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青岚几乎是被掌心的温度给惊了一惊,总算是明白傅渊为何一直看起来脸色苍白了——他在发烧!
也不知道是昨夜受寒了还是伤口发炎所致,谢青岚也不顾了男女大防,小心翼翼的给傅渊将长袍半脱下来,露出他的右臂。那道伤口已经有了些结痂的意思,并没有发炎的症状,看来并不是伤口感染了。
谢青岚松了口气,这才觉得尴尬,还是不动声色的将傅渊的衣物穿好,将被角掖好后,这才转身去打水来。
木桶装了水,委实有些沉重,笨手笨脚的将水提到了屋中,浸湿了手帕,这才给傅渊敷在额上。还没等谢青岚松气,忽的听他低沉的笑声,一双墨玉般的眸子缓缓睁开,颇有几分迷蒙,就那样看着她:“倒是我低估你了。”
“病了就好好休息才是。”谢青岚嘱咐道,见他眼中尽是揶揄的笑意,略略局促,“你没睡着么?”
“睡着了。”傅渊揉了揉眼,又抿出一个润泽的笑容,脸色苍白得让人心疼,“可惜方才有个登徒浪子扒我衣服,坏了我的清梦。”
谢青岚一张脸蹭的一下全红了,对上傅渊的笑容,更是尴尬了,咬着下唇取回覆在他额上的手帕,重新拧干了给他搭在额上,见他笑容不减,撅嘴啐道:“就知道日日笑我,仔细我不管你了。”
傅渊笑道:“不管我?叫我病死在这里么?”
“不会的。”谢青岚一边端了方才烧好的热水来给傅渊喂下,一边一本正经的说,“傅丞相正是壮年,又怎会被这样小小的风寒夺去了性命?”
傅渊哑然,笑得温雅:“如今可是后悔与我走了?遭了这无妄之灾,你自然不会让我管你的。”
谢青岚知道他在说那日宫中的事,想到随后来的强吻,她一张脸顿时酡红,心里暗自骂了一声,这人怎的这样会翻旧账之后,也是笑道:“世上又没有后悔药。”这么想着,轻轻叹息,“总归现在也这样了,咱们两人作伴,自然是要看顾彼此的。”
【况且,你从来没想过要丢下我。】
傅渊不知她的想法,扯出一个笑容来,合眼躺在床上,半晌后,又微微掀开眼,低声嘱咐道:“别去抓鱼,这些鱼儿油着呢,若是落下水去,只怕要害病的。”
“省得了。”谢青岚颔首,明白傅渊大抵今日醒来就发烧了,但一直强忍着不说,甚至去强撑着抓了鱼给她吃。心中不觉温暖,握了握他的手,这才笑着,“好啦好啦,怎跟个老婆子似的操不完的心,好好歇息就是了。”
傅渊“嗯”了一声,合眼,仿佛睡去了。
谢青岚坐在床边静静地看了一会儿,原文中,傅渊就是个能让女子趋之若鹜的美男子,他随时都含着笑容,高深莫测的样子,就像没有其他的情绪。但其实,他笑得最温柔的时候,就是他最可怕的时候,现在他这样睡去了,仿佛没有那正一品文官身份的加持,变得更像一个普通的男子。
反正一病,就算是世人口中心狠手辣口蜜腹剑的奸臣瘟神,都变得像是个孩子一样了。
谢青岚将手帕换了,这才起身向外而去。屋外阳光金灿,也没有晚上的阴冷,暖洋洋的。
谢青岚并没有野外生活的经验,也知道如果贸贸然去抓鱼,的确可能把自己摔在水中去,也就打消了这个念头。
四下找了找,收获也算是颇多,捡了几个鸟蛋,又找到几种认识的野菜,就着早上剩下的半锅鱼汤,倒也算是一顿不错的午饭了。
这头谢青岚正在体验贝爷的荒野求生技能,那头京中已经不是鸡飞狗跳能形容的了。傅渊已死的消息在这片看似平静的湖面下投下一块巨石,将其中潜伏的没潜伏的尽数炸了出来。
太后昏迷,皇帝一边处理着政事,一边还要去看顾太后,顺带还要承受着妹妹华阳长公主进宫来的魔音绕耳——刘瑶这货什么都好,除了花痴起来就不知道自己姓什么了。知道傅渊死了,刘瑶那是每日进宫哭三次让皇帝要找出幕后元凶出来严惩。
而那头世家贵族们也不含糊,趁着傅渊下落不明的情况下,一面拼了老命开始弹劾傅渊的势力,比如陆兆南,皇帝桌案前每日都是弹劾的奏折;另一面拼了老命寻找傅渊下落,顺带还要煽动百姓们,恨不能将傅渊心狠手辣的一一表述出来。
刘寻表示,朕很累,朕会哭的。朕还是孩子,你们这样对朕还是人吗!!
京中如今可谓是人心惶惶,陆家也没几日安心日子,虽被皇帝压了下来,但也无济于事,今日的奏折压了下去,明日的又来了。
陆澄日日为了此事奔波,吓?你说他啥时候转了性子这么关心傅渊了,P!傅渊那厮死不死跟他半毛钱干系都没有,但是谢青岚跟他有关系啊!那是他心头的白月光,被傅渊那恶贼带走,已经下落不明了,他哪里能不着急?
