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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8 【关关雎鸠】(1 / 1)

“诶?喂、喂,醒醒啊……”

奚画一手撑着伞,俯身下去推了推那人肩膀。

他浑身被雨淋得透湿,发丝亦黏在脸上,遮了满面,不知在这儿躺了多久了。

若是附近的居民,彼此互相都是认识的。奚画遂把他覆着脸的头发拨开,正待瞧瞧是哪一个,却在看清此人相貌时微微一愣。

他年纪轻轻,看上去不过二十来岁,五官清俊,剑眉紧蹙,眉宇间点染侠义之气。竟是昨日在桥下孟捕头府门前遇上的那个人。

“怎、怎么是你?”

奚画忙把伞搁在一旁,出门来瞧热闹的黄狗,一见她碰那生人,二话未语,张嘴就往对方手臂上咬了一口。

后者登时惊叫出声,蹭的一下自梦中醒来。

“你这嘴啊,走开!”她扬手一巴掌挥去,黄狗赶紧松口,夹着尾巴灰溜溜躲开。

“咳咳咳……”

尽管被手上的剧痛惊醒,那人的神智仍不甚清晰,眼皮微抬,看了四周一圈,半晌却只是咳。

“你……你没事吧?”奚画慌手慌脚地检查他胳膊,愧疚道,“实在是对不住,我家的狗方才不小心咬了你,你感觉可好?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对方艰难启唇,嘴张了许久,才喃喃念道:

“好……好饿……”

“饿?”

奚画凑上前听得他这话,左右瞧了瞧街上巷口,眼下风雨正大,半个行人也没见着。她咬着下唇思索了一阵,还是将他扶了起来,径直往院中的棚子里走。

草棚很简陋,平日里用来堆放些杂物,也是黄狗的狗窝所在,而今被如此一个不速之客霸占自己的领土,难免会让其不满。

于是奚画端着肉粥推门出来时,就见它龇牙咧嘴,炸着毛围着那人一圈一圈地走,不住对吠叫。

“诶,你也是烦得很。”

她摸索着从怀里掏了根猪骨头丢过去,黄狗狗眼一亮,一口叼住,安安静静伏在一旁磨牙啃咬。

见它总算是消停下来,奚画才放下食盒,蹲下身去仔细瞧那人状况。

恐是湿衣寒凉,天气又恶劣,对方亦不知是醒是睡,眼睛半睁半闭,唤了几声都没反应。无奈奚画只得又取了件干净衣裳暂时给他披上,之后拿那绢帕细细替其擦去满脸的水珠。

“咳……咳咳……”

兴许是感觉到未再淋雨吹风,后者不过多时,便悠悠转醒过来,举目望着头顶草盖的住屋,嗓音嘶哑,轻轻道:

“此地是……”

“你醒啦?”

奚画收了手,把帕子递给他:“来,自己擦擦吧。”

那人坐起身,低头看着手里的绢帕,似乎尚有几丝朦胧。定了定神,再抬眼去端详她时,只觉得她瞧着眼熟。

“你是……”

奚画把食盒打开,将肉粥捧起凑到他跟前:“吃罢。”

扑鼻的一股肉香,食物在前,他也管不得那许多,伸手接过,拿了勺子就狼吞虎咽吃起来。

那声响连一边儿啃骨头的黄狗都不自觉抬起头呆呆看他。

“……慢点吃。”奚画好心提醒道,“这儿还有呢。”

他一面点头一面感激道:“唔、嗯……多谢。”

瞧这饿虎扑食的样子,也不晓得有几日没吃东西了,看着着实可怜的很,奚画坐在地上双手抱膝,歪头打量他,内心不住啧啧而叹。

一连吃了三碗,那人才感到有些不好意思,开口问她道:“这里是你家?”

“我家后院。”奚画笑着答道,“我娘还在睡觉,怕她不喜我带外人进来,所以只能让你在此处避一避雨了。”

“无妨,能有避雨之处我已十分满足了。”

“你……”奚画试探性地问道,“你是打哪里来的?怎么在我家门前躺着。”

那人闻言,放下嘴边的饭碗,嗟叹一声:“我原是自汴梁来此地办事的,只因孤身一人,不识得路,耽搁了几日,把盘缠给用光了。本想找到孟捕头接济一下,哪知……他却不在。”

“你,和孟捕头是什么关系啊?”

他未及多想便道:“我是他的上……”蓦地他戛然止声,手握成拳在唇下轻咳了一下,“我是他的远房亲戚。”

骗谁呢,孟捕头是个孤儿,全平江城都知晓这事,哪里冒出来的远房亲戚。

奚画面上虽没拆穿他,心里却多少有几分戒备,他到底什么身份说不得,非得胡诌不可?还装出一副和孟捕头很熟识的样子,有猫腻……

但转念一想,这世上谁没几个秘密不能道出口的,说不准他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别人不愿说,自己又何必多问。

“那你今后打算怎么办?孟捕头一时半会儿也回不来,何况就你这光景,他便是在家,守门的家丁也未必放你进去,替你传话儿。”

“这倒不是什么问题。”不想他却说得胸有成竹,“只要他在府上,我就有法子能进去。眼下等他回城便好。”

这莫名的自信倒和某人很是相似,奚画鄙夷地看了他一眼,懒得再追问下去,想了想,却是提醒道:

“那他没回府的这几日呢,你如何过?要是十天半月不回城,你岂不是得饿死?”

