄动,但思想却无法不有所波动。
霁初晴轻轻收回了手,说道:
“解开上衣,让我瞧一瞧。”
“啊?”张开天听见要自己脱衣服,登时扭捏起来。
霁初晴眉头一皱,说道:
“快点!你的伤势不容耽误。”
张开天解开上衣,露出上身,霁初晴瞧见他后背掌印已呈赭红,而前胸鞭痕则呈青灰,双眼之中的疑惑之情更甚,一挥手,示意他穿上衣服。
古南风道:
“师妹,你看他伤势如何?”
霁初晴说道:
“他分别被阳刚和阴柔两股所伤,现在伤势在他体内郁结,若是单纯用医治一种伤症的方法来治,只怕难以凑效。”
“是。”古南风接着分析道:
“治阴柔之伤,则会使阳刚之伤加剧,反之亦然,但如果延误时间,则两种伤势同时发作,便会不治。”
霁初晴点了点头,背着手在屋中踱步,显然,她也一时想不出办法。
张开天见她二人神情,知道自己的伤势难治,便说道:
“生死由命,若是我不幸死了,二位也不必介怀。”
古南风劝慰道:
“张兄不必气馁,我与师妹一定会想办法医治你的。”
霁初晴则白了他一眼,道:
“谁说你死了本姑娘会介怀?我是怕你死在这里,砸了我的招牌而已,既然用单纯的医治方法无法凑效,那我们就用双管齐下、阴阳并济的方法,对了,小师弟研制出的新药,有调和阴阳之用,用在他身上再好不过了。”
古南风沉吟道:
“师妹,新药药性如何尚未可知,若是贸然使用,只怕会有不好的副作用,还望师妹三思。”
“他牛一样的身体,还怕会出事吗?”
张开天见她对自己的生死似乎漠不关心,心中不由一凉,就听霁初晴又说道:
“这里没有你什么事了,自己出去走走吧。”
张开天站起身来,走到门外,就见逍遥客站在一株业已枯死的古树前驻足观看,便走了过去。
逍遥客听见动静,转头瞧了一眼,问道:
“如何?”
张开天摇了摇头,说道:
“他二人正在商讨药方。”
逍遥客道:
“看来很棘手。”
张开天点了点头,走过去并肩和他站在一起,面对着面前古树。
一株枝节粗大、形态丑陋的枯梅,它的躯干细小而根枝茁壮。想来在它生命的最后阶段,它曾经用力地将根植入地下,向地下索取养份,但终因没有阳光的滋润而枯萎。
但它求生的模样,在千年之后,依然令人动容。
逍遥客说道:
“没有阳光,人类的生活还能维持多久呢?只怕最后还是免不了灭绝的命运。”
张开天说道;
“但至少他们奋斗过的姿态,会永远留存。”
逍遥客叹了口气,说道;
“只要一把火,就会灰飞烟灭,这样的姿态,有什么意义呢?”
张开天沉默着,过了一会,才说道:
“总不能直接等死吧。”
他这句话像是在说自己,又像是在说枯梅,又像是在说整个人类的命运。
两人一起沉默了起来。
这次沉默了很久,过了好大一会,逍遥客才说道:
“霁姑娘,她怎么样?”
张开天抬头瞧了他一眼,不明白他这句话的意图。
逍遥客笑道:
“窈窕淑女,我心动之,好友怎能无意。”
张开天苦笑了一下,这个时候他除了苦笑,不知道还能做些什么,说道:
“我现在终于能体会到小柔的苦楚了。”
“哦?”逍遥客说道:
“有挑战才有兴趣嘛,你要象这株古梅一样孜孜不倦,最后就算不可得,也至少奋斗过了。”
二人说话间,霁初晴和古南风已商议完毕,从房间里走了出来。
霁初晴祭起芥子,取出属于她自己的那只银色药鼎,又从芥子中取出数味药材,投入到药鼎之中。
她双足齐肩而立,双手持好药鼎,轻喝一声,灵力催动,登时药鼎之中响声大作,蒸煮之声、煎炒之声、暴晒之声,一起“噼里啪啦”响个不停。
她面色凝重,娇美的面庞更添一丝专注,张开天瞧着她,似乎连呼吸都已经停止。
美丽的少女,多么令人神往。
逍遥客闭目听声,问道:
“好热闹,这是在作什么?”
古南风答道:
“师妹这是用棉柔之力,将数种不同的制作药材的过程融为一体,一来可以大大降低药材制作的用时,二来也可以尽可以减少药质流耗,使药的力道更强。”
逍遥客赞叹道:
“看来医者之道,并不比其它任何一门行业更容易。相反,看起来需要花费更多的精神,才能略有所成。”
一般人只能看到成功,却未想到成功的背后,有着太多的付出与奋斗。
过了好大一会,霁初晴药鼎里的声音渐渐小了下来,只见她倾倒药鼎,从里面倒出一黑一白两粒丸药出来。
逍遥客奇道:
“同一个药炉,怎么能炼制出两种不同的丹药?”