要说陆澄虽是急切,但好在是个男子,还能在外奔波,打探谢青岚的下落,另一个同样急切的人儿可就没这么好运了。
要说担心,陆贞训对谢青岚的担心并不比陆澄少,但她一介弱女子,又还在守孝,实在不宜抛头露面。谢青岚和傅渊失踪,距今连一日的时间都不到,京中已经传出了傅渊没命的消息。
连傅渊那种人都没了命,谢青岚这比起傅渊就是只天然无公害的小兔子能活下来么?
陆贞训愈想心中愈不得劲,又差了采荷去打探一二京中的口风,这才在心中下定了决心。
然而在京中,世家贵族们是巴不得傅渊死,陆兆南之流又觉得傅渊是为民请命,能发掘有才能的人出来做官,比让权贵们把持朝政来的更好。傅渊的死讯就好像让其中一边少了一个砝码,这两拨人现在暗中较劲着,唯一不会受到两拨人马波及的,也就只有皇族了。
齐王是皇帝的叔叔,也知道如今皇帝两头包,也不去给皇帝生事,命刘肃陪着齐王太妃进宫去看了太后回来,也就算心意到了。
刘肃刚送了祖母回府,又听下面的小厮说陆府的公子送了帖子来请他一聚,也是纳罕起来,寻思着是否是谢青岚找自己有事但又不好明说,也就点头称是。
今日阳光极盛,但任凭是谁都能感觉到这京中气氛的寒冷。傅渊这厮的确是戳了不少权贵的肺管子,但正因为有傅渊在,世家们也不太敢明目张胆的跟这群人过不去,现在傅渊下落不明,舆论又说是他死了。世家们一壁找他的同时,一壁自然也要向着傅渊一党下手。
刘肃在府中换了一件长袍,这才向着约定的清风楼去。原本清风楼就有几分附庸风雅的意思,又是京中数一数二的茶楼。刚到了清风楼下,便有一个二十余岁的女子迎出来笑道:“可是刘公子?我家小主子已经恭候多时了。”
对于陆澄身边伺候的居然是个女子这件事,刘肃也表示莫大的不解,还是随那女子上了二楼,进了一件包间。其中并没有什么陆澄,而是一个身着素服的绝色少女,坐在桌前,一脸沉静,看得出有几分焦虑。
“二姑娘。”刘肃知道陆贞训在守孝,想也不敢往她身上想,但现在竟真是陆贞训,一时也有些哑然,双双向对方行了个礼,这才对坐着,保持着有礼的距离,“二姑娘今日寻肃可有事?”
“世子见谅,原本我也不该这样唐突的。”陆贞训抿了抿唇,有几分嗫嚅,“只是如今委实没有法子了,陆家的现状世子也是知道。祖父开罪了太多世家,如今已经焦头烂额,要想分出人手也是不能。”她说着,咬着下唇,“如今京中盛传丞相大人已死的消息,即便我尚且在热孝之中,也不能坐视不理了。”
刘肃看着她,陆贞训原本绝色,上回相见,刘肃就对她抱有好感,如今见她谈吐得体,举止合礼,心中也是格外怜爱,一听这话,心中略有些酸楚,还是柔声问道:“你想让我帮你找傅渊?”
陆贞训摇头,眼前的男子她是知道的,乃是皇族这辈中最为人称道的一个,年仅十八便立下赫赫军功,乃是说一不二的铁血将军,故此,对他还是有些敬畏:“说句不中听的,丞相大人是死是活与我何干?只是如今,再与我无干也必然要找到他了。那日遇到世子之后,妹妹被丞相带走了,如今丞相下落不明,妹妹也一道失踪了……”
“谢妹妹被傅渊带走了?”刘肃一怔,旋即握拳砸在桌案上,上面摆着的茶盏哐当一声弹起些许,又摔在桌上,“傅渊行事愈发不着调了!难道不知如此会坏了妹妹闺誉?”又见陆贞训低头不语,心道是自己吓到她了,轻咳一声,“只是听闻在相国寺之外,寻到了遍地的尸体?”
“是。”陆贞训颔首,“乃是二哥哥寻到的,遍地尸体,连丞相身边小厮的尸身都有,但不见丞相和妹妹的,想来并未遭到毒手。”陆贞训咬着下唇,“若是他二人并未死去,那就是京中以讹传讹。丞相得罪的贵族也不在少数,何人想要他死,世子也再明白不过了。”
刘肃一双剑眉蹙得紧紧的:“傅渊那厮行事乖张,说是咎由自取也不为过,但谢妹妹何辜,竟是与他遭了一般的罪过。”陆贞训静默的坐在他面前,一脸的沉静,看得让人愈发怜惜,况且陆家的腌臜事刘肃也知道,明白这女子的命运比谢青岚更为坎坷,未来谢青岚还能从陆家脱身,陆贞训却是至死方休了,“如今各方都在寻找丞相的下落,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但天子脚下,肃也没有擅动禁军的权力。只是齐王府中的势力,肃还是使得的。若是二姑娘有谢妹妹和丞相的下落,便知会我一声,我必然进宫向皇上请命。”
“世子请恕民女唐突之罪。”陆贞训起身盈盈下拜,“只是如今局面,除了世子一向与妹妹亲厚,又是皇族,不必偏颇任何一方,大抵也没有人能让民女信得过了。”
刘肃一笑,分外的爽朗,虚扶了陆贞训一把:“你既然信得过我,我必然不会辜负你这番心意的。况且我视谢妹妹为亲妹,也不忍见她在外困苦。”见陆贞训有些难以启齿的意思,忙道,“二姑娘放心就是,此事肃绝不会外传,更不会坏了谢妹妹闺誉。”
陆贞训如释重负:“多谢世子体恤,民女替姑姑姑丈谢过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