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风是时刻注意着这边的动静的,见岑虞二话不说,把顾璇推进了桃花阵里,他嘴角露出了一丝笑意,心里涌上了一股令他感到陌生的情绪……似乎是——畅快?
他又端起一碗酒一饮而尽,嘴角笑意微敛,但眼里的笑意却久久不散。
楚三姑娘伸手揽住向她们走过来的岑虞,在她耳边低声道:“干得好。”
岑虞朝她露出了一个羞涩的笑容,娉娉婷婷,娇娇弱弱,怎么也看不出来刚才暴力制服顾璇的样子。一旁的几人眼睛都闪着光,朝岑虞无声地说着什么,看那口型,似乎都是四个字。
干得漂亮!
静婉郡主虽然没让人拦着岑虞,但也没放任顾璇被困在阵里,不过一刻,就着人将她解救出来。其余人都去了静婉郡主备下的席上。欢笑闹乐,傍晚方休。
那一大缸酒到底是没喝完,静婉郡主让人将酒装进小坛子里,一人家里送了两坛子。
岑虞多少也喝了一点酒,第二天醒来,头疼欲裂,好生难受了一番。被徐氏训了好几天,岑岱也来凑热闹,笑了岑虞不少日子。
至此之后,再无其他事情,然而徐府风平浪静,岑府却是波涛汹涌。
先说大房,岑翊修将吴氏的主意告诉自己的妾室,那妾室名丽娘,平日里被人叫做丽姨娘。也不亏了她这个名字,尽管岁数已经不小了,但容貌昳丽,平日里多穿些娇艳的衣裳,也能压住那颜色。
丽姨娘也不是傻子,哪里肯依这样的法子,这万一被送出去,先不说别的,路途上担惊受怕,万一伤了孩子,那可如何是好。
岑翊修开始还温言劝慰,随后越发不耐了起来。甩了她的手,冷声道:“你若不愿也就罢了,这件事我已经做了决定,你不愿也不行!”
岑秋在旁边听着,此时终于不顾一切地从屏风后冲了出来,护在丽姨娘面前道:“爹!你怎么能这么对娘?!娘肚子里可还有小弟弟呢!是不是那个女人在你面前说娘的坏话?!”
岑翊修的眉头皱了起来,往日里他觉得丽姨娘美艳勾人,岑秋娇憨可爱,然而今日他却有些反感,心里转念又想到,关键时候还是嫡妻吴氏做的好,说话顺心,大事上也能拿主意。妾到底是妾,一个玩意儿罢了。
“什么那个女人?”岑翊修的声音冷的让岑秋有些害怕,“她是你嫡母,你该叫她娘!”
岑秋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结结巴巴地道:“爹,你这是什么意思?”说着说着,她的眼眶红了起来,“是爹许我唤娘为娘的,怎么现在爹却让我改口吗?”
岑翊修听见她说的话,眼神更冷了一些:“你如今也大了,也该知礼懂事了,应当明白,唯有嫡母才能被唤作母亲,于你日后结亲,也有好处,以后就改口了吧。”说完又看向脸色惨白的丽姨娘,见她梨花带雨的模样,心到底软了软,只道,“你自己好好想想吧。”没再说让她准备好这样的话了。
见他要走,岑秋想追上去,但还没到门口,就被两个婆子给拦住。她这才发现不知道什么时候,院子里换上的全是陌生的丫鬟婆子,她身边的人也都不在了。岑秋简直不敢相信,但丽姨娘已经回过神来,她眼里泪水直流,声音却镇定地出奇:“秋儿!回来!”
岑秋关上门,又搬了一个椅子来将门挡住,才回到丽姨娘身边,依偎在她怀里,委屈地道:“娘,爹他不要我们了吗?”
