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已渐深,林渊坐在学校门口的路边摊上抬头看着漆黑的天空,看得久了开始发起愣。赵奇拎着一箱啤酒放在桌子旁边,二话不说用筷子把胶带划开,然后拿出两瓶啤酒,放在满是小菜的桌子上。
他说:“怎么样?能不能喝?“
林渊低下头,看着啤酒:“你堂堂豪门大少怎么想起喝这些酒来了?”
赵奇挥了挥手,说:“得了得了,这个时候你可就别再说这些了。你刚出院没几天,能喝不?能喝就陪我喝两杯?”
林渊想了想,然后轻轻点了点头,拿过来一瓶啤酒放在自己面前:“怎么不去那家店了?”
“以后有关那两个人的事就别和我提了,那家店是他带我们去的,我不可能再去。”赵奇给自己倒上一杯,一口喝干。
他用手指着桌子,毅然决然地说:“以后这,就是咱俩专用的喝酒场地。”
周围吵吵闹闹的,时间已经来到九月,晚上的路边摊只要不是做的太难吃一般都会爆满,这种氛围他还是第一次体验,不过感觉确实比在餐馆里强一些,至少以现在的感觉来说完全是。
在这里可以看着天,看着街道,看着远处高楼大厦的霓虹,看着形形**的人,给他的感觉很微妙。
虽然不算市区,但好歹高楼大厦还是有几座的,那几座楼就那么孤零零地立在那,直指高远的天际,散发着光和星星融在一起,看起来就像是天上的东西。
有几个外卖小哥围坐在一起畅讨今天的收入,还有几个农民工打扮的人在旁边开怀大笑地喝着酒,每个人活着其实都有不容易,只是在这里,在这一刻都被藏起来了罢了。
赵奇身上已经完全没有了大少的影子,和普普通通的市井小民看起来也没什么分别。他用一次性筷子夹着花生米,结果怎么也夹不起来,最后急得用手抓。
他把花生米塞进自己嘴里,吐出几块皮,说:”你怎么不喝?”
林渊恍然回首,倒满一杯酒然后一饮而尽,他找到了当时和方宇坐在一起看雪的时候的感觉。
那个时候也是喝着啤酒,在一起说着话,外面下着雪,空气很冷,酒凉进心坎里。
转眼间物是人非,但才仅仅过去不到两年的时间而已。
他很感慨,于是又倒了一杯,一瓶啤酒转眼已经没了一半,他正准备喝第三杯的时候听见赵奇说:“你慢点喝,我可就你这一个兄弟了。”
林渊鼻子一酸,留下泪。
“你个傻缺,脑子里进的水还没倒出来?”赵奇笑了。
“钱我以后还你。”林渊放下杯子,说。
“嗨,那点住院费算个屁,你没死就行,算我没护好你,补偿你的。”
林渊刚刚张嘴准备反驳,赵奇把话堵在他嗓子眼:“你再敢提钱的事,咱俩立马分道扬镳。”
“钱他妈算个什么啊,又交不到真心兄弟。”赵奇怒气冲冲:“表面上称兄道弟,背后扎你两刀,这种人还配活着?”
“还奸杀自己妹妹,真够变态!啧啧啧,世所罕见,世所罕见。”
林渊知道他肯定也不好受,心里又难受又感动,说:”那我就谢谢你在医院陪了我一个月,还帮我瞒着李叔。“
“别了,咱们之间别说这个了。”赵奇继续喝,越喝越气:“你说这都算什么破事,真是时运不济。”
赵奇连喝三瓶,菜倒是很少动,整个人喝得摇摇晃晃,他忽然一把搂住林渊肩膀:”你知道我为什么拿你当兄弟吗?“
林渊有一些兴趣,于是问:”为什么?“
”因为你从来没对我的钱动过心思。“赵奇拍了拍他的肩膀,又说:“我活了这么大,谁是对我的钱感兴趣而接近我,谁是真心想和我交朋友,我看得一清二楚。”
“当然,那两个算我看走了眼,不......不过也就那两个而已。”
林渊点了点头,说:“没关系,我知道。”
“那天我之所以带上你,是因为元旦那事,那天我见过你。”
“你喊她别死,我听见了。”
林渊心里一抽,开玩笑问:“难道不是因为篮球?”
