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年轻的驴友结伴而行,一路经过吐鲁番、乌鲁木齐、布尔津、喀纳斯等地。这天傍晚,一行人从喀纳斯景区出来后,准备沿着黑湖前往布尔津县禾木乡。
因为前几天喀纳斯下了一场大雪,山路泥泞难行,考虑到暮色苍茫,跟前又是一段长约七公里的森林,穿行过去有一定的难度,队长张耀马上叫停了队伍。
其他的三个驴友不干了,一路上他们爬山涉水,哪一个地方不是乱云飞渡、险山恶水?驴友的殊荣,就是豪气万丈地征服它们。
张耀看到僵持不下,于是退了一步,提议找一个熟悉该路段的喀纳斯的牧民来当他们的导游。
其他的三个驴友都要跳起来了,想不到他们的队长,原来这样的孬。他们甚至取笑张耀,有手机导航,有马匹带路……装备这么齐全,如果队长还是感到害怕的话,他们步行,队长可以骑马。
张耀没有理会他们的取笑,作为队长,他的职责不单单是要征服这片森林,还要把他们安全地带出森林。他深深地知道,野外行走的危险。他曾经组合过多次的长途旅行,他眼睁睁地看到自己的队友被风雪掩埋,被走兽掳走。人在广袤的野外,是多么的渺小啊!他看了看眼前的这三个意气风发的青年,想到,他们都还没结婚呢!
牧民很快找到了,是一个名叫达吾提的年轻小伙子。达吾提带来一条狗,他在这个年轻的驴友队伍跟前夸下海口说道:“这个森林不长,我穿过很多次了,有我的‘雄风’狗“护驾”,不要两个小时就可以穿过,顺利的话,你们在上半夜就可以到达禾木乡。”
几个驴友又开始小声嘀咕,花这个冤枉钱!
征程刚开始,还算比较顺利,傍晚的夕阳打进茂密的森林,森林的缝隙里顿时洒下缕缕金光。一行人行走在森林的山路上,雄风在前面奔跑,仿佛走进一个童话世界。
驴友高云与王刚来自南方,他们虽然也走了许多山川,可是这样的雪景倒是第一次看到,他们拉着马匹在前面手舞足蹈,一派天真烂漫。
牧民达吾提在后面追赶,显然,都是年轻人,此刻,他的内心也是火一样的跳跃。
驴友周大伟年纪与张耀年纪稍长些,他们断后,张耀不断地观察地形,虽然很快就会走出森林,但是职业的习惯让他一点不敢掉以轻心。
差不多走了一个小时,离一个陡坡有一箭之地,牧民小伙子叫住大家,他兴奋地喊道,翻过这座山,那边就是禾木乡,那边有热气腾腾的饭菜,还有温好的农家酿,大家可以睡上温暖的床铺。
这一个月的连续作战,大家已经气喘吁吁,到了禾木乡,也就意味着此行的成功。高云与王刚已经做好了比赛,他们把马匹的缰绳往周大伟手上一扔,准备翻越这座山。张耀此刻也有点小兴奋,可是,他还是提醒大家:“天色已经晚了,人最松懈的时候,也是最危险的时刻,大家一定要注意安全,以保证此行任务的圆满完成。”
一行人又持续地推进十分钟,一道高高的坡横在他们的跟前,没有马匹拉着他们,看来是上不去了。因为先前的“部队”努力了很多次了,可还是一次一次地败下阵来。山坡上有雪花不断被弹了下来,积雪太厚了,这样的陡坡,每前进一步都要消耗巨大的体能。
张耀叫住几个队友,然后拿出地图,高云赶紧掏出手机,手机扫向自己左侧时,突然发现距他们不到5米的一个山包上,一排绿幽幽的眼睛正直勾勾盯着他们,像是聊斋志异里头的鬼魂。
高云吓得手一哆嗦,手机掉到雪地上。张耀与几个队友几乎同时看到山包上的几个幽灵。
几乎同时,刚才还在上下奔跑的狗突然不跑了,而是蜷缩在牧民小伙子的身旁,浑身颤抖个不停。前面带路的马匹也狂躁不安,整个队伍陷入一片混乱当中。
大家把脑袋转向达吾提。达吾提轻松地说:“许是几头牛吧,这里一带都属于喀纳斯风景区,人都挤得没地方住,绝对没有什么猛兽。而且,这条路我们每天都走,要有野兽出没,早把我抓了去。”
几个驴友听他这么一说,也打消了紧张的情绪,他们一路过来,确实看到牧民把牛赶到森林里,因为,在森林的一些地方,总有那么几块没有被白雪覆盖的草地。而在雪天里,能够让牲口吃上食物,是多么不容易的一件事。
可是,张耀还是放心不下,此刻,他的双脚深深地陷入雪地里,他望着四处,四处是黑压压的一片,抬头看了看,树枝又挡住了天空,视力只能看到雪地上那点暗暗的幽光,还有就是山包上的那几对幽灵了。张耀担忧地说:“会不会雪地上找不到食物了,野兽为了填饱肚子,开始了长途迁徙?”