古南风说道:
“师妹用意念将药鼎中间分为两块不同的空间,分别炼制不同的药物,所以才能使调和阴阳的两种不同药品同时炼成。”
张开天说道:
“既然药已炼成,就烦请二位医考给我用药吧。”
古南风道:
“且慢,这两味药药性刚猛,特别是对心脏损害极大,所以非得等小师弟的第三味药炼成之后,才可给你施用。只是……”
“只是什么?”逍遥客问道。
古南风道:
“小师弟的药虽说其药理有保心安脉之功效,但毕竟未经实验,成效如何,实在难料。若是万一药性成份有差,轻则伤势加剧,重则有性命之虞。”
就在这时,就闻得怪味扑鼻,吴梦子捧着一个药盒推门而入。
他表情欣喜,一进门便嚷嚷道:
“成功了,成功了!”
霁初晴掩着鼻子,见吴梦子径直向自己走来,急忙退了两步,另一只手指着张开天,说道:
“去去去,拿到他身边去!”
吴梦子诧异道:
“这味‘定心丹’,正要请师姐鉴定,拿给别人作什么?”
霁初晴说道:
“鉴定一味药的最好方法,就是让人食用,让他服下吧。”
吴梦子脸上露出诧异的神情,迟疑了一下,又问道:
“直接服用?”
霁初晴点了点头。
吴梦子捧着盒子,走到张开天身前,说道:
“服用之前,我要先告诉你两件事。”
“请讲。”
吴梦子说道:
“此药药性绵柔,初步推断,可以降低灵心跳动的速度。”
原来是一味降低心跳速度的药,可是它有什么用呢?
吴梦子接着说道:
“此药研发的初衷是为了医治一些灵心跳动过快的病人,减轻他们的痛苦,但也有可能因此而致使灵心停跳,个中利弊,尚未有定论,你清楚了吗?”
张开天说道:
“药医不死病,来吧。”
他接过吴梦子手中的药盒,用手里从里面掏出一把像粘土块一样的东西,毫不犹豫地咽了下去。
那物入口即化,张开天登时感到一股又浓稠又酸涩的怪味由口及胃,再由胃部散发到心口,旋即,心口渐渐沉重起来,似有一座大山压在上面。
张开天缓缓坐了下来,脸色渐渐由红变青,显然,由于定心丹药性的发作,使他心跳变缓,身体运行困难,感觉想当难受。
他催动灵力,护住心脉,不使灵心停跳。
霁初晴走了过去,将黑色药丸交给古南风,说道:
“二师兄,开始吧。”
只见她二人分别站在张开天的左右两侧,将两枚药丸分别贴在张开天的左右太阳穴处,接着,催动灵力,溶化药物,沿着穴位,径直到达张开天体内。
以黑色药丸所蕴含之刚猛劲道,化解胸口龙骨鞭阴寒之毒。
以白色药丸所蕴含之绵柔之力,化解背部向天安刚沥之伤。
药入体内,劲气冲击,张开天登时感到灵力翻腾,心跳陡然加剧,狂跳不止,若不是刚才先服用了定心丹,只怕灵动跳动还要猛烈的多。
就算如此,他仍然感到心跳难抑,似要从胸口跳将出来。
他的脸色,也由惨青变为剧红,丝丝真气,从头顶喷射而出。
霁初晴、古南风分别用手抵住他的左右太阳穴,是为了让药物更好的溶入体内,但此时张开天体内伤毒之势反扑,一股刚猛劲力,居然分别反侵霁初晴、古南风。
二人医术虽然精湛,但武功境界却是一般。
霁初晴不过是开光期初阶,而古南风甚至只有存活期顶阶,二人抵挡不住张开天体内伤毒之力的反扑,一起被弹了开来。
霁初晴被弹开半步,轻轻一个转身,已然稳住了身形。
古南风就狼狈的多了,“砰”地一下撞在身后的古梅树上,“喀”的一声,古梅树从中断成两半。
他断臂之后,身体本来就虚弱,立刻晕厥了过去。
逍遥客踏步上前,将他搀了起来,手掌抵住他的背心,将灵力传输了过去。
同时,霁初晴取出一枚药丸,给古南风服用了下去。
片刻之后,古南风睁开了眼晴。
霁初晴、吴梦子问道:
“二师兄,你怎么样?”
“我没事了,快看张兄怎么样。”
众人向张开天瞧去,只见他面色忽青忽红,忽黑忽白,时而发颤、时而发烫,状态似乎极不稳定。
逍遥客问道:
“怎么会这样?”
