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
处理这桩事件的主任叫我们这些发现命案的目击者，一起留在学校，等待警方前来向我们录取口供。我们是案件的发现人，按照警方一般的惯常程序，我们是要接受讯问的，以提供案子发现的经过，帮助警方厘清事实，决定调查的方向。而更重要的是，据统计所得，凶杀案的发现人或报案者，有五成机会是凶手！不过在此案中，由于我们是五个人一起进入命案现场，因此「案件发现人即凶手」的可能性不大，除非我们五人全是共犯。
我们一共有五个人，其中有经常担当男主角的单飞扬，都一起被带到了一间课室里，等候警察传召。
大家坐在课室里，分得很散，都不想说话，全被刚才看见的一幕血腥景象，弄至心神不宁，思绪万端。
我更是心丧若死，痛苦难当！我至爱的欧海晴，却不料在如此年轻、花样年华的时候，黯然地告别这个世界，告别了我！
一阵沉默过去后，单飞扬环视着室内，向众人说：「大伙过来，坐到一块，我们来讨论讨论这桩事件吧。」
于是，其余三人坐到单飞扬的周围，我也凑了上去。
单飞扬说：「你们认为，刚才发生的事，奇不奇怪？」
社员甲说：「当然，很血腥！究竟，谁跟欧海晴有如此深仇大恨，要把她干掉？」
社员乙说：「我认为是胡秋月或叶彤，她俩一向仇视欧海晴，皆因想当女主角，却时常被欧海晴骑住，做不成女主角，可以说，一天有欧海晴的存在，她们一天都不可能成为第一女主角。她们要杀死她，除了仇恨，更多的是为了成为剧团的当家花旦。」
社员丙说：「我也觉得她们两个最有杀人动机。可是，动机归动机，她们要想杀死欧海晴，可不是那么容易。」
社员甲说：「但是现在，欧海晴不是被人杀死了吗？」
社员丙说：「要知道，视听室是一间门窗紧闭的房间，我们进入的时候，除了欧海晴的尸体，并没有看见其他人，凶手不可能人间蒸发掉。」
单飞扬说：「没错，由我们听到欧海晴的惨叫声，以至进入案发现场，期间不到一分钟时间，凶手不可能在如此仓促的情况下，杀人后安然离开房间。」
我思索着说：「凶手不可能从大门出来，因为有我们在；可是，他会不会从窗户逃走？」
单飞扬说：「据我所知，视听室的窗户都装上了窗花（窗格子），凶手不可能从窗户逃走。除了大门和窗户，那里没有其他的出入口，要出入视听室，都必须用大门，绝不可能有秘道暗室什么的。」
听过众人的见解后，我深深体会到本次事件的迷离可怕之处，皆因它是……
我呆滞地看着前方，口里念念有词：「这么说，这次我们遇上的事件，是一桩道道地地的──」
「密室杀人！」我还未说完，众人已急不及待地接续上来。
然后，社员乙又提出了另一个见解：「你们说，这次事件，会不会是另一个《黄色房间的秘密》？」
「你是指？……」
「凶手会不会是运用我们最近时常排练的这部剧，来完成他的杀人计划，把剧本应用到实际之中，令演戏变成事实？」
单飞扬挑了挑眉毛：「哪有人这么笨，把所有人都看过的剧本作为犯案的蓝本？如此，不是所有人都知道他的作案手法吗？有句成语叫『倒持太阿』，就是用来形容这种事情的。」
我也同意单飞扬的说法：「毕竟，现在发生的这起命案，与我们排练的剧目，很多元素和环节都不尽相同，很难想象凶手是在演绎这部剧本。」
社员甲说：「的确。我们都看过这部剧本了，可是发生的命案跟它有太多迥异的地方，凶手不是在『照抄』它的情节及杀人方法，而是在创作。」
这时候，主任敲门进来，说警方要会晤揭发命案的人，首先接受讯问的，不是别人，正是我段立名，因为我是第一个进入案发现场的人。
4
我怀着战战兢兢的心情进入美术室，这里是警察临时征用的口供房。一男一女的便衣探员，坐在一张大桌子旁，那个穿著整齐西装、貌似警官的人，用柔和的眼神看着我，示意我坐到一张早已准备好的凳子上，与他相隔一段短距离，一旁的女警正拿着笔，准备记录我的口供。
我忐忑不安地坐下，眼睛瞧了瞧面前的警官，发觉他也正在打量我，我把视线移开，看着地下，虽然警官的眼光并不凶，也不令人反感，可是我就是不愿意直接接触到那对眼睛，它们像有穿透力，能看穿我内心的每一个思想，读出我脑海中的每一个意识，也许是我生平从没接触过警察，也从来未被警察盘问过。现在，无论我有没有做坏事──我当然没做坏事──可是这双眼睛，正一瞬也不瞬的研判着我，让我觉得好象做了很多错事，要被面前的警官一一抽掅（挑眼）出来。我不喜欢和警察打交道，甚至于讨厌他们！
面前的警官看了我好一会，终于发话了：「你就是案子的发现人吗？」
我无可无不可地点了点头，算是给了他答案。
「请问，你的名字是……？」
「段立名。」我不看警官地说。
「你读哪一班？」
「中四丁班。」
「案子发生之前，你在哪里？」
「当时我在视听室门外，正和其他剧社的人聊天。」
「之前你在哪里？」
「我放学后留在班房跟其他同学聊天。」
「你都好喜欢跟人聊天喔。」
「对，这是我的性格。我很健谈，人人都知道我很多话说。」我说着，把视线转向跟前的警官，语带挑衅地说：「难道，喜欢说话有过错吗？」
