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双在暖阳下,依旧融不开的双瞳直直撞进谢良媛的心口,書閣╄→.м)
猛然幡记,去年入秋时,双缘拍卖行接到一笔大生意,对方是来自荆州古董商许修齐。他拿了近十件的古董要在双缘拍卖行拍卖。
当时单经亘适巧去了南方,骆珏笙年纪尚不足直接面对客户,所以,接待这个大客商的重担就落在了夏凌惜的身上。
整整一个月,从交接古董,到每一件古董的绘图,找相应的鉴定师出据,甚至连估价师都是由谢良媛接洽。
许修齐公子如玉,翩翩有礼,每天与夏凌惜形影不离出入于西凌最繁华的荣华街,自然而然地,就传到了谢家人的耳朵里。
许是有人添油加醋对钟氏说了什么,钟氏竟不顾直接撕开两人维持的门面,直接开口警告她,不要丢了谢卿书的脸。
谢老夫人虽不曾有任何表示,但谢晋河却委婉地转达谢老夫人的话,同负有两种身份,亦要顾周全。
夏凌惜为避免麻烦,后来,许修齐但凡有相邀,她便叫上了谢卿书。
初时,她以为谢卿书会理解、配合她,因为她是女商,接待客户是她的责任。且,她与谢卿书之间,两人之间是假夫妻,谢家不理解情有可原,谢卿书则当全力配合。
别说她对许修齐无感,就算有,谢卿书也不应该过多干预,毕竟,她从不曾对谢卿书身上散发出的脂粉气抱言一句。
谁知道,事情远非她所料,不到三天,许修齐便自行中断与双缘拍卖行的合作,另行找了一家规模远不如双缘的拍卖行。
她不解,问许修齐原因时,对方一脸苦笑,让她回去问谢卿书,并展示了他身上的几道暗伤。
夏凌惜震惊之余,感到不解,她即刻回到谢府质声问谢卿书,她记得——
彼时的谢卿书,那眼神就如一团化不开的墨……。
遂,谢良媛明白,此时的谢卿书已然知道她是夏凌惜。
青荷扶着谢良媛下轿,依礼,谢良媛必需向谢卿书问安,她眉间舒展,缓至谢卿书身前。
三个月未见,谢卿书削瘦惊人,深陷的眼眶不逊几个月前被钟氏一封家书骗回时,昏倒于街头的憔悴,唯独不同的是,此时的他一袭雪白衣袍纤尘不染,裹着修长的身躯长逸及地,俊美依旧。
谢良媛嫣然一笑,语气充斥着薄薄的讥讽,“大哥哥,您回来太好了,祖母一直念叨您。”
谢卿书若被勾了魂魄般,眸光始终落在她的脸上,直到谢良媛走到了他的跟前,墨染的瞳眸里霎时波澜涌起,泪水弥漫,张了口,声线嘶哑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大公子,您是不是不舒服?”青荷神色担忧,无端感到眼前的局面相当诡异。
谢卿书置若罔闻,直到谢良媛略带顽皮的手在他面前扬了扬,眉眼弯弯,“大哥哥,您不会连自家小妹都认不得了?”
自家小妹——
奔袭半个多月,几次差点冻死在雪山之上,盼到今日,可这四个字如同晴天霹雳,谢卿书难受得差点呕出血来,这是报应!
既便知道眼前的人就是他心心念念的夏凌惜又当如何,他能改变什么?
先不论血缘,就当是未来西凌皇后这个身份,也足以将他摒弃在千里之外!