“你其实是个很重情谊的人,当时所有人都吓傻了,只有你敢冲上去。”
“所以那天你想帮我把那个女生给一并带着?”
赵奇还想喝,林渊把他的酒杯夺下,说:“今天先这样,想喝改天再喝。”
外卖小哥们都走了,忙着去接夜单,农民工们也都回去睡觉了,明天还要上工。
小摊老板还在挥汗如雨地烤着烧烤,擦了把汗吆喝一声:“二十个串好嘞,哪桌的?”
没人回答他,回头一看,点烧烤那桌的人几乎都走光了,只剩下一个人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没人管,脸上挂着泪痕。
小摊老板看了看他,然后从车上抽出一张毛毯给那个孤单的客人盖上,继续吆喝:“二十个串,刚烤好的,谁要?”
“我要!“赵奇把手高举起来,大声回答。
老板闻声走近一看,桌子上的菜很多都没动,于是开口劝:“你们吃不完吧?吃不完就别点了,糟蹋钱不是?“
“我像是在乎那点钱的人吗?”赵奇飘飘悠悠地说:“你在不在乎钱?你在乎你就把串卖给我,别管我吃不吃得完。不在乎就把串扔了,别想着卖了,这个时间不会有人再来了。”
老板想了想,然后衷心地说:“谢谢!”他把烤串轻轻放在桌子上,转身去收拾客人走后留下的烂摊子。
背影落寞,但很坚定,像是一座不会言语的山。
“你这味道很不错,以后我们常来!“赵奇拿起一串烤串,咬了一口,龇着牙说。
老板回头笑了笑,然后继续收拾烂摊子。
落寞的客人呼呼大睡着,老板没去叫他。
又过了一会儿人都走光了,只剩下林渊赵奇还有那个睡觉的客人了。
赵奇起身要买单,林渊坚持这次自己请客,酒菜钱不多,赵奇没去阻拦。
林渊这桌是186,老板只收150,林渊给了200。
他说:”你拿着,这是我朋友的意思,他家里有钱。“
说完又掏出300递给老板:”这是那个人的,也不知道够不够,你拿着,不够再说。”
老板伸出手,颤抖着收下钱,憋了半天说了句:“谢谢,这钱够了,都多了。“
“多了你就拿着。”林渊指了指盖在那人身上的毛毯,说:“你值得收这钱。”
他转身坐回桌子,赵奇哈哈一笑,说:“你太了解我了!”
“不过了解的不够彻底。”赵奇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走到老板面前,从包里掏出500强行塞到老板怀里,说:“一会收了摊,给他开个酒店,这点钱够了,给多了是羞辱你。”
老板感动地流泪,收下钱又说:“谢谢!”
“带上你老婆赶紧回去睡觉吧,睡不好觉串烤糊了,我下次可不会买账了。“赵奇挥了挥手,和林渊互相搀扶着走了。
老板拿起林渊他们那桌的烤串,咬了一口,发现糊了。
他抬头目送他们远去,然后转身回到他那辆小货车,打开后座门,一脸的喜悦和感动。
“老婆,今天遇到好心人了。”
小货车的后座被改装成了一张小床,床上躺着一个女人,没有腿。
她脸上挂着微笑,温柔地说:“我都看见啦。”
两道瘦瘦的身影互相搀扶着左摇又摇,一辆辆汽车打着近光灯从他们身边的公路上开过,赵奇走得累了就不想走了,在人行道上刚一停下,后面传来“诶诶诶”几声,林渊心觉不妙连忙想躲,赵奇紧紧拉住他不让他走,林渊心中绝望已经做好了再次住院的打算。
电瓶车刹不住车就要撞过来,司机果断舍己为人,一头撞在路边的电线杆上。
一瞬间,人仰马翻。
女孩诶呦诶呦地从地上站起来,大眼睛死死瞪着罪魁祸首林赵两兄弟,伸出细长的手说:“赔钱!”