丽姨娘伸手摸上自己已经显怀的肚子,喃喃道:“他不会不要我们的。”
而岑老夫人也不甚顺心,尝过了门口车水马龙的日子,这门庭冷落的滋味可不太好过,前两天恭贺拜谢的人要挤破了岑家的大门,这两天来的却都是小猫小狗,六七品的小官家眷,她可看不上眼。
闲来无事,在家里细数礼单,看到一半,金妈妈讶然地喊了一声,岑老夫人皱眉道:“怎么了?”
金妈妈又看了一眼礼单,随后才道:“到底是大家子,出手阔绰。老夫人,您来看看,这纪家的礼单,虽然不多,但里面却有一尊玉佛。”
“玉佛?!”岑老夫人也觉得难得,低呼了一声道,“在哪里?快让人送上来。”
金妈妈亲自去拿了钥匙将库房打开,寻到这一尊玉佛,自己先玩赏了一阵,又将玉佛给岑老夫人送去。玉佛约高三寸左右,雕琢细腻,入手温润,只看一眼,岑老夫人就喜欢上了,含笑说道:“我记得小时候我娘有个比这还大的玉观音,这个虽然比不上,但也很难得的了。”
金妈妈立刻道:“那是老夫人母女都有佛缘,这可是十分难得的啊!”
岑老夫人笑道:“哪里就是有佛缘了。”一边说着,一边又命人拿来一个梨花木的底座,亲手将这玉佛放上去,嘱咐就摆在耳房里。她虽然平日不喜欢拜佛烧香,但放在房中,却也感觉安心了不少。
“听说老二跟纪家的那个少爷,是叫做纪昀的吧,说是圣上面前的红人,关系很好,以兄弟相称。”岑老夫人又看了一眼礼单,只觉得有玉佛在前,礼单上剩下的东西都失色了不少,就放下礼单,喃喃道,“看来以后老二的路还长着呢。”
金妈妈便立刻道:“还不是老夫人教导有方。”
岑老夫人叹了口气:“我不教导他,谁教导他呢。”
说到这里,突然有个丫鬟在门外说道:“老夫人,有客到了。”
“客?”
“说是裴家的三少奶奶。”
“裴家的三少奶奶?!”岑老夫人诧异地站起身子,“快些请进来!”说完之后,她立刻看向自己身上,看见今天穿的是件半旧的灰色坎肩,又吩咐金妈妈,“快快快,把我那件福纹的棕色上裳给我拿过来!”
手忙脚乱地换了衣裳,岑老夫人才出门去见裴家三少奶奶。这位裴家的三少奶奶她不曾见过,但却听人说过,似乎,也是姓纪?做姑娘时就名声在外,如今嫁了裴家,虽不掌家,但在家里也是能说得上话的。她能来岑家,可是给了不小的面子。
便是纪家上回来的人,也是岑老夫人从来没听过的媳妇。
一见裴家三少奶奶,她便眼前一亮,今儿裴三少奶奶穿的是一身刻丝泥金银如意云纹缎裳,蛾眉螓首,一双美目若光芒流转。眉目间有一丝不易察觉的傲气,倒让她面目显得更加精致了些。
见岑老夫人出来,裴三少奶奶站起身来,迎上去道:“晚辈前来拜访,恐怕烦了老夫人清净,还望老夫人不要怪罪。”
瞧这话说的,明明是岑老夫人为了换衣裳,晾了她半天,她倒好,反倒将这错处揽到自己身上。岑老夫人嘴角露出一丝笑意,不自禁就用她来对比自己的几个媳妇,竟没有一个能相比半分的。她笑容越发慈爱起来,握住裴三少奶奶的手道:“你能来看老身,老身已经很高兴了。”一边说着,一边让丫鬟上茶,又让人去唤吴氏来。
但裴三少奶奶却止住了她的动作:“老夫人,晚辈这回来,是想跟您说说话,就不见您的大儿媳妇了。”
岑老夫人听了,在心里琢磨了一会,没琢磨出个头绪来,便也没再让人去唤吴氏。裴三少奶奶又道:“这屋里怪闷的,我刚才来时,见到一处分外雅致的地方,老夫人,不如我们去走走吧?”