那位警官呵呵呵地笑着，对于我的挑衅，他好象一点儿不以为然。我明白，年轻人容易心浮气躁，容易冲动，我不惯被人逼问，更是难以控制情绪。不过，在我面前的警官，看上去年纪并不大我多少，顶多比我大十年。但，在他面前，我感到自惭形秽，他是如此从容不迫，人生经验好象很丰富似的，可以看破我的内心世界，这令我对他更加反感。
我心里在暗自思想：「你以为你比我高明多少？你也不过是个涉世未深的花靓仔（毛头小子）而已，我就看不出你到底有多少斤两。看你一副漫不经心，玩世不恭的鬼模样，真不知警察是怎样收人的，你又是怎样当起警察来的？」
好半晌，警官对我说：「你这么喜欢说话，将来想当唱片骑师还是『栋笃笑』（Stand-up-Comedy）演员？」
「阿Sir。」
「叫我张Sir。」
「张Sir，喜欢说话不一定要当唱片骑师或表演『栋笃笑』，我想，将来我真的有可能靠一张嘴『搵食』（谋生），我可能成为歌手？或立法会议员？毕竟，我还年轻，将来有一万种可能性，只要努力，你又焉能否定我日后可以当特首？」
张警官没有跟我继续抬杠，只温文而含蓄地一笑，随即转入正题。
「段立名同学，请问你几点到达视听室？」
「我在约定的时间抵达，是四点四十五分。」
「请你说说之后发生的事情。」
我把揭发命案的经过情形，一五一十地说出来，包括听到视听室内有物件碰撞的声响，有人惨叫，然后我们撞门，到冲进视听室里面的所见所闻，都一一具体地说明。
然后，张警官沉思了一下，问我：「你听到室内发出响声的时候，大概是几点？」
我想了一下，说：「在我到达门外后不到一分半钟的时间。」
「由你开始撞门，到进入室内，花了多少时间？」
「应该不到一分钟。」
「当你进入视听室，那里有没有开灯？」
「有。」
「请你形容一下当时的环境。」
「我冲进视听室，那里的灯亮着，开放着冷气。室内有几把桌椅打翻了，而欧海晴的身体就躺在其中一张桌子上，双脚垂下，胸前插着一把小刀。另一个进入现场的社员单飞扬，还以为她是在演戏跟我们开玩笑，他用手拔那把他以为是道具的短刀，可是不果，他马上慌起来，替欧海晴检查，发觉她真的死了，是被人杀死！」
「你怎么知道她是被人杀死，不是自杀？」
「这不是明摆着吗？谁跟她打斗纠缠，弄翻桌椅？是谁在尖声呼救？──我肯定那把声音是欧海晴──她最近并没有烦恼厌世的表现，更难想象她要做这一场戏来误导我们，使她的死由自杀变成了他杀。──不！她铁定是被人杀死的，我敢保证！」
「可是，当你们进入视听室的时候，房间里不是鬼影也没一个吗？」
「对。是没有人……」
「你肯定声音是从房间里发出的？」
「我肯定。」
「由你们听到声响，至进入室内，期间不到一分钟时间，凶手可以在这么短促的时间内，杀人后从密室遁走吗？我想不可能吧？」
「的确，你说的也有道理……」
「当时，视听室是一个完全封闭的密室吗？」
「照理说，门被锁上了，门外有我们在，凶手不可能从那里大摇大摆地走出来。可是，视听室的一边有窗户……」
「可是，安装了窗花，对不？」
「是，是装了窗花。」
「如此，凶手不可能从那儿逃脱了？」
「对，也对。」
「视听室里，是不是有可以让人匿藏的地方？」
「不，绝对没有！那里面除了一台电视柜里的电视机和录影机，就只有桌椅。」
「你们进入室内的时候，电视机有没有打开？」
「不，是关掉了的。」
「有没有留意窗户，是打开还是关上的？」
「应该是关上的，但没有扳下把手扣死窗扉。」
「你们一共有五个人一起走进视听室，对吧？」
「对。」
「是否有留意其中某人有反常行为，如拿走某些东西，或湮灭证据？」
「不，我没有发现。」
「走进室内，你们是不是都在一起行动？有没有人离开过，或有可疑的行为？」
「这个我也没有发觉。」
「离开现场之后，你们就直接被带到课室，并受到监视，对吗？」
「对。」
「现在，请让我搜身。」
「随便。」
我答得潇洒，可是当真正被搜身时，心中难免升起一份厌恶和尴尬。但当然，他并没有在我身上发现任何的可疑物品。
当张警官搜完我身后，他还替我取了指模印，交给鉴证科作为指纹比对之用，然后便放我回家。
「你马上回家，对于今天所发生的事情，你不要向任何人提及。」张警官向我说，我明白他是要封锁消息，免得被传媒知道，影响学校的名声。
我很快地回到家里，只说今天剧社有彩排，所以晚了回来。生活如常地过，可是我的脑袋简直一秒钟也不能静下来，我不想去想，但思想是个贼，时常窥探着每一个空隙，悄悄地钻进你的脑海，拋不开，也逃不了，只忙碌地不停运转；正如重案组的探员们日以继夜，孜孜不倦地侦查又侦查，直至案子真相大白、令犯人入罪的一刻，才能稍有歇息的时候，接着很快地又要投入另一起案件之中。人类的社会，为何就有这么多的犯罪，悲剧每天都在周而复始地上演着。最终毁灭人类的，到底是任何外力，或是我们人类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