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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试剑(一)(1 / 1)

(一)

午时,冬日里最好的时辰,阳光打在脸上十分的舒服。

老人都喜欢晒太阳,若是碰上好的天气,都是要出来晒一晒的。

老瞎子也是老人,他也喜欢晒太阳,从早上到现在坐在小楼厅前的台阶上一直在晒太阳。

老人好像也都喜欢讲故事,他拉着许笑讲了半天的故事,不听还不行,直到许笑拿石头砸他他才放过许笑。他自己也很奇怪,自己不是话多的人,但和许笑在一起感觉有说不完的话,讲不完的故事,这让许笑又有了一个骂他的词,就是唠叨鬼。

老人也都爱瞌睡,也都不爱动,老瞎子就好像睡着了一样,闭着眼睛,一动不动。

但此时无论老瞎子是真睡还是假睡也都没办法再睡了,因为天香阁中好像发出了拆房的声音。

虽然房子没有被拆,但已经差不多了。

等许笑和小黑来到前面的天香阁时,已经不敢认这是延州城最好的天香阁了,简直比小黑的厨房还要破,至少小黑的厨房有门,有窗。

现在的天香阁的正门已经被拆掉了,不光是正门,所有的门都被拆了,变成两半的门是幸运的,可能用钉子还能修好,有的门已经变成了碎木头,窗户自然不能幸免,谁要是能找出来这片碎木头中哪个是窗户的木头,许笑甚至都愿意给他二两银子。

门、窗户都不算什么,定窑的瓷器也要摔,红杉木的桌椅砸起来也十分痛快。

整个天香阁中都是灰蒙蒙的,空气中都是飞扬的灰尘,许笑和小黑只好退了回来。

不一会,声音终于没有了,一个人从灰尘中走了出来。

这个人头上绑着儒生的发髻,穿的也是读书人最爱的儒衫,腰间也绑着一块白脂玉佩,他的脸上都是尘土和汗水,他的左手在擦着脸上的汗,把脸擦得更脏,但从本来的脸部轮廓能看出是个文弱书生的样子。

任何人都绝不能把这个文弱书生样子的人和刚才砸了整个天香楼的人联系在一起。

要把整个天香楼在这么短时间都砸个稀巴烂至少需要五个壮汉,还要不间断的砸。

这个人砸的时候完全没有间断,所以他在喘着气,大口的喘气,一边喘一边说道:“他娘的老瞎子,给老子过来受死。”

很难想象一个书生模样的人竟然说出这样粗鄙的话,许笑感觉自己好像听错了。

蓝羽公子对着这个书生模样的人仔细了打量了几下,问道:“你是杜守礼?”

“你认错了,老子是血衣楼的杜十三,杜守礼是哪个王八羔子,一听这个名字就是个懦夫”。杜十三说道,他的声音其实不大,嗓子也他的相貌一样,比较文弱,比较细,但他说每一个字都要很大声说,每一个字都要用尽全身的力气。

“可是你分明就是杜守礼,你和杜守礼的衣着习惯一样,连配剑都是一样的。”蓝羽公子说道。

“我说了我不是,我是血衣楼的杜十三。”他一边说一边喘,由于说话太过用力,已经开始咳了起来,咳的很重,仿佛都要把他的心肺咳出来一样,只好坐在地上开始顺气。

这是老瞎子像蓝羽公子问道:“你说的杜守礼可是钱塘文门杜府的人,杜是杜甫的杜?”

“是的,我去江南时曾去杜府做客,拜见杜府的杜先生,见过杜守礼,杜先生的独生子,也是杜氏一家唯一的香火。”蓝羽公子说道。

“杜先生和杜夫人是不是对于这个杜守礼非常爱护,要求也十分严格?”老瞎子继续问道。

“不错,杜府是杜甫大家的后代,钱塘有名的文门,杜守礼作为杜氏一族的唯一男丁,杜先生夫妇自然对他爱护有加,要求想必也是严格的。”

“你见过的杜守礼是不是温文儒雅,才气无双,好像吃口饭都能写出一首惊世之诗来。”这时许笑开始发问。

“我见到的杜守礼虽然不能吃口饭都能做出一首诗来,但确实是个才子,也是个守礼之人,连吃饭时的一举一动都要遵循礼节。”

许笑继续问道:“杜氏先生是不是让杜守礼在你面前又做诗,又做文章?”

