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四章
接下来的三个多时辰车马不停歇的赶路,终于在天黑前赶到驿站。
驿站诸人白日得了消息,巴巴盼了许久终于将一行人盼到,驿丞带着一众驿卒将太后迎入驿站。
数九寒冬呵气成雾滴水成冰的日子,驿站往来事务几近于无,偌大的馆驿不见人马,空荡荡光秃秃格外冷清,现下这一行人到来,错乱的脚步声混杂着马的嘶鸣,馆驿陡然便热闹起来。
赶了一天的路,太后早已乏了,稍做拾缀便歇下,苏妍也被月芝嬷嬷赶去自己房中歇息。
午后苏妍在马车上睡了会儿,那时睡得不慎舒服还想着到了驿站有了床定要好生睡一觉,待当真躺在床上反倒睡不着了,睁眼看着承尘,思绪清明。
这么躺了一会儿,仍旧没有丝毫睡意,苏妍索性穿好外衫起身,屏风外的矮榻上流萤已然沉沉睡去,苏妍没有叫醒她,轻轻拉开槅扇走出屋子。
院里尚有宫人走动,苏妍站在檐下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冷,正想着要不要回去,身后传来脚步声,苏妍回身,“师兄。”
韩靳将手里的披风递给苏妍,道:“当心受寒。”
韩靳对苏妍来说亦兄亦友,他的关心苏妍自然接受,披风挡住泰半的寒风,苏妍笑问道:“师兄睡不着?”
韩靳点头道:“方才看了会医书心有所感。”
苏妍一听便知自己这个师兄该是钻研医术以致头脑太过清醒,这才睡不着。
韩靳又问她,“你为何不睡?明日还要赶路,若是休息不好于容色有损。”
“白日睡了小半个时辰,如今倒是不困了。”苏妍答道。
细细看了看苏妍的面容,见她未曾面露倦容,韩靳这才道:“午间小憩也该瞧着时辰,你如今尚且年轻,莫要贪睡。”
韩靳比苏妍大十余岁,又是她师兄,若要说也当得起长兄如父,只是苏妍看着他板着脸教训自己的样子,莫名便觉得想笑。
虽是如此,她还是认真应了,“谨遵师兄教诲。”
说着还认认真真的福身,当真是聆听教诲的模样。
韩靳本意并非如此,只是在他记忆里苏妍还是当年那个咿咿呀呀的小女童,这才不自觉便摆出了师兄的架子,见苏妍如此,他面上一僵,好半晌才憋出一句,“嗯。”
看着他面无表情的样子,苏妍再忍不住,“噗嗤”笑出来。
她这一笑韩靳似乎有些窘迫,却因着面上常年无甚表情而愈发好笑,苏妍笑容更深,觉得这样当面笑自己的师兄不甚好,偏偏又停不下来,撇过头捂着嘴肩膀不住抖动。
好容易压下唇边的笑意,苏妍竭力让自己面容看起来认真严肃些,指着馆驿矮墙外一株探过墙的梅枝,问道:“师兄可知那是哪里?”
韩靳循着她的视线看去,了然道:“那处小梅林亦属于驿站。”
他顿了顿,又道:“不过现下天色已晚,你若想去明日应早起。”
苏妍胡乱点头,敷衍道:“嗯,这是自然。”
见状韩靳眸色稍缓,抬眼看看天色,“不早了,该歇息了。”
说着看向苏妍。
苏妍自然知道他的意思,心下暗笑师兄当真有趣,学着他方才的模样看看天色,又故意将语气装出几分老成,似模似样的点头道:“确是天色不早,我回去了,师兄早点歇息。”
韩靳老成的点头,肃穆着脸看着苏妍进屋这才转身回屋。
***
一夜好眠,翌日苏妍果真早早便醒了,稍事梳洗便带着流萤往昨日见到的那处梅林而去。
寒梅傲雪乃是隆冬绝景,现下未有雪景,连株成片的红梅仍是极美,妍妍烈烈开了成片,乃是这荒凉少颜色的冬日独有的浓烈之色。
苏妍择了几枝开得正好的花枝折下,正欲往回走便见一道鸦青身影往这边而来。
鸦青锦袍玉冠墨发,身姿颀长,气质疏朗,远远而来。
苏妍怔了怔,抱紧怀里的梅枝站在原地不再往前。
苏妍今日换了身粉白狸毛滚边对襟小袄,袄襟上绣着几枝半开的红梅,腮凝新荔鼻腻鹅脂,身姿窈窕轻盈,此刻她站在一株梅树下怀里亦抱着几枝梅枝,打眼看去便似梅树化精。
自见到那抹娇小身影,窦宪眼里便只余下那一抹粉白,见她乖巧站在梅树下等着他,他心间微动,步履又快了几分,没一会儿的功夫便到了跟前。
目光在苏妍身后的小丫鬟身上掠了一掠,窦宪道:“流萤,将这梅枝拿去寻个瓷瓶插上。”
流萤一听便知君侯这是嫌她碍眼呐!可她如今的主子到底还是苏妍,流萤踌躇着上前无声询问苏妍的意思,见苏妍不说话,以为她是默许,便接过苏妍怀中的梅枝自行回去。
她哪里知道苏妍不说话只因为这件事苏妍着实不知如何表态。
苏妍也不知已到如今为何自己见到窦宪仍会紧张,只觉得呼吸都要轻上几分,她扭头去看一旁的梅花,道:“你怎么知道我在这里?”
窦宪却没有立即回答,直到苏妍不解看他,他方才幽幽开口:“韩靳告诉我的。”
有昨晚那番话为前提,韩靳知道她在这里是再正常不多,苏妍并未多想,“哦。”
看着那双清澈坦然的杏眼,窦宪原本因着昨夜见到她与韩靳笑谈而生出的醋意无形消散,他看着她,长叹一声,在她不解的目光中抬手将她拥入怀中,“太后说她要多留你一年。”
苏妍一愣,垂眸道:“嗯。”
搂着她的双臂紧了紧,窦宪闷声道:“我本想一回长安便娶你。”
这回苏妍愣的时间长了些,许久,她抬起双臂缓缓回抱住他,唇角逸出清浅笑意,轻轻“嗯”了一声。
临行前一晚
太后坐在罗汉床上,鲜少的对窦宪流露出一国太后的威严,“仲康,药药心思单纯,许多事她想不到,你便该多替她想想。”
“过几日回到长安,药药的身份便决定自此会有许多人明里暗里盯着她的一举一动。”
“从前也就罢了,哀家不知从前你二人是如何相处,但从今日起,你要为药药的名声着想,今日是雪芝看见了,下一回是谁看到哀家说不准,你,也说不准。”
太后说的隐晦,但对窦宪来说已足够明显。
太后抬眸看向窦宪,“虽说药药已及笄,可哀家才寻回她,不舍得让她早早出嫁,便想再留她在身边一年。”
太后话已至此,不容任何人置喙,饶是窦宪也只得应下,更何况,他知道太后说的都是对的,确是他忘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