霁初晴说道:
“他体内两阳两阳数种真气与他本身灵力纵横冲击,现在正是性命交加、生死攸关的关键之处,能不能过了此关,就全靠他自己了。二师兄、小师弟,还有你,你们三个将他抬到我的房间里去。”
三人道:
“是。”
正要上前,忽听大门口有人叫道:
“掌门令旨,霁初晴、吴梦子接令!”
古南风听了,脸色不由一变,道:
“不好,是小超!快将张兄抬进去。”
但此时已然迟了,小超已经大步走了进来,他正要宣读手中捧着的一张纸,忽然瞧见台阶上张开天众人,脸色大变,颤声说道:
“他,他怎么在这里?”
霁初晴说道:
“他是病人,二师兄带他来我这里就医,有何不妥?”
小超说道:
“但古南风已被逐出师门,而张开天刚刚才和掌门师兄动过手,掌门师兄险些死在他的手里。”
他大声说道:
“谁收留他们,谁就是药神门的敌人,霁师姐,若是你还当自己是药神门的弟子,就应该立刻杀了他们,替掌门出气,最差也应该将他们赶出去,由他们自生自灭,而不是应该救他们!”
霁初晴听了这一番慷慨激昂的言论,并没有立刻表态,而是静静地瞧着场中。
场中的气氛,陡然紧张起来。
张开天伤势已经到了最关键的时候,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状况谁都不知道,万一走火入魔而身边没有霁初晴这样的医者,性命必定不保。
而霁初晴若是抗命,难保不会落得一个被逐出师门的下场。
虽然说霁初晴与张开天曾经有过一段相处的时间,但从她提前拒绝张开天的好感,以及这次医治张开天时的冷淡神情来看,她会为了张开天而得罪令狐本草吗?
就听霁初晴淡淡说道;
“医者岂能逐赶病人?”
逍遥客、古南风面上露出喜色,而小超脸色大变,转身便跑。
他刚刚跑了没有几步,突然眼前一花,却是逍遥客拦住了去路。
“你干什么?”小超脸色陡变,猛地止住了脚步。
逍遥客脸色一沉,一伸手,便扼住了小超的咽喉,道:
“想回去通风报信,小爷答应了吗?”
小超咽喉被扼,“唔唔”地说不出话来,他刚才有令旨在身,又见张开天倒在地上不省人事,便借机作威作福,是一种嘴脸,此时被人控制,又是一幅嘴脸,只见他双手乱抓、双腿乱腾,却在逍遥客铁掌控制之下,难以挣脱分毫。
逍遥客向诸人说道:
“此人本领虽然低微,但邪毒狠辣,留着也是祸害,不如除掉算了。”
却见古南风摇了摇头,说道:
“上天有好生之德,此人虽然不让人喜欢,但罪不致死,还是放了他吧。”
逍遥客道:
“若是放他回去,令狐本草必定会来找事,现在张开天这种样子,若有什么闪失,该如何是好?”
“你现在杀了他,难道掌门就不来找人了吗?”霁初晴说道:“放了他吧。”
逍遥客叹了口气,松开了手。
小超捂着喉咙,干咳了两声,急忙向霁初晴道:
“多谢霁师姐救命之恩!”
霁初晴说道:
“这里的情况你都看到了,回去之后大可如实禀报,不必隐瞒。”
小超以为她在说反话,急忙说道:
“在下不敢,在下回去之后,就说什么都没看到……”
霁初晴面无表情,道:
“对了,掌门有什么话要你传达?”
小超说道:
“掌门师兄要我告谕霁师姐和吴师兄,古南风已被逐出师门,今后师门上下所有人不得和其有任何来往,否则严惩不贷。”
霁初晴说道:“我知道了,还有吗?”
小超说道:
“掌门说再有一月就是云州晨曦范老太太的劫岁寿诞,掌门师兄打算后日起程前往道贺,请师姐准备一下,一同前往。”
自令狐本草截断了霁初晴打算前往炼器坊当驻坊药师的计划之后,最后这段时间以来经常亲自或派人前来骚扰,这次又提出要霁初晴陪行的安排,显然已经将霁初晴视为自己的囊中之物了。
若是换了一般的女子,遭到这种霸道安排,要么表现的特别委屈,要么严辞当场拒绝,但霁初晴却脸色平静,看不出有何波澜,淡淡地说道:
“好了,我知道了,你走吧。”
小超不敢多言,转身快步走了数步,狂奔而去。
古南风苦笑了一下,说道:
“这师兄和我得有多大仇怨,居然下达这样的命令。霁师妹,这次是我连累你了。”
霁初晴浅浅笑了一下,说道:
“依掌门师兄的性格,迟早有一天,我也会连累你的。来,将他抬到屋里。”
古南风不由哈哈笑了两声,众人合力,将张开天抬到了霁初晴房中,就放在霁初晴的卧床之上。
霁初晴瞧着张开天忽青忽红的脸色,缓缓说道:
“接下来十二个时辰,是治病的关键期,他能熬过去,伤势便可痊愈。”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