蓝羽公子答到:“文章倒是没做,好诗确实做了几首,杜先生还让杜守礼给我舞了一段剑,剑法在书生中来说还算不错。”

老瞎子已经大概猜到为何这个文弱书生会像个疯子一样。说道:“钱塘杜氏是唐代大家杜甫的后代,除了山东孔氏一族,钱塘杜氏现在已经是文坛最具影响力的家族,门风严谨,遵循守礼。杜守礼作为杜氏一族的唯一男丁,将来必然要成为杜氏一族的家长,想必从小杜氏夫妇便对其尤为看重,要求严格。

像杜氏这样的豪门,嫡子必然是从懂事之时就开始培养,读圣贤之书,遵周公之礼。寻常人家的孩子哪个不是玩起来连天黑了都不知道,可杜守礼不能,他只能读书,只能按照杜氏夫妇的要求说话,做事,凡是都要遵纪守礼,恐怕他连晚饭吃馒头还是白饭都不能决定。

但孩子就是孩子,总是向往自由,对自由的向往永远不会减少,反而随着约束的增加而越积越多。他的叛逆之心在十岁时可能还只是个小雀,现在恐怕已经变成老虎了。

一旦做了一件不遵循礼数的事,便食髓知味,就像一个少年遇到了结实的女人一样,出格之事也会越做越多,越来越大,甚至上瘾,而最大的出格之事就是杀人,不断的杀人。”

许笑说道:“不错,在杜氏夫妇的面前,杜守礼是遵纪守礼的杜守礼,在他人面前,杜守礼是疯狂的杜守礼,无论是守礼的杜守礼,还是疯狂的杜守礼,他们都是杜守礼,只不过是杜守礼的两面而已。”

老瞎子说道:“人之所以为人,就因为人都有自己的意识,有自己的想法,若是被人强行灌输意识和想法,就会出问题。”

许笑笑道:“杜氏夫妇要是早认识你就好了,他们钱塘杜氏就不会就此没落了。”

老瞎子笑道:“我若是早遇到杜氏夫妇这样混账的父母,一定会杀了他们,钱塘杜氏没落的更早。”

(二)

年轻人的精力好像是用不完的,即使用完了好像很快就能恢复过来,杜十三很年轻,所以他已经恢复过来了。

他走向老瞎子,他走路时一步一抖,腰间的剑也随之晃动,手摆动时甩着袖子,活脱脱的一副流氓相。

“老瞎子出来受死”。杜十三说道,还是用吼的方式,好像这种说话的方式让他很爽快。

这时蓝羽公子挡在了杜十三的面前,说道:“我来跟你比划比划。”

在天香阁的这两天,让他度日如年,虽然有美人相伴,但性命被人惦记上的滋味实在不好受,尤其是被血衣楼惦记上。所以他需要释放,杀人就是一种非常好的释放方式。

蓝羽公子见过杜守礼的剑法,不算高明,甚至很差,即使他站着不动让杜守礼杀,杜守礼都杀不了他,所以他挡在了杜守礼的面前,他想用杜守礼的命释放自己这些天的压抑。

但蓝羽公子想不到的是,站在他面前的不是杜府的杜守礼,而是血衣楼的杜十三,所以他死了,死的很快,他的剑才刚刚拔出来,他习得的武当剑法中最精妙的八种变化还未使出就死了。

他死的时候眼睛都没来得及闭上,脸上也是震惊的神情,似乎根本不相信自己会死,他想张口问一问杜十三,他的剑为什么可以这样快,但他已经无法说出口了,因为他的喉咙上有了一个洞,一个流着血的洞。

但老瞎子和许笑都预料到了,对于蓝羽公子的死他们毫不意外。

杜十三见到血之后,好像更疯狂了,哈哈大笑了起来。

“你喜欢杀人?”老瞎子问道。

“喜欢,老子每天都要杀人,杀人实在是件痛快的事,没有人可杀至少也要杀只鸡,杀只狗。”杜十三说道。

“在你眼中,人的生命就跟畜生的命是一样的吗?”老瞎子继续说道。

“人和畜生本来就没区别,有的人连畜生都不如。”

老瞎子不再说话了,因为畜生不如的人他见过的实在不少。

杜十三走到了一口棺材旁边,打量了一会,说道:“这是口好棺材。”

许笑也走到了棺材面前,说道:“不错。”

杜十三说道:“死后能住在这样的棺材里面是种福气。”

“谁死后能住在这样的棺材里面肯定会笑出声来。”

“人死了之后是不是就不用守礼了,想如何就如何。”杜守礼不再用吼的方式说话了,恢复了他本来的声音,聋子听了他的声音都能知道他是个年轻人,绝对不会超过二十五岁。

“不错”,许笑说道,他觉得“不错”二字难以表达他的肯定,于是继续说道:“皇帝老子都管不着,不光不用守礼,你到下面如果见到杜甫你甚至可以打他两拳。”

“两拳哪够,我还要给他两脚。”杜十三笑了,笑的像个寻常的年轻人。

老瞎子终于从台阶上站了起来,走向了杜十三,他已经在台阶上坐了一个上午,他本来还想继续这样坐着,但杜十三实在可怜,他要让这可怜的人解脱。

杜十三也走向了老瞎子,还是大步的走着,还在晃着胳膊,但他握着剑的手却抖了起来。无论是谁,在面对死亡的那一刻都会怕,有的人甚至会怕的尿裤子,杜十三只是手抖,已然足够让多数人佩服。

杜十三是疯狂的杜十三,不是傻的杜十三,他知道自己今天是来送死的,绝无生还的可能,如果能选择,他宁愿闯进皇宫中去刺杀皇帝,也不愿面对老瞎子,但他不得不来,因为杜十三是血衣楼的杜十三,而他就是杜十三,不是杜守礼。