岑老夫人应了,被她扶着往外走去。
裴三少奶奶笑道:“我在家时,也常陪外祖母出外走动,外祖母常说,人老了就该多走动走动,吃什么养胃健身的东西,都不如多走走,走多了,人的精气神也就走出来了。”
“的确是这个道理,可我年纪大了,儿孙们也各自有事情,已经有许久没人陪我这么走走了。”岑老夫人自然没有把几个媳妇算做自己的儿孙。
裴三少奶奶宽慰她道:“儿孙们的福气又何尝不是您的福气呢,听闻您大儿子快要出任四品大员了?”
岑老夫人的脚步微微一顿,转头看向裴三少奶奶,她脸上仍旧含笑,目光温柔,教人看不出半点异样来,许是她想多了?岑老夫人想到最近吴氏常在自己耳边哭诉的,老大眼见着快要升迁的时候,却因为被老二的事情牵连,如今仕途堪忧。
她皱了皱眉,声音微微冷了下去:“老大他不常跟我说这些事情。”言下之意是她什么都不知道。
裴三少奶奶像是什么都没察觉一样,继续说道:“依我看,您大儿子的仕途一定是极平坦的,三品就能外派出去做个巡抚,熬几年资历,回来就是二品了,到时候,定少不了您的诰命。”
诰命……岑老夫人的心微微有些松动,但嘴上却道:“只要老大仕途平坦,能为圣上尽心尽力,我就心满意足了。”
裴三少奶奶微微一笑,看见岑老夫人目光闪烁,知道她说的不是心里话。于是站定了脚步,看向岑老夫人身边的金妈妈。岑老夫人这才发现,不知不觉间,裴三少奶奶带过来的人已经全都落到后面去了,而她身边,也只剩下一个金妈妈。她立刻明白裴三少奶奶这是有话要对自己说,便笑道:“你不用介意金妈妈。”
裴三少奶奶的眉头蹙了起来,不言不语。
岑老夫人知道她是不信金妈妈,本想再解释,但见裴三少奶奶脸上的笑容淡了下来,恐怕她不愿意说了,便还是让金妈妈走了。
裴三少奶奶这才道:“您若信我,就赶快去一趟徐家,将您的二儿媳妇接回来吧。”
跟徐氏又有什么关系?!岑老夫人疑惑地问道:“为何要接她回来?”
裴三少奶奶叹了口气:“我这趟来,其实是菱朱让我来的。”
岑老夫人想了想,终于想起来菱朱是谁,她是岑虹的未来婆婆,姓袁,曾来拜见过她,也是个懂礼数的人。
“您怕是不知道,徐家的老太爷看着不显山不露水的,他年轻时,可还曾是太子少傅。太子少傅,那就是当今圣上的老师啊。别看徐家老太爷如今不涉朝政了,有一回圣上做了荒唐事,徐老太爷可是当庭斥了圣上。”
岑老夫人听的目瞪口呆,在她的印象里,天大地大圣上最大,就算是皇太后,也奈何不了圣上啊,怎么就突然冒出来个人能训斥圣上了?!