林渊心里胆怯,但嘴硬,他说:“你不会刹车吗?”
电瓶车还在地上疯狂转动着车轮,好像是没跑过瘾的野马。
“喏,你看看。”女孩指了指不肯瞑目的车子,然后又伸出手,嚷嚷着:“快点赔钱!”
岂有此理,没刹车的车你骑也就算了,出了事还怪别人,林渊呼哧呼哧喘着气,然后默默从口袋里掏出没花完的300块钱,刚要递过去就被赵奇拦下来。
他冷冷地说:“滚犊子。”
路灯的光集中撒在女孩煞白的脸上,她眨了眨眼,然后眼睛瞪得更大了,冲上去抓住赵奇的衣领,嘴里冒火:“你是不是以为我是碰瓷的?”
赵奇临危不惧:“正有此意。”
女孩怒不可遏,咿咿呀呀说不出话,推了一把赵奇再次伸出手:“很好我就是碰瓷的,赔钱!”
林渊瑟瑟发抖躲在一边不敢掺和,他感觉这女孩真的敢打人,真要打起来这俩醉汉不一定是她的对手。
赵奇坐在地上哈哈一笑说:“本性暴露了吧?”他诶呦一声:“你打人,我屁股粉碎性骨折快疼死了,赔钱!“
互敲互诈死不要脸,林渊假装自己只是个过路群众正准备脚底抹油悄悄溜走,女孩一把拽住他扔到赵奇身边,过程中很不幸地踩到了赵奇的手。
“我改主意了,不碰瓷,我打劫!“女孩趾高气扬,像极了土匪山大王的压寨夫人。
林渊摇摇晃晃,脑子里晕晕乎乎,心里控诉女孩的残暴无礼。
“你哪个学校的?“赵奇嬉皮笑脸地说。
”加里敦硕士!”女孩没忘目的,一步步靠近,眼睛里的光被路灯照得一闪一闪,他走到俩人身边,说:“200不讲价。”破破烂烂的车轮还在持续转动,这样的车扶起来也没人敢骑,女孩看着撞歪的车把心疼地快要流泪,回头涨价:”400。“
赵奇拿出手机,说:“加我好友,我给你转账。”
女孩将信将疑,摸摸口袋发现自己没有手机,脸颊一片绯红:“我......我只收现金。”
“告诉我你的名字,我给你买辆新的。”赵奇拍拍刚才还是粉碎性骨折的屁股,十分潇洒从容地从地上站起来,一步步靠近女孩,过程中踩到了林渊的脚。
女孩感觉到危机匆匆后退,双手交叉护住自己,结结巴巴地说:“你......你想干嘛?”
赵奇踮起脚尖,微微低下头看着女孩,一脸深情地说:“做我女朋友。”
不要脸!太不要脸了!林渊转过头,心里早就把赵奇批判了无数遍。
说好了一起单身,你居然如此随便地和土匪山大王的压寨夫人表白!
赵奇一身酒气,女孩愣了愣,一把推开赵奇喊:“臭流氓!”
她飞奔逃离现场,途中发现爱车还在挣扎,于是又回头取车。
赵奇见缝插针挡在她面前,说:“我认真的,我没喝多。”
女孩又回头跑,连车都不要了。
赵奇不死心:“喂!你为什么不上学?”
女孩停住脚步,转身大哭:“不要你管!”
林渊看着少女的背影失了神,长长的辫子随着掩面奔跑而来回摇摆。迎面而来的车灯像潮水涌上人行道,他看见了女孩眼中洒下的泪花,晶莹剔透。
电动车的车轮转动已经慢了很多,赵奇摇了摇头,茫然地上前关掉车子电源。
旁边的地面上有一张路边摊卫生纸裹成的小纸包。
赵奇俯身捡起来,打开一看,里面是一叠钱。
这些钱里有50的有20的,甚至还有5块的,凑在一起刚好八百块钱整,数量刚好和林渊两兄弟给路边摊老板的钱数量一样。
这是他们帮那个落寞客人付的钱。
赵奇发现在这些钱的最下面还有一张纸,纸上用铅笔歪歪扭扭地写着两个字:
谢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