谢良媛见他状态堪忧,一句话点到为止,便递了个眼神给青荷,“大哥哥身子不舒服,青荷,你扶好大哥哥。”言毕,走向谢府。
美媛养生馆的案子已经开审,周以晴和郦海瑶消息,自然不会有那些被收买的人上谢府来闹事,而钟氏的兄长,被南宫茉和周舟揍得哭爹喊娘,早就卷着包袱,灰溜溜地滚回扬州。
所以,官差撤离,谢府大门仍由护院把守。
见谢良媛抬阶而上,几个醒目的护院,马上上前从青荷手里扶过谢卿书。
跨进谢家大门,一眼过去,石径两旁摆满了家具,丫鬟婆子正在拼命擦洗,地上,零零总总的小物件撒满了一地,有几个年纪相对大的婆子正盘腿跪在地上,用软布逐一擦试。
外堂的婆子远远看到谢卿书和谢良媛,眉开眼笑地向她躬身请安。
“出了什么事,往年过节也不需要如此清洗,惜……。六妹妹,府里是不是出了什么事?”谢卿书环视四周,不见张灯结彩,倒见原本廊道上的所摆的石榴盆裁全不见了踪影。
谢老夫人喜欢石榴,尤其是入秋后,只有石榴方是一片火红,掩盖了万物萧条。
每到冬季,谢家总会派人到扬州采购一大批石榴盆载,摆满谢府各个显眼之处,廊道间更是结满大红的绫罗,象征着红红火火。
谢良媛闻言,转首对上湛黑炙热的双眸,那深处还带有隐隐的哀伤,依旧动不动地注视着她。谢良媛并没有避开,反倒不冷不热地迎上,淡淡道:“大哥哥走后,是发生很多事。先是郦海瑶用谢家的玉铺开了丽人妆,后是丽人妆所售之物有问题,引起真真假假的客户上府里讨要赔偿,再接下来,郦海瑶犯七出之罪被祖母杖毙,周以晴为报复周玉苏之死,在郦海瑶的尸体里种了蛊虫,欲图让谢家全家赔葬。好在发现得快。大哥哥今天回来得巧,若是昨天回来,恐怕就多跑几里路了,祖母和伯父这一阵都暂居在玉窖别苑,只是妹妹身子不好,受不得山里的湿气,所以,在宫里呆了几日。”
明明是一席惊心动魄的话,却被谢良媛以无波无澜的口气道出,但他又怎听不出,谢家之灾还是源于周玉苏之祸。
谢卿书心头阵阵窒息,差点喘不过气来,原本迈不开的脚步越发踉跄,谢良媛却无丝毫等他的迹象,依旧不急不缓前行。
谢卿书苦笑一声,敛下情绪,紧紧跟随。
至内堂,堂上的字画全部被撤了下来,连落座的地方也没有,谢良媛不再搭理谢卿书,直接穿过内堂,进了谢老夫人的聚福阁,却依旧扑了个空,便问一旁正清洗的丫鬟,“祖母和娘亲怎么不在寝房里?”
丫鬟恭声回应:“回六小姐,老夫人今日刚迁回,寝房里的东西都要洗一洗,再晾上半天。老夫人陪着二夫人到甘泉湖散步。”
谢良媛喜上眉梢,“娘亲她能下地行走了?”刘氏被囚了九天,身体僵硬无法动弹,谢良媛曾就此咨询过医卫,医卫解释是,病人因为饥饿引起身体各个功能的损耗,后致昏迷,一动不动保持数十个时辰,又时值冬季,肢体僵硬,血液不畅引发肌肉接近冻伤,就算调理得当,也有可能几个月都得卧床,让她们每天给病人做复健,按摩关节和肌肉,让血液循环起来。
“回六小姐,二夫人在玉窖别苑时,二老爷每天帮着二夫人做复健,二夫人已经可以下地站了半盏茶时。二老爷托人找了一副带了轮子的太师椅,每天推着二夫人四处走走。”
虽然并非她所想的,刘氏已能下地行走,但能够站上半盏茶时,谢良媛已心满意足。
谢良媛离开聚福阁后,不由自主加快步伐,过了廊道,至长音亭时,谢卿书几步跨下台阶,拦至她的身前,朗目一片清明,气定神闲地吩咐,“青荷,你回避,我和六妹妹有话要单独说。”
青荷踌躇,谢良媛指了不远处的假山,“青荷,你去那候着。”言毕,对上谢卿书的双眼,语气讥诮冷漠,“大哥哥,有何指教?”