裴三少奶奶又道:“我这番话,只说给您听,也希望您别告诉别人。”说着,她又看向远处正伸长了脖子看向这里的金妈妈,“再亲近相信的人都不能说。”
岑老夫人连忙点头,裴三少奶奶挥了挥帕子道:“您的一场梦大半个京城的人可是都知道了,恐怕不久就会传进圣上耳朵里去。天地君亲师,若岑将军选了尽孝,而不要君臣之忠,圣上心里会怎么想……罢了,我说的也够多了,岑老夫人,今日太打扰您了。”
岑老夫人呆愣愣的,什么话都说不出来,只能看着裴三少奶奶娉娉婷婷地走远了。金妈妈和几个大丫鬟立刻跑了过来扶住她。岑老夫人扯了扯嘴角道:“好生送客,扶我去休息……”
晚些时候,吴氏得知了这件事情,一面气愤于岑老夫人没让她去陪客,一面想知道那位裴三少奶奶来是为了什么的,遂去了一趟主屋,见了卧在床上的岑老夫人,立刻做出一副自责的模样:“都是媳妇不好,早该来帮您待客的,却还不孝的让您劳累。”
岑老夫人什么话都没说,目光盯着窗幔上福寿延年的绣花,心里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吴氏觉得这是个机会,又道:“其实是丽姨娘觉得不舒服,媳妇不敢怠慢,换了好几个大夫都说没事,丽姨娘却说自己胸闷,说想要出去走走……”
岑老夫人的眼睛动了一下,斜瞥着吴氏,让吴氏觉得自己的心思都被看穿了,于是立刻住了嘴。岑老夫人这个时候终于说道:“她想走,就让她走。”
吴氏先是一喜,随后又是一惊,看向岑老夫人,生怕她又闹起来,却见她面无无异,只有些不耐烦地道:“你先出去吧,让老二过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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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虞正跟徐氏一块在徐老夫人房中看花样,上一回岑虞只是说说,然而这一回,却是一语成籖,徐老夫人特别说了要为他们置办冬衣,徐氏也没推拒,带着岑虞就去了。
房里并不止她们,几房的夫人奶奶姑娘都在,就连怀着身孕的石静芙都在。岑虞特意看了她一眼,见她身上穿着紫绡翠纹裙,嘴角带笑,虽然笑容看上去像是冷笑,让人觉得十分不舒服,但面色已经变得红润起来了。
岑虞只看了她一眼,就徐老夫人叫了名姓,让岑虞过去,坐到她身边。岑虞乖乖照做,徐老夫人摸了摸她的头发,在她身上比着花样子。还没坐上一个时辰,便有丫鬟来禀,说是少爷们下学回来了。
徐老夫人看了一眼窗外,疑惑道:“才这个时候,怎么就下学了?”
她话音落下,当先进来的徐家老三徐鸿轩开口道:“刚让小岱入学,正巧碰上先生们有事,书院放假,就只登记了。”
他身后跟着的正是已经换上了一件雪白深衣,系着蓝色腰带的岑岱。他一抬头,见众人都看着自己,便沉着脸,给众人都行了礼。这个表情在大人脸上未免有些严肃,但是在岑岱身上,看着就像是他装作老持稳重,分外可爱。
二舅母将他揽到怀里:“这是谁家粉雕玉琢的小少爷,若没人要,那我可领家里去了。”
徐氏也跟着笑道:“二嫂快点把他领走吧,只要记得别少了我的银子就行。”
岑岱虽然知道这是玩笑话,但到底十分别扭,从二舅母怀里窜出去,来到徐老夫人身边道:“我是外祖母家的!”
徐老夫人被他逗笑了,正要说话,却听见一个咳嗽声:“只是你外祖母家的吗?”
岑岱是知道两人关系不好的,这一下,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了,岑虞想了一阵,替他答道:“外祖父不也是外祖母家的吗?”
