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将马头调转,骑至我马车的旁边,隔着车窗问我:“你怕吗?若北元军调转头来强攻此处,我们就只剩下两千人了。”
我平视着他,轻声答:“不怕。”
他问:“为何?”
“因为有你在。相信剩下的精兵在你的带领下可以一敌百,等来我们的援军回归。”而且以他之谋略敢只带五千精兵冲杀进来营救我们,那必是算准了各种可能,两千人足矣。
却见他勾起唇角笑了笑后道:“兰儿,你太高估我了。若不是判断出你在这支突围队中,我不会如此冲动就杀过来的,会选择更好更便捷的道斩杀北元军。”
他的意思是甘冒此大险是因为我?没法矫情地去道谢,这救命之恩又只是一句“谢谢”能抵偿的?只幽然而问:“你是如何判断出我会在这支突围队的?”
“以平儿之心念,必先设法将你送出重围,而此去尧关最为近。若我没猜错的话,定然是在你们出发之后,他那边主动向北元军正面出击,试图为你们拉开一道口子。”
我差一点从马车上滚下去,失声而问:“你说什么?他已经与北元开战了?”
朱棣定了定眸,沉声而道:“放心吧,他虽是军中副帅,但底下将领都知他从未带过兵,又是皇太孙的身份,自不会让他亲自上阵冲锋陷阵。而且朱能已经……”
“万一朱将军没营救及时呢?而且就算赶上了,他所带燕军也不可能立即就深入腹地,只能从外围斩杀。北元十万兵士大举围攻我们,不是倾覆的趋势?朱棣,在这之前,我们听闻你被北元军困住,已经拨出去五千精兵赶去营救了,刚才又几千人带我突围,阿平那边只剩下不到四万的兵啊。”
我的焦急和迫切都落在朱棣的眼中,他沉吟片刻后开口:“你若不放心我便带你去看。”
“能吗?”我的心头揪紧了,眼神中有了期待。
他答:“能。”
余光中有个骑在马上的将领立即上前,刚喊了声“元帅”就被朱棣抬手制止了,只听他朗声而问:“我们的副帅还身陷敌营,你们该当如何?”
“杀进去救人!”一人口,百声应,我的耳旁只听见“杀杀杀”,心说这或许就是朱棣的治军之道。朱棣转眸来问我:“你信不信我?若信我就随我同骑一匹马。”
定定看着那双眼,轻吐两个字:“我信。”
从马车上下来时,长宁拽住我的衣摆直摇头:“姐姐,不要回去。”我冲他微微一笑,捋了捋他的发,“长宁,他还在树林里,我必须要去见他。”
下了马车后走到朱棣的马前,见他朝我伸手,我仰视着他先道:“你安排些人保护这辆马车好不?”他微点了下头,却对我道:“把手给我,我拉你上来。”
我没做迟疑,将手放至他掌中。没吃过猪肉还见过猪跑,都看他们如何上马不少回了,总归是有些印象的。就着他的力量往上蹬,一个翻身就落座于他的后面。马鞍坚硬,坐在屁股底下硌得有些疼,只觉朱棣将我手掌轻捏了下就松开了,对我低令:“坐好了。”
我把姿势调整舒服后便以为是坐好了,而他却又回首过来说:“你这样坐是要掉下去的,抱住我的腰。”闻言我心中一顿,不由迟疑。此去是营救阿平,原本我都不该与朱棣同坐一骑,若被他再瞧见我还抱着别的男人,那飞醋不得吃翻天了?而且军前士兵都在看着,恐会在心中悱恻。
正迟疑间,突觉腰上一紧,低头而看,朱棣竟拿了一条蓝绸带将我与他的腰绑在了一起。随即不等我反应,只听他高喝一声:“坐稳了。”一鞭子已经抽在了马屁股上,马声啼鸣,如离弦的箭一般飞驰而出。我出于本能地拽住了他的胳膊,也仍然惊怕不已。
确定自己没有恐高症,可是在这高度疾行,还是在马背上一颠一颠是第一次。感觉每一个下一瞬间都有可能会栽下马去,以此种速度我跌下马哪怕没跌断脖子也会被后面疾驰的众军士们的马践踏而死。
曾记得自己前世的那种玻璃桥栈道,有无数的科学依据来证明那座桥是安全的,哪怕是几吨的重物上去都不可能使那玻璃桥承受不住,更何况是承重一个人。可所有人都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当低下头看见透明的玻璃底下是万丈深渊时都不由自主地颤抖与害怕。
不是那座玻璃栈道桥不安全,而是人们缺少安全感。
可能这个比喻用在当下并不恰当,我骑在马上所经受的风险要比那玻璃栈道高了数倍,可理是同一个——缺少安全感。所以我紧拽住朱棣的手没有敢松开,而他也没有抽回,只凭单手掌控身下的马,朝着树林深处狂奔而去。
一进到树林我闻着那股浓郁的血腥味欲作呕,而遍地的尸体更然我从头凉到脚,一再告诉自己不可能,可是怎么也说服不了眼前所见到的事实。哪怕那些尸体中多半都是北元军的装束,可也有我大明朝的子弟兵。更历证了一件事,就是北元军已经攻进树林来了。
马自是不能再畅行飞奔,只能绕着尸首而走,林中一片萧杀静默,唯有马蹄声在慢慢而进。事已到这时我也不再催促朱棣快行,假若阿平当真没这命数,这时即使我长上了翅膀也已来不及。终于看见有人影出没了,一眼就认出是燕军的黑甲装束,再看首列之人,不是朱高煦又是谁?