两人相识三年,虽不涉及情感交流,但谢良媛却了解,谢卿书的这个人一旦克制住情绪,他的思路将非常分明,他清楚要做什么,对于达到目的,他不折手段。
玉雕人一局中,她将谢卿书和周玉苏玩于股掌之间,谢良媛还是不得不承认,她胜之不武,因为她躲在暗处,了然一切。
青荷离去,谢良媛站在亭中,这里视野开阔,前面就是甘泉湖,后面一片草坪,谢卿书挑了这么个地方与她说话,显然是有意避开兰天赐的暗卫。
“借一步说话!”谢卿书长身而立,沿着小径步下石阶,站在水边的柳堤上。
甘泉湖畔植满江南杨柳,每到春夏,叠翠成行,到夜里,水雾腾起白烟时,他偶尔会邀了夏凌惜一起在河堤上散步,那时候,虽然说的都是生意上的事,但他总是觉得这河堤太短,不经一绕,已然回到玉波后院中。
想来那时,情根已种,只是他的身边太多春色,以致错过了身边最近却最美的风景。
如今,冬至,柳枝枯败,湖畔冻成了冰。
谢卿书长叹一声,转回了眸,他的面容一片清冷,盯着谢良媛,许久方道:“惜儿,阔别三月多,一切安好?”
谢良媛不语,眸光如水,沉沉静静地落在他的脸上。
这种眸光,于谢卿书太过熟悉,那些年,他带夏凌惜与商户洽谈生意时,每到淡契约时,夏凌惜就是这样的表情,看似温婉,实则是在摸清对方的底牌,如今,便是换了一双眼睛,所表达的意思,谢卿书亦明了。
遂,他续着道:“离开谢家后,我去了微州,因为这几年,谢家所经手的赝玉材料全部是从那里进的货。且,我相信,此人既然会借着谢家卖赝玉,在扬州,必定也有旁的玉行在不知情的情况下代销。毕竟,比起北方,西凌的南方更崇尚对玉的追求。”
西凌的南方人信仰观音,几乎是家家户户都有这个习惯,在祠堂中供养先祖灵位时还供养观音佛像,为了家族兴旺,往往稍有门第的家族就会追求高品质的玉石雕成玉观音,供在祠堂里。
比想西凌北方人用玉饰做挂件,南方的人玩的才叫疯狂。
扬州是谢家的根基,谢卿书自然不会回那里寻找答案,微州则不同,那里是玉观音的雕刻之乡,南方的玉观音像,十之七成,出自于微州。
谢良媛心中微微震惊,想不到谢卿书会举一反三,从另一个角度去寻找真相。
“果然不负所望,我混进了一家玉行,因为懂得玉市的行情,很快得到掌柜的重视,开始接手进货。”
这一点谢良媛倒是相信,十年前赌玉之灾,玉界人才凋零,以谢卿书对玉的品鉴水平,到哪都是香饽饽。
知道进货的货源,谢卿书很快顺藤摸瓜找到了另一个秘密供货点,并查到了这家供货点每个月都会押运一批银子送到南皓,通关的文碟上登记的却是大米。
“我打扮成朝圣的信徒,悄悄跟着押运车后,走了半个多月进入南皓。”
他从微州开始出发,先进入东越,而后,过雪山。
那雪山,终年覆盖积雪,寒风肆虐,致使方圆数百里的山脉陆地荒无人烟,只剩下几株顽强生存的劲松屹立不倒。
所幸,那些押运的人看他落单,起了恻隐之心,让他同时。
白天,他们赶路,日落时,将马车围成圈,生火,啃着辣椒取暖生热,熬过寒夜。
长达十天的爬雪山,每天冻得面皮发青,睡觉时仍然掐住虎口,迫使自己清醒,唯恐一睡过去,就是来世。
思及此,谢卿书看着谢良媛沉静的眉眼,竟有一种恍如隔世的感觉,仿佛,他已然埋骨于雪山之上,转世成了一个青年书生,与眼前的当少女初次相逢。
这一想,竟是微微笑开,那眸光,敛了甘泉湖的冰色,变得晶莹剔透,同时,几步至她的身前,欲将她揽进怀中时,谢良媛已敏捷地退后一步,冷若冰霜地提醒,“谢卿书,小心掉湖里,这冰面薄得很,一落下去,可站不住人。”
唇瓣的微笑尚来不及敛去,他眼神木然注视着她,看着她那双疏离的双眸……薄唇意外一撩,似哀似笑,“真象是南柯一梦!”