按说童言无忌,这话若放到别人家里,肯定是会逗笑大家的,但是徐家两个祖宗之间的关系已经不是简单的不好了,经年陈疴,若不是子孙众多,恐怕早就和离了。此时岑虞这么说,就让众人担心起来。
担心这两人中的一位会发脾气,或者两人一块发脾气。
但徐老夫人很快笑了起来,伸手揉了揉岑虞的头道:“虞儿说的对,你外祖父就是外祖母家的!”这话说起来倒像是小孩子的玩笑话。但性格一向冷硬的徐老夫人能说出这样的话,就足以让众人惊讶的了。
众人哪能不给面子,纷纷上前凑趣。
徐老爷子能来这里就代表不会计较那么多,见徐老夫人没在晚辈面前给自己难堪,也就将手中拿着的盒子放到矮几上,坐在岑虞旁边。隔着一个岑虞,两人看也不看彼此,只是到底做了几十年夫妻,默契地不去触及对方的死穴。
“要不是你外祖父年轻时候有能耐,恐怕现在真要是你外祖母家的了。”徐老爷子嘿嘿地笑了两声,捡起一块绿豆糕喂岑虞。
他兴许不是想喂岑虞,而是把她当成小猫小狗去逗了,岑虞张嘴要吃的时候,他就拿开手,反复几次,徐老夫人在旁边噗嗤地一笑。岑虞不高兴地转过头,自己要伸手去拿绿豆糕,岑老爷子眼疾手快地将绿豆糕端起来,笑眯眯地冲岑虞道:“虞儿,你说一句外祖父是天底下对我最好的人,外祖父就让你吃绿豆糕。”
岑虞默默地看了一眼徐老爷子手里的盘子,默默地低下头去看矮几。
这个时候岑岱出来了:“外祖父,我我我我,我愿意说。不过我想要的是您房里的那套文房四宝。”
徐老爷子想了想道:“好。”
岑岱的眼睛立刻亮了起来:“外祖父是天底下对我最好的人了!”说完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徐老爷子。徐老爷子被逗笑了,立刻让人回房去取那套天下也不过只有不足百套的阮大师亲制的文房四宝。
趁着下人去取东西的空档,徐老爷子又看向岑虞:“虞儿没什么想要的吗?”一边说着,他一边打开了矮几上的盒子。那盒子并非上下开合,而是一按那盒子上凸起的麒麟爪子,就缓缓自中间裂开,盛放其中的东西被里面的木托缓缓托起。
里面放着一只镯子,是只木镯,看上去倒没有什么特别的。
徐老爷子看见众人有些失望的眼神,于是将那木镯拿起来,左右扭转,那镯子上居然有一只朱雀缓缓成型。徐老爷子得意了起来:“看见没有,这可是我想了好久才想出来的。”
说着,他又看向岑虞:“虞儿,你想不想要啊?”
岑虞正要摇头,却见徐老夫人突然探过身子,从徐老爷子手上夺走了那只镯子,又对岑虞道:“虞儿跟外祖母说那句话,这镯子就是你的了。”
岑虞这回欢快地来到徐老夫人面前道:“外祖母是全天下对虞儿最好的人啦!”
徐老夫人听的满意了,三两下将镯子变回原样,给岑虞戴到手上。又有些得意地看了一眼徐老爷子,徐老爷子一副痛心的样子。
岑虞摸了摸手上的镯子,学着徐老爷子的样子,左旋右扭,一只朱雀在她手臂上缓缓成型,正卡在她手臂上,薄薄的木片绕了三四圈,直绕了岑虞的一大半手臂。朱雀的样子更加明显了起来,棕色的木头上画了红色的花纹。
说实话,这么看上去,虽然有些奇怪,但的确是十分漂亮的。
徐鸿轩走过来,又在那木片上拨弄了两下,岑虞听见两声细微的机杼声,随着他的动作,那只朱雀居然缓缓抬头,像是要活了一样。
岑虞屏住呼吸,却见那朱雀只抬了抬头,也对,毕竟是木头做的,能做到这种程度已经是十分不容易了。岑虞刚要抬头道谢,却发现石静芙正看着自己,她的目光十分复杂,像是嫉恨又像是不屑。两人的目光对上一瞬,石静芙首先移开了目光。
徐老夫人见徐鸿轩这么熟练的动作,想一想就知道他平日里肯定没少研究这个,不禁严厉起来道:“轩儿,你又玩物丧志了吗?”