“是他们!”我禁不住低吟出声。
朱棣在身前轻应。
朱高煦那边闻声回过头来,看见是我们立即有人让开了道,他驱马到近前问:“元帅,你们怎么也来了?”话落间视线又朝我身上飘,但我的注意不在他身上,目光穿过人群意图寻找阿平的身影,可密密麻麻的人挡住了前方的视线无从找起。
“我要下马。”我轻声要求。
朱棣回眸看了我一眼,什么也没说拉开结在腰间的布带,我正要翻身下马却被他长臂一挡,错愕间只觉腰间一紧,下一瞬人腾空而起,等感觉脚下一沉时已经着地了。
说不吃惊是不可能的,心跳本能地飞窜。顾不上旁人的目光,我只对朱棣轻道了句“谢谢你”便要往前而走,却听朱棣在后轻道:“我要的又岂是你的一声谢?”
顿然止步,身体逐渐变僵,我垂在身侧的双手握成了拳,没有回头,一字一句而道:“救命之恩无以为报,必当铭感于心。”除了说这些我不知还能如何,他对我的心意早在当初就已明了,可我不可能回报他。今日他不惜一切领兵来救我,此番情义必当永记于心。
踏着步子穿走兵将之间,越过朱高煦的马旁时还听见他低喃了声:“小兰。”我没有理会,因为已经看见燕七与绿荷并排而站的背影,他们的身旁都是刚才一同前往的锦衣卫。
他们在看什么?心中有个声音问。只剩了几丈的距离,我却步履缓慢了下来,周遭的静默使我心中升起沉冷的恐惧。只见燕七缓缓回转身向我望来,他是什么表情我看不见了,因为我看到地上躺了一人,胸口中箭全无声息,而他身穿的正是元帅服银色盔甲!
看着那具一动不动的身体,我百般不愿相信这是真的,浑身颤抖到几欲不能行。用力掐了一把自己,疼痛使人清醒,我一步一步走上前。
也不知是士兵还是锦衣卫都纷纷给我让了路,直到走至跟前,所有的情绪都要上涌时却又嘎然而止,因为发现那躺在地上的人并不是阿平。确定这身盔甲是阿平的,主帅盔甲上有金色铁片,但人却不是他,我惊愕地回头问燕七:“他呢?”
燕七同样茫然地朝我摇头:“我们冲杀进来就看见一支冷箭将公子射落马下,狂冲到此处却也如你一般发现这人不是公子,而公子不知所踪。”
不知所踪?我茫然环视四下,明明与他分开就是在此处,难道当真如朱棣所说的在我走后他有后招,与北元军起了正面冲突,那么这个死在此处穿了他盔甲的士兵又是为何?
“引君入瓮。”
忽然身后传来朱棣的声音,我回转过身,只见他已经驱马过来,目光落在了地上的尸首处。我不太明白他意思,提出疑惑:“你说什么?”
“平儿已经脱围了。”
闻言我更感疑惑了:“何以见得?”
朱棣:“这个人是留给我的讯号,平儿已经算到我能赶回来应援,只不过他没算到将最精良的兵将安排给你也没突围出缺口,而且还是他领兵吸引北元军的火力之下。”
“按照你所言,他不是应该在某一处与北元军大战吗?”
朱棣摇了摇头,“你还是不明白,此人穿着帅衣伪装难道就只一人?”
我怔了怔,恍然过来,在场四周的地面躺下的除了北元军还有我们的兵士,这是一个修罗场。留下的这些兵士是真正为吸引北元军力量的死士,他们的存在就是为了最后的牺牲。
这太残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