“我亲眼看到那押运车的车子驶进了一个银庄。经过打听,除了知道这个银庄的幕后老板是南皓的一个祭司外,其它的一无所获,所以,我,找了一个地方暂居,想慢慢打探。为了不引起别人的怀疑,我以朝圣者的身份在祭司台做义工,每天给朝圣的人分发圣水和圣米,做了十几天后,有一个白衣侍女问我,藏典阁里的书要拿出来晒一晒,问我愿不愿意帮忙。”
谢良媛听到此,不觉秀眉蹙起,感到谢卿书此行未免太过顺利,旁的不说,就说这南皓国的藏典阁听上去就是个很重要的地方,怎么会如此轻易地叫一个外族的人去干活。
谢良媛虽未开口,但谢卿书从她的表情中读出,她对他的话并不信任,微微一顿,转目看着甘泉湖对面隐隐约约的人影,沉声解释道:“南皓是个以祭祠为主的国度,它的当地人口不足二十万,但祭司台每年收到的税银堪比西凌整个扬州郡的赋税收入。”言及此,侧首看到谢良媛两眼放光,不由得,哑然失笑,“你呀……。还是一样,听不得银子有关的事。”
谢良媛脸色微微一燥,方才谢卿书一说,她马上想起,那里香火旺盛,百姓富足,这样的地方最易敛财。
谁知脑子里还没开始设想赚什么最恰当,脸上的表情已经被地方捕捉。
如果是兰天赐倒好,干嘛是眼前这个极讨厌的人,还用这种语气跟她说话。
谢良媛这一想,脸便黑了。
“这些收入主要源于来朝圣的外族人,他们为了得到祝福,往往一掷千金。在南皓,土著的百姓不需要生产,单祭司台每年给他们的柴、米、布等物品,就可以富足一生。且,南皓私塾不收本地孩子的费用,便是外族人去南皓开办私塾,也不允许收本土孩子的读书费用。这对南皓国的百姓而言,是福祉,但同时也带来了另一个问题,南皓非常难找到干活的伙计。”
谢良媛沉着脸,不发一言。
“进了藏典阁后,我与几个刚修行白衣侍童同吃同睡,从他们那里了解到,之前那个银庄是归属于连祭司连秋白的名下。”
“一个小小的白衣侍童,怎么可能知道这些?”
“那侍童原本是在那银庄做帐,所以,才清楚。”谢卿书续道:“在晒典册时,我无意翻阅到一段有关于沈太后重生的记载,还有一些……。”谢卿书眸微陷迟疑,似是在斟酌着最恰当的字眼,许是太复杂,一时之间不知从何说起,便直截了当道:“从而,也知道了你的重生,这让我之前很多想不明白的,一瞬间通透。”
“通透又当如何,你能让时光回溯?”
谢卿书的目光深深攫住她,锋利深沉含着失落,却又渗出一丝重见她的温柔,各种神色混在一起,交替沉浮,矛盾到极致,最后,化为一叹:“是,我无法让时光回溯,但至少得把事情的来龙去脉告之于你,因为,这一切,与你息息相关……。”语声未落,谢卿书耳畔响起冷漠之声,“阿惜的事,自有朕亲自告诉她,不需要谢大公子费心!”
三丈外,兰天赐眸光与谢良媛四目相投,那抹笑容停驻在他唇角,竟是冬雪冰颜初融。
那一身明黄龙章纹饰,彰显了天子之尊,同时也喻示了帝王是刚下了朝,未及换了朝服便来到谢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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