徐家三哥上前一步,沉声道:“只偶尔无事的时候才研究片刻,并没有玩物丧志。”
自己儿子被训,老大媳妇连忙救场:“轩儿他平日是十分认真的,先生也说了,明年的春闱没有一点问题。”
徐绮容和徐绮蕊也过来劝:“三哥可最是好学的,祖母若还要训三哥,那书院里的先生们也不依了。”徐绮秀更是挽住了徐老夫人的手臂,撒娇让她不要怪徐鸿轩。
几个妯娌都过来劝,徐老夫人也就不再说话。众人说说笑笑,场面又热闹起来。
就在这时,有个小丫鬟悄悄来到殷妈妈身边,在她耳边说了句什么。殷妈妈微微皱眉,让小丫鬟退下,却是有些犹豫,不知道该不该把这件事说出来。
徐老爷子像是知道什么一样,开口道:“有什么不能说的事吗?”他这句话,把众人的目光引向殷妈妈。
殷妈妈心里叫苦,看向徐老夫人,徐老夫人敛下眼睑,淡淡地道:“什么事,说吧。”
“……姑爷来了,正在半月厅候着。”
徐老爷子端起茶杯喝了口水道:“箬嫣,你收拾收拾,跟他回去吧。”
见他又是一副自说自话的样子,徐老夫人顿时气道:“我看谁敢赶我的箬嫣走!”
徐老爷子皱了皱眉,有些不解徐老夫人为什么一定要拦着徐氏,于是耐着性子道:“岑府才是她家,哪有女主人成天不着家的道理。”
徐老夫人咬牙道:“你看看岑家,那像样吗?!我才不让箬嫣去受苦。”
她话音刚落,正巧大老爷也进来了,他身上带着一股寒气,听见徐老夫人的话,顿时道:“箬嫣要去哪里受苦?!除了咱们家,她哪里也不去!咱们还养不起妹妹吗?!”他说话的时候身上凝起了一股肃杀之意,让要上前说话的老大媳妇都惊地顿在原地。
“混小子,”徐老爷子怒瞪着他,“你说什么呢?!”
大老爷见是自己爹,顿时不再说话,只还是不愿收回自己的话。
岑虞和岑岱都低下头去,这样的事情在众人面前说,总让他们更加尴尬。但没一会,一只手伸过来,握住她的。岑虞抬头一看,是徐绮秀。
徐老爷子看向垂泪的徐氏,从袖子里掏出来两张房契:“房子不够就搬出来,总不能让翊舟寒了心。”他刚想说夫妻最忌离心的,却又想到自己如今也是这样的情况。眼睛不自禁就看向徐老夫人,徐老夫人也在看他。
两人的目光一触即分,徐老夫人想起这些年心里的苦,知道徐老爷子想说的话,也明白道理,她不该拦着女儿,万一因为她而让女儿一辈子如她这样,才是让她受苦。
她觉得喉咙里被什么梗着,好半天才道:“你收着吧。”
徐氏泪眼朦胧地看向徐老夫人,知道徐老夫人这是服软的意思了,她虽然委屈,但心里也知道这是个台阶,好半天才伸出手,将房契收了起来。
殷妈妈给拟蓝使了一个眼色,拟蓝便扶着徐氏往外走。她怕徐氏脸皮薄,也不敢跟上去。
主屋里的气氛便有些凝滞,大老爷忍不住道:“万一搬不出来呢?!”
徐老爷子斜睨了他一眼道:“都好手好脚的,怎么就搬不出来?”说完,就站起身,一甩袖子往外走了。
徐老夫人按了按额头,殷妈妈连忙扶着她去休息了。剩下的人也都各自散去。
徐氏终于来到了半月厅,她是走着来的,此时脚也有些痛了,心里更加委屈,可也含着一丝期待。她故意轻跺了跺脚,知道岑翊舟是肯定能听见的。果然,他立刻冲了出来,看见徐氏,眼里是掩饰不住的惊喜和思念。
但他在徐氏面前住了脚,没像徐氏想象的那样把自己揽入怀中,而是将她从头到脚仔仔细细地看了一遍,看完才道:“你最近过的好吗?”
“自然是好。”徐氏没有好脸色。
岑翊舟傻笑道:“那就好,那就好……”
两人登时无言,又过了一阵,岑翊舟才道:“虞儿她呢,她也好吗?”
