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梨心里虽是开了小差,可是手上的功夫却没闲住,眼下这个要她绾发的妇人,衣着不是一般的金贵,饶是她这种对布料不甚了解的人,也看出来的妇人身上的春装乃是上好的蜀绣,穿花百蝶的夹衣,这个时候穿上,正是合宜。
说来也奇,这妇人看起来府上并不缺伺候梳洗的人,突然跑到她们铺子里来绾头发,也不知是何缘由。秋梨这边正纳闷,只听那妇人一壁看着铜镜里的发髻,一壁笑着和相陪的婢女打趣:“玉瑶,你看人家这手艺,这丫头要是在颍州开的铺子,我当即就把她请家里去了。”
秋梨心头一阵欢喜,想来这妇人对她绾的头发甚是满意,才给出了这样的褒奖,她莞尔一笑,还不及答话,只听坐在杌子上的玉瑶吃吃笑了两声道:“大奶奶,瞧您说的,您要是喜欢这丫头的手艺,就算她不在颍州,您也大可把她带到咱们府上去,反正咱们大爷可把大权都教您手上了,您想把人带府里去还不是一句话的事儿么。”这个玉瑶表面上看似是服侍贵妇的婢女,可是通身的衣着也气派的很,言谈举止也透着一股子爽快劲儿,秋梨不由得侧目瞟了她一眼,一双杏眼蓄着说不出的机灵,五官姣好不说,更是不输于一般的小家碧玉。
秋梨暗自嗟叹,不消说这贵妇定然不是一般的权贵之家。这下子她越发的疑惑,可是做生意讲究规矩,她即便是心里藏着疑问,嘴上却不能问出来,只像个闷葫芦一般的浅笑,等到给那妇人绾了个牡丹开花髻,秋梨这才停下手里的动作微微退到一侧去,温声问那妇人:“夫人瞧瞧可还行么?要是觉得不称意,我再给您换一个。”
“哪里有什么不称意的,姑娘手艺这么好,这叫我觉得惊奇。”那妇人对着铜镜左右看了好一会儿,似乎是沉浸在了镜中人的花容月貌之中,片刻,她红唇轻扬,这才款款要起身,一旁的玉瑶见状连忙笑吟吟的搀住了她。
“听说你这店是开张头一天?这年头生意可是不好做,不过姑娘你手艺巧,不怕撑不开场面。”妇人打量了一下狭小的铺子,脸上看不出表情来,继而她盯着秋梨笑道:“我是个心直口快的人,方才我说的话姑娘你也听见了,现在我就问一句吧,姑娘你是什么打算?”
秋梨正两手捋着有些皱的袖口,乍听到这句话,便被唬得目瞪口呆,不过愣了半刻,她便连表起歉意来:“夫人这么抬举我,真叫我过意不去。夫人一番好意,我自然心领神会,不过因为此地和颍州相去甚远,我和我阿娘,还没有离开安陵县的打算……”她说完,脸便微微红了,江氏原本隔着一张红木桌子坐在靠里头的一角,这会也遥遥望过来,冲着贵妇点头:“还请夫人别见怪,我们孤儿寡母的不宜远行,恐怕要辜负了夫人的美意了。”
夫人闻言并无甚反应,只是笑着点头:“这有什么好怪你们的,原是我太由着性子来,你们若是同意了更好,不同意那也没什么。”说完她便侧头吩咐玉瑶:“说起来咱们也该走了,可别耽搁了时候。”
玉瑶摇头笑她:“大奶奶,您怕什么,沈家夫人可是你嫡亲的大姐,甭说晚了这一时半会,就是今个咱们不到场,他们沈家也没什么好说嘴的。”
“嗤……”妇人睨了玉瑶一眼,“出了府还改不了这娇惯的性子,仔细叫我那个侄女听见了,定要跟你闹。”说话间她们已经往铺子外头走,秋梨突然想起一事来,忙从匣子里取了一瓶头油交给玉瑶:“夫人,差点忘了把这个给您,这是我们家祖传的头油,可以乌发。今个开张第一天,前来捧场的客人都能得一瓶。”说罢她指了指门口立着的牌子:“喏,原本我自个儿写得好好的,要是临了又忘了给人,可不是落得个扯谎的名头了么。”
玉瑶瞅了瞅她手里的细颈白瓷瓶,爽快一笑接了过来,一壁把瓶子收进袖笼里,一壁朝着妇人道:“真别说,这丫头真是让人越看越喜欢,她这傻模傻样的派头,可比沈家丫头讨喜多了。”
“你就少说几句吧……”妇人终于耐不住剜了她一眼,两个人这才迎着春风往城中去了。
秋梨瞧着俩人渐渐远了的身影,心里又是雀跃又是释然,当下就欢喜的原地打转起来,一壁抚掌,一壁笑:“阿娘,我成功了,你刚才听见了么,那位夫人一直夸我呢!”她兴奋的眉开眼笑,简直差一点就要欢呼的跳跃,江氏见了便打趣她:“你这孩子倒是只听到好话,把人家说你傻模傻样的话都抛到脑后去了。”
秋梨撅嘴,“阿娘,可是方才那姐姐说我傻的讨喜,这可不是也在夸我的么。”
“啧啧啧,我还是头一回听说,傻子还讨人欢喜的。”熟悉的腔调从门外传来,秋梨转身便看见春荣大喇喇跨进门来,她方纳闷着,见到他手里的食盒,当下也明白过来了,也不计较他刚刚讽自己的话,忙把人往铺子里迎,只是还没来得及开口,又一道熟悉的声音又从头顶飘来,却是在嗔怪春荣的:“口不择言,秋姑娘若是个傻子,你也跟着是个蠢的了。”
秋梨闻言,臊的连头都不敢抬起来了,步子也迈不开了,滞在原地活像个木头桩子,片刻她才不动声色的往后头走,羞赧的连声音都有点不自在,“恩公……你怎么来了?”