“这……”后者似乎是没考虑过这个问题,捧着碗皱眉沉默了良久,半晌无话。

听着是从京城这大地方来的人,怎么如此没个心计,奚画登时感到头疼,正想收拾碗筷走人,脑中倏地灵光一闪。

上回家里的狗莫名捡来的银子因来路不明,她一直不敢擅用,此回正好借他之手来瞧瞧这银两到底可用与否,顺道还能卖个人情给他。

“你等等。”

思及这般,奚画把食盒一搁,起身就到柴堆下翻找,自一个木匣子里挑了二两银子在手上掂了掂。

“来,你拿着。”说罢她就把钱塞到他手里。

“银子不多,你省着点花,就这么点,多的没有了……”顿了一顿,又补充道,“记得要还啊。”

那人怔怔望着手里的银钱,呆了少顷,才有些不确定地看她:

“你……你真要借钱给我?”

“怎么?”奚画忽然搂着钱袋,怀疑地瞥他,“你该不会是……什么江洋大盗,或是朝廷通缉的要犯罢?”

对方闻言“噗嗤”笑出声,指尖在白银上摩挲了一阵,小心收到袖中,眉间一扬:

“你放心,我届时定然如数奉还。”

奚画担心地瞅了他两眼:“一言为定,驷马难追,你可别忘了……我家也很穷的。”

他微笑颔首,侧目时不经意看到肩上披着的外衫,眸中禁不住一暖。回头见奚画弯腰尚在收拾残羹,不由轻声道:

“恕我冒昧,敢问姑娘闺名是?”

“我姓奚。”她直起身子来,挎着食盒,向他一笑,“单名一个画字,书画的画。”

“奚画?”

他低低念了几遍,闭目略一沉吟,方颔首朝她一点头,荡开笑意:“好,我记下了,多谢姑娘款待。”

“正所谓‘君子贵人贱己,先人而后已’,一点小忙,何足挂齿。”奚画颇为豪气地摆摆手,转身将进屋,忽而想起什么来。

“那衣裳是我爹的,也不知合不合你身,你且先换下来吧,湿衣服穿久了恐会着凉。我再去找找有没有别的衫子。”

“不必麻烦了……”

他话还没道完,风声已将余下言语尽数吞没,然而奚画早进了屋内,也不曾听见。

约莫过了一盏茶的时间,门外风雨渐小,她抱着一件旧袍子跨出门槛,张口便道:

“我挑了个厚实的,依我看你还是……”

一语未毕,却见草棚底下空空荡荡,半个人影也没有,只留了一滩淡淡的水渍,黄狗蹲在那旁边,低头嗅了嗅,仰头看她,讨好似的摇着尾巴。

“……人呢。”

“好歹把那件衫子换下来再走啊,可贵着呢……”奚画心疼道。

*

午后用过饭,天色大亮,下了一夜的雨总算是停了。

因怕罗青担心,早间的事奚画到底没告诉她。

饭后还在厨房刷碗,罗青就把昨夜炒好的栗子拿出来,一面用油纸包起来,一面不住叮嘱她,无非是什么做人要懂得知恩图报感恩戴德啊,为人要知结草衔环啊云云。

听得奚画一头两大,正昏昏欲睡间,门外忽闻得有人叩门。

她精神一振,忙把那栗子接过在手,应道:“娘,那我先走了。”

眼见她风风火火的样子,罗青不由担忧:“慢点走,小心你的脚啊。”

“知道。”

院门是虚掩着的,她还没上前开门,草棚里的黄狗反倒是如箭一般飞奔而去,一脸喜滋滋地扑向那人身上,真是比见了屎还高兴,一个劲儿的伸舌头摇尾巴的。

“诶,奇了怪了。”奚画抱着油纸包,满脸疑惑,“你们认识?”

关何摇了摇头:“不认识。”

“……难得见它这么亲近外人。”她在那狗头上揪了两把,纳闷,“平日里见谁都咬,如此腆着脸示好的,你还是头一个。”

“是么?”关何眼里露出几分欣慰,“它叫什么?”

“它叫……”奚画正脱口要答,猛然间觉得那里不对,后半句便骤然小声。

“叫……关关。”

关何:“……”

“是取自诗经中‘关关雎鸠’这一句。”她连忙解释,“我爹给起的。”

关何眉头微皱:“那如何不叫雎鸠?”

奚画不好意思地挠挠耳根:“雎鸠是条母狗,前年死了。”

听他未再言语,双目与黄狗对视了许久,最终还微不可闻地叹了一声。

“走吧。”

“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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