徐氏轻轻点了点头:“岱儿去了庐山书院。”
“嗯,你也要好好保重自己,如今天冷了,多穿衣裳,不要吃太多甜的,如果碰见饭菜不喜欢的,就让丫鬟去酒楼做了拿回来吃,不用紧着自己。”说着拿出来十张千两的银票递给徐氏。
徐氏看着自己手上的银票,差点气哭出来。岑翊舟这意思,倒像是让她安心在徐府住着。她又看向他身上的衣裳,他今天穿了一身深青色的长襟劲装,整个人显得分外精神。徐氏看这身衣裳有些不顺眼:“谁给你选的?”
岑翊舟还在絮絮叨叨让徐氏不要委屈自己,一时间没有转过弯来,啊了一声,不解地看着徐氏。
徐氏指了指岑翊舟身上的衣裳,生硬地道:“谁给你选的衣裳?”
岑翊舟看了一眼自己身上,毫无防备地道:“是舟儿。”
“舟儿是谁?!”
“娘给我的丫鬟。”岑翊舟压根没想太多,直接说了出来。
可徐氏一听,想的就多了起来,她顿时跺了跺脚,什么都不说,往自己的院子跑去。拟蓝连忙从暗处出来,去追徐氏。
岑岱张着嘴道:“娘她是怎么喜欢上爹的?”
“……天知道。”岑虞叹了口气,从藏身的假山出来,走到岑翊舟面前道,“爹。”
岑翊舟蹲下身子,看了看徐氏的背影,又看了看岑虞:“你娘她怎么了?”
岑虞扯了扯嘴角道:“你怎么会收奶奶给的丫鬟?”
“实在推不了,才收下的,现在她在你四婶娘的院子里,今天才来给我选的衣裳。”他有些恍然了,顿时站起身想要去追徐氏,“我就说你娘怎么问那样的问题,原来是误会了。”
他说着就要去追,但被岑虞拽住了。岑虞叹了口气道:“等会我去跟娘解释吧,爹,现在说说另外一件事,你刚才怎么不说接娘回去?”
岑翊舟沉默了一阵,突然道:“我已经命人为你们做冬衣去了。”他伸手揉了揉岑虞的头,“再等等,就快了。”
……
岑虞真是什么话都不想说了,但她还是开口道:“爹,你知不知道刚才外祖母都让娘跟你回去了。”
她这话带着埋怨,岑翊舟却越发的温柔起来:“暂时先不忙接你娘回去,还要等些时候,你……岑岱,你出来!”
岑岱不情不愿地走到岑翊舟面前:“怎么了?”
岑翊舟道:“你要好好照顾娘和姐姐,知道吗?”
岑岱含糊地应了两声,见岑翊舟抬起手,立刻往外跑去。
岑翊舟也不去追他了,又抱了抱岑虞,就往外走去。岑虞连忙追上,问道:“爹,你说清楚啊!”
一直追到角门,角门半开,岑翊舟定住脚步,又看了一眼岑虞,道:“你快回去吧。”说完,就直直地往街对面走去。
岑虞看过去,看见街对面是一匹白色骏马,骏马上坐着一个一身墨衣的人,那人黑色的瞳孔在墨衣的映衬下显得越发深不可测。
岑虞眨了眨眼,突然觉得对面的纪昀陌生了起来。她本来就不了解他,可她对纪昀的印象还停在递给她的白色帕子上。
什么时候纪昀变了呢?也许变的不是他,只是岑虞不够了解他罢了。
岑虞正出神的时候,对面那双眼睛突然往她的方向看了一眼,岑虞正想避开,面前不知什么时候出现两个纸包。是个小孩递过来的,待岑虞接过,他便蹦蹦跳跳地走了。
岑虞打开纸包,捻起一颗糖含在嘴中,再看对面,就只看见两个马背上渐行渐远的背影。
想那么多干什么呢,她本来也从没有真正认清过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