要是搁在前头,秦祯定还要为她这个样子苦闷好一番,可是今时不同往日,他已然被‘点拨’的‘心如明镜’一般,是以此刻心里不但没有不喜,反而如同吃了蜜糖一般甜的醉人。她方才的一举一动他都看在眼里,这样忸怩这样小女子的娇羞,若说不是因为‘心里有鬼’他还真是不大信的。思及此,秦祯的欢喜更盛,强装着不明白她为何要躲闪,故意跟着她往铺子里走,一壁走一壁关切的问话:“今日铺子开张第一天,却不请我到场,你也忒不地道了些。怎么,生意还好么?”
秋梨虽背对着他,可耐不住他的声音如同魔音般,绕在她心头久久都拂不下去,心乱了,什么节拍都拿不稳了,偏偏这个时候一点都不能乱,不然真要叫他看了笑话去,那姑娘家的脸面真是要丢尽了,以后在他面前越发抬不起头了……
秋梨暗暗叫苦,都怪恩公太狡猾,揣着明白装糊涂,把所有的尴尬都丢给她一个人,还要若无其事的撩人,她当真是领略了‘美人不可信’这句话,长得越好看的人,坏心眼可就越多呀!
好一会她才略略转过身来,微微抬着眼皮看他,那副云淡风轻正人君子的模样叫人有气又没辙,终于被他激将的没法,索性也壮起胆来,厚着脸皮看秦祯,中气十足的回应他:“恩公是大夫,医馆里有好些病人等着你看病,我自然不能贸然去请恩公过来,不然耽误了病人的病情,我可担待不起的。”
她眼睛微微瞪着,又是那副装作生气的样子,秦祯看了好笑,耐着性子不说话,只是笑着看她,她们俩这边大眼瞪小眼,春荣的心里已经泛起了千千万的嘀咕,直感叹这俩人都像是吃错药了一般,哪哪都不对劲了。他虽是暗自腹诽着,可是手上的动作还是很麻利,低着头屏气把食盒里的饭菜摆出来,这一下简直就是杀手锏,等到饭香一瞬间从食盒里释放出来时,秋梨的注意力也从秦祯身上转走了,馋虫附体一般,眨眼换了个人似的带着惊喜和期待的腔调道:“这是清蒸鲈鱼么?”
转变的可真不是一般的快……饶是秦祯已经做好了心理准备,知道她改不了馋嘴的毛病,却也被她闪了一个措手不及,此时此刻全然脑子一片空白的朝她点头,“是……”
美味的诱惑一下子勾走了所有的较量,秋梨又成了那个没脾气的丫头,捏着袖口直勾勾看着桌上的几道菜,清蒸鲈鱼,红烩鹌鹑,鸡丝笋片,香椿鸡蛋……四碟小菜整整齐齐的码在桌上。秋梨惊喜的说不出话来,江氏则已经带着感激的眼神看秦祯,“秦大夫……瞧这,又劳你费心了。这叫我们如何是好。”
“夫人不必多礼,我想着你们头一天做生意,必然有许多忙不多来的地方,只是再忙,这饭该吃还是要吃,正好我医馆里没什么事情,索性过来瞧瞧,这食盒,也算是恭贺你们开张之喜吧。”他笑的和煦,言辞也恭谨知礼,江氏心里也欢喜,打量了这么些时日,这秦祯倒真算的是是个可托付的人了。
“阿娘,我就说,恩公是个好人……”秋梨露出满足的笑靥,仿佛刚才的对峙根本不曾发生过。再侧过头去看秦祯,“恩公你要跟我们一起吃么?”
“对对对,秦大夫一定也还没来得及吃饭吧,正好咱们一块,图个热闹。”江氏也眯眼笑。
“好,恭敬不如从命,既然夫人盛情相邀,那秦祯就不推辞了。”说话间他已经落了座。站在他身后的春荣却忍不住暗自偷笑起来:“所什么恭敬不如从命,其实早就蓄谋已久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