达吾提朝山包上看了看,再次确认说:“肯定是几头小牛犊,白天走失了,明天牧民就会循着足迹来寻找他们的。当然,今晚如果不下雪的话,明天或许可以找到它们。”
张耀还是不放心,果断地指挥着队友沿着山坡脚下走,如果是牛犊,他们就组织再次翻越;如果是野兽,它们就会跟来,这样子问题就大了,因为,他们几乎是手无寸铁。
队友们觉得张耀说的有理,于是开始沿着坡底走。达吾提开始有点恼了,本地通的意见居然没有被采纳,心里一窝火,嘴巴也不饶人:“你们一个个都是怕死鬼,要多走冤枉路,我可没有时间陪你们,我到山包上等你们。”说完,达吾提一个人走开了。
今晚没有月光,森林里伸手不见五指,几个驴友在森林里蜗行摸索,手机的荧屏此刻发挥了重要的作用。那几个幽灵在夜色里特别显眼,似乎还在移动。风里隐约有野兽的叫声,大家的心提到嗓门处。因为心理有事儿,这时谁都不说话,刚才叽叽喳喳的王刚与高云,此刻也闷不吭声。
也就走出几步,他们的身后突然传来急切的脚步声,一个声音低低地吼叫:“等等我,那几个幽灵,果然是猛兽,站起来个头很大,它们……跟上来了……”
来人正是一个人走的达吾提,他的声音就像闪电那般的凌厉,夜色顿时撕成了几瓣;又像是给平静的水塘砸进去了一个石头,激起几重浪花。
巨大的恐惧在夜间席卷而来,风里面捎来野兽粗重的呼吸。高云最先哭泣了起来,他对着狼狈不堪的达吾提说道:“不是说风景区吗?哪来的野兽呢——”“这——”达吾提百口莫辩,是啊,风景区里头怎么就有了野兽呢?也就这么一问一答,几个身影已经跑远了,达吾提赶紧拔腿跟上。
情况正在变坏,主人还在,“护驾”的“雄风”尿遁了,马匹的缰绳也从周大伟的手上挣脱了出去。后面的几个幽灵越来越近,张耀紧随着跑了几步,可是,他马上停了下来,他粗略地看了看,远远地足足有六个幽灵,他们不紧不慢地跟着,仿佛眼前的这些人,谁也跑不出他们的视野。
这荒山野岭的,又山高林密,会是什么野兽呢?不行,如果这样子跑下去,他们会一个一个被野兽消灭掉。此刻,他们非但又饥又渴,而且怎么可能跑的过在雪地上如履平地的野兽?想到这里,他大喝一声:“给我停下来!”
大家的脚步顿时停了下来,回头一看,一个黑影威风凛凛地站在他们的身后。虽然在黑夜里,但是大家依然可以感觉到队长一脸肃穆,他们失散的魂魄顿时收回来了些。
张耀重新收拢队伍,再看看那些幽灵,这次他们看仔细了,两个在巨石后面闪烁,三个大树下打埋伏,一个大摇大摆地跟在他们的身后,看到他们突然停了下来,又被这么大声嚷嚷,也吓了一跳,一转眼,幽灵跑了没有踪影。可是,只要认真瞧,还是可以看到一两点光在某个地方若隐若现。
张耀顿了顿,沉住气说道:“我们不能这么逃下去,必须想个应对的法子!”
高云夹着哭腔,说道:“手机的电池就要耗尽了,还可以吓唬它们一阵子——”
王刚说:“要不然,我们都上树吧?”
“我们上树那会儿,他们就冲上来了,”达吾提开始翻自己的几个兜子,又问几个驴友:“有打火机吗?我们燃起一堆篝火,天亮了就没事儿了。”
一阵慌乱的窸窣声响过后,大家都摇了摇头。刚才跑地急,路上都落下了。
沉默跟夜色在一起,调配出一道砒霜。此刻,死亡的气息,正在这一群驴友中不断地扩散。
一旁不说话的周大伟突然说:“我看,这些野兽,对我们也是有几分忌惮的,要不然他们早上来了。”
张耀赞许地点点头,说道:“跑是跑不过它们了,我们只有在原地坐等到天亮,只要路上来人了,这些野兽自然就四散开了去。”
高云惊叫起来:“坐在这里?还不让猛兽一个个生吞活剥了?”