杜十三拔出了剑,剑上还沾着蓝羽公子的血,血本来是红的,剑上沾了血自然也是红的,但此刻杜十三的剑却刺出之后好像变成了灰色,好像也在透露着忧伤、寂寞。

他此时的剑很快,比刚才刺向蓝羽公子喉咙的那一剑还要快,这样的剑绝不是书生的剑,是杀人的剑,可惜蓝羽公子已经无法知道这一点了。

老瞎子不是蓝羽公子,但他和蓝羽公子一样,都只有一个喉咙,也都只有一条命,也幸好他和蓝羽公子不一样,蓝羽公子不知道杜十三的剑很快,他知道,所以他的喉咙上没有洞。

老瞎子动了,先放右手的铁杵,再侧过身子迈右腿,已然躲开了这一剑,就像他平时走路一样,只不过他右手的铁杵没有像他平常走路那样放在地上,而是放在了杜十三的左肋上。

杜十三笑了,笑的很开心,他从未这么开心的笑过,他知道不管是杜十三还是杜守礼都不用再守天下间的任何规矩,不用再受任何人的束缚,他马上就要成为死人了,天下间最自由的死人,即使号称起死人,肉白骨的孙道人在这,也绝对救不了他。因为他左胸的肋骨已经碎了,同时碎的还有他的心脏。

许笑没有看这场生死之战,因为生死早就已经被注定了,被血衣楼的人注定了。在杜十三还未拔剑时他就已经来到了院子边上的梅花树旁。

梅花树上的梅花才开了几天,这些梅花还很年轻,它们本来是可以盛开整个寒冬的,但几年未见的一场大雪把它们的花瓣压塌了,花瓣掉在地上,与泥土合为一体。

就如当世很多的年轻人一样,他们本可以安稳地过完他们的一生,可能不会精彩,至少能够快乐。但生活中总会有风雨,来自家的风雨,来自江湖的风雨,来自自己本心的风雨,风雨太大,让他们摔倒了,再也没有起来,就像这些年轻的梅花一样,与泥土和为了一体。

许笑想着这些,心中不免有些哀伤,脸上也好像不再微笑。但他觉得自己忘记了些什么,踮起脚,伸长脖子,看见了最顶上的那一朵梅花,这朵梅花开的很好,大雪并没有压塌它的花瓣,依然那么完整,他希望这朵梅花能熬过这个冬天,他也希望明年冬天依旧能够看得到这朵梅花。

许笑的脸上又有了微笑。

许笑回过头时,杜十三已经完全死了,院中也进来了十七个人。其中的八个人把地上的血水冲洗了一边,又用棉布把地上的水擦干,好像之前什么都没有发生一样。

杜十三的尸体和蓝羽公子的尸体都被放进了棺材,其中八个壮汉,抬起装着杜十三尸体的棺材走了。

一个身上穿着锦衣的人走到了老瞎子的面前,拱手拜礼,说道:“前辈,我是蓝羽侯府的管家,特来接小侯爷回家。”

老瞎子点了点头,说道:“你们侯爷有几个儿子?”

管家说道:“侯爷就一个儿子。”

“你们侯爷多大岁数,有几房小妾?”

“侯爷才四十二岁,还在壮年,身体也非常硬朗,有三房小妾”,管家说道。

老瞎子说道:“好了,你们走吧。”

管家并未离开,而是接着说道:“侯爷有几句话让我转述给前辈。”

“什么话。”

“蓝羽侯府有钱,未来两年会更有钱;蓝羽侯府有权,朝堂上三成的文官都受过蓝羽侯府的恩情,未来两年武将中也会有三成;蓝羽侯府在江湖中有人脉,武当、崆峒两派的长老都是侯爷的朋友,两年之后侯爷在江湖中会有更多的朋友。两年后如果前辈还活着,还想给赵王爷报仇,可以来蓝羽侯府,蓝羽侯府必然以大礼相待。”管家说完,不等老瞎子回话,就转身走向了蓝羽公子的棺材,对着棺材,说道:“奴才恭请小侯爷回家。”他的声音很大,可能是怕蓝羽公子听不到。

说完,管家和那八个壮汉就都走出了院子。

许笑说道:“看来蓝羽候两年之后要向血衣楼报复”。

老瞎子说道:“不错,要对付血衣楼这样的庞然大物必然要有钱,有权,有人脉,现在的蓝羽侯府还不够有钱、不够有权、人脉也不算广,对于蓝羽候这样的人来说,还需要时间,两年已经算快的了。”

许笑问道:“难道血衣楼这两年不会对付蓝羽侯府吗?”

老瞎子说道:“不会,他们现在也是焦头烂额。”

许笑问道:“谁能让血衣楼焦头烂额?”

老瞎子说道:“一杆枪和一支笔。”

“什么样的枪?什么样的笔?”

“枪是霸王的枪,笔是判官的笔,无论是谁见到这杆枪都会心生敬畏,无论是谁见到这支笔都会怕的要死。”

许笑说道:“报复血衣楼需要有钱,有权,有人脉,你都没有,拿什么报复。”

“我还有条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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