这时候,不远处的几个幽灵又开始汇聚,而且,他们已经试探性地迈出了几步。
王刚说:“我连女孩子的手,都没拉过呢。若是有那么一回,死了也值了。”
高云只是一个劲儿地哭。
这时候,一旁委屈不已的达吾提突然开腔:“刚才队长的一声喊叫,不是把野兽给镇住了?”
“对,”为了给大家提气,张耀接着说,“丛林规则就是弱肉强食。现在我们只有无所畏惧的姿态,才能唬住这些猛兽!”
“对,而且,还要大声叫嚷,声音不能有任何恐慌——”达吾提没有说完,就抢先喊了起来,“啊……”
队长接着喊:“啊……”
王刚接着喊:“啊……”
周大伟接着喊:“啊……”
轮到高云了,他轻咳了一声,然后喊了起来:“啊……”
顿时,一阵尖锥锥的声响在山野里回荡,声音犹如孩子在啼哭,又像是喉咙让人掐住了,声音断断续续。
“啊……”很快有人声音就覆盖了过来。
果然,刚才还试探着贴身而来的野兽都躲了起来,夜里看不到绿幽幽的眼睛了。
“不能停下来,它们在暗处观察着我们呢!”张耀的声音在命令着。
“啊……”
“啊……”
大家一个接着一个喊,口渴了,水壶就在几个人的手里流转,巨大的声响,好比一台合奏着的管弦乐,里头奔腾的是对于生命尊严的捍卫。这几个驴友,一个月以来最精诚的合作就在今天晚上,或许,只有在生死面前,人们才会摒弃内心的狭隘,心胸才能走到开阔地!
几个勇敢的年轻人,非但没有跑,他们还一起手拉手地往猛兽的方向紧走了几步。大树和巨石后面都传来动静,当他们靠近的时候,什么野兽都没看到。
几个悬着的心放了下来。
借着换气儿的机会,高云喝了口水,感激地说:“我以为我要死了——”
“啊……”
“啊……”
“啊……”
“不行,”张耀想到什么,他突然停了下来,他招呼大家说,“我们还有多少水?”
几个人的水壶都没水了。周大伟掏出来一个水壶,摇了摇,水壶里的水咣当作响。
“那就一人一口,其他的水壶马上填上雪,然后全部往怀里揣着,”张耀第一个把水壶往怀里一揣,然后接着喊起来,“啊……”
“啊……”
“啊……”
“啊……”
夜里,山风肆虐,它把树梢没来得及滚下来的雪花再次撩拨了起来。他们的水壶很快温出了冰水,水壶在传递,声音在传递,他们的声音一个一个地响起,有高亢的、有婉转的、有尖锐的、有低沉的……山谷四周仿佛埋伏着千军万马。
几个幽灵一直蹲在某个巨石或者大树后面,到了凌晨的第一抹阳光洒在森林里,他们才心不甘情不愿地离去。而这一刻,离他们遭遇到野兽时,整整过去了九个小时。
有几个过路的牧民经过这里,他们发现了这几个驴友,高兴地说:“终于找到你们了!”
这一行人坚持了一个晚上,从鬼门关跨回了世间,此刻还没缓过劲儿来,个个声带沙哑,精神接近奔溃。可是,这几个牧民好像知道他们出事儿了似的。
一个牧民说:“我们在喀纳斯景区的门口看到你们跑散了的马匹,再往里头走,看到一条狗,被什么野兽啃得剩下头骨。我就知道,有游客出事儿了。”
“我的雄风——”达吾提也不要导游费了,哭着鼻子离开森林,他要去寻找他的雄风,至少,他也要给他的雄风找一个安息之地。他不知道,是他害了他的雄风,还是野兽害了雄风。
另一个牧民说:“喀纳斯景区也真是的,他们应该在森林的入口处张贴告示,最近已经出现了好几例的野兽伤人伤牲口的事件,可惜,没有引起大家的注意。”
张耀和几个驴友在雪地上简单地收拾了一下,准备他们新的征程。
这时,有一个牧民俯身之后站了起来,他指着雪地上的动物的脚印告诉几个年轻人:“你们非常幸运,昨天晚上,来了六匹狼,而且群狼已经对你们形成了合围之势。也不知道什么原因,让他们停止了攻击——”
或许,这个秘密,只有这群年轻人才知道。
这群驴友,朝着山上洒下来的万道金光迈进。作为驴友,他们的要做的,就是不断征服。过去再精彩的事情,那也是昨天的了。
路上,高云的泪水开始融化,他抹了一把脸,凑近他钦佩不已的队长说:“你怎么知道,我们会取胜!”
张耀说:“其实,两个对手在厮杀前,他们都在精确地盘算着到底有几分胜算。也决定着是否开始一场厮杀。厮杀一旦开始,已经定了胜负。所以,我们就喊,喊到狼群心里发毛了,没谱了,没法判断了,我们就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