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大人从善如流的到了懿安宫之时,太后的脸色很是不好,见他进来,脸色更是不好了:“阿渊,你怎的来了?”
“侄儿理应向姑母请安。”傅渊恭恭敬敬的行过礼,很是自然的坐在了谢青岚身边,“原来青岚也在。”
谢青岚很是受用的对他笑,黑白分明的瞳孔就这样看向了太后。后者窝火极了,压着火气道:“皇上还在忙碌政事吗?”
“如今宫外起了流言,仿佛是对皇上不利。如今越王殿下和洛阳侯正为皇上分忧,侄儿也就先过来向姑母请安了。”
太后眉心突地一跳,明白了皇帝的意思——皇帝对他是没辙了,那就只能靠太后这长辈来压住他。对于能不能拿捏住这个当做亲儿子疼爱的侄儿,太后心中也是没底,当下打发了福彩去问什么流言,然后砸了杯子。
“其心可诛!竟然散布出这样的流言来!如此非议皇族,难道当我皇室无人!”太后一看就是真的着恼,气得跟什么似的,“混账东西!”
“姑母息怒,切莫为此气坏了身子。岂不更便宜了那鼠辈?待到查出是谁,自然不能轻饶,万不能姑息这竖子。”傅渊面色如常,但没了那笑容,看得太后也有些心痒痒——这小子骂起自己来还一点都不手软。
太后现在心情才真是哔了狗了。傅渊这个侄儿,她疼得跟眼珠子一样,说是当做亲生儿子来疼都不为过。现在真跟自己亲儿子对上了,太后也是无比的为难。在她眼里,谢青岚这丫头虽讨喜,但绝对达不到能让傅渊吊死在她身上的程度。等这丫头入了宫,她再给自己侄儿指一个好姑娘。
可是现在傅渊亲自来了,还不能说明什么?
心累不已的太后撑着额头,一脸的心力交瘁,过了一会子,还是睁开眼,坐直了身子,缓缓说:“阿渊,你真的要这样与皇上为难吗?”
刚跟刘寻撕逼完的傅渊当然是不惧再来一场撕逼的。前世虽是太后下令将自己打死,但傅渊也知道,太后心里就跟油煎似的,也算是为了保全皇室的名声,他不怪她。但是皇帝那货,还真不是丞相大人将他想得太坏了,那货一贯会过河拆桥,就说自己碍了他的路就算了,谢青岚当时是贵妃,总该是一心向着皇帝了吧?他还是用谢青岚嫁祸自己,落得双双被打死的下场。
这么想着,傅渊如墨色染成的眸子里满是嘲讽,又极快的隐去了,道:“侄儿未曾与皇上为难,也不敢与皇上为难。”
“你分明知道,若是有了谢家的财力,寻儿料理起世家来就会顺畅许多,你如何还要与他相争?”太后瞪大了眼睛,一派的气愤,也不打算装下去了,当着傅渊就说了出来,“你现在命人在京中散出这样的谣言,置皇上于何种地步?阿渊!”
谢青岚坐在傅渊身边,知道皇帝肯定是被他和越王给气得够呛,皇帝这才让他来了懿安宫,让太后这个宛如生母的姑母来跟他打擂台。话一旦说开,以后可就难了,皇帝会随时都盯着他了,若是如书中一般,皇帝要害他,怎么办呢?
谢青岚满心不安,不觉手被纳入温暖的掌心之中。抬头,见傅渊看着自己,笑容那样温柔,像是在宽慰自己,一时心中也是微微心安,任由他与自己十指紧扣。
太后见了这场景,一时更是火大了,但还是不忍发作这一向疼爱的侄儿,只按着胸口,不住的喘着粗气。
“姑母,”傅渊抬头,半点不惧的看向太后,声音低沉悦耳,“青岚若是入宫,会怎么样呢?”
“哀家和皇帝都会护着她,难道还不够么?”
“不够,自然不够。”傅渊道,没有平日的笑容,肃穆得仿佛是暴风雨前的宁静,“一个不爱的女子,皇上不会全心护着,姑母又有多少精力护着呢?武贤妃在姑母眼皮子底下小产了,先皇后祝氏生产之后,也是在姑母和皇上眼皮子底下被人做了手脚,这才撒手人寰。”傅渊越说,声音越发沉了下来,紧紧握着谢青岚的手,“再者,这宫中的女子,谁不是来自势力盘根错节的世家?谢家唯有青岚一人,没有母家支撑,只有人人磋磨的份。姑母,当年姑母以白衣之女的身份入宫,自然是明白其中的苦楚的。”
见他这样,太后忽然也是语塞,当年她入宫,乃是一个异类,若非纯惠皇后照拂,她早早就被磋磨致死,如何还能在现在为太后?
傅渊见太后没有说话,继续说:“青岚于宫中未必适合不说,以姑母对皇上的了解,皇上容得下侄儿多久呢?若是有一日,皇上容不下侄儿了,青岚会不会被皇上当做制衡侄儿的筹码?”又看向谢青岚,“侄儿宁愿有朝一日自己和青岚一道被皇上鸩杀,也好过叫青岚留在宫中受零碎折磨。”
太后哑然,傅渊这话虽是粗糙,但不得不说,他说得没有半点不对。刘寻生性凉薄,必然有一日容不下傅渊,谢青岚如果在宫中,被当做挡箭牌是肯定的事,等到傅渊被除掉,无非就是废后、孤独终老罢了。
谢青岚含笑,回望着傅渊,抬起他的手覆在自己脸庞,又转向了太后,“太后娘娘,从您将青岚第一次召进宫,到现在已一年有余。不说太后要将臣女当做女儿般疼爱,但就是养狗也有感情了吧?臣女不想死,更不想被枕边人算计,太后也是女人,自然是明白的。”
太后目光游离,明摆着她是明白这苦楚的,但静默了片刻,太后厉声道:“休与哀家说这些,你们有苦衷,难道皇族没有苦衷?看着光鲜到了极点,但这里子里的伤处,又如何会给你见到?”又劈头道,“阿渊,你如此阻挠着,难道想要你表哥让世家架空了吗?还有越王,你分明知道,皇上最好面子不过,还选在了越王在京中的时候闹出这事?”
“此事与侄儿无关。”傅渊沉声说,“侄儿绝没有命人散布谣言。”
“口说无凭,姑母还不了解你吗?”太后道,“你素来行事但凭心意,旁的事也就罢了,今日姑母怎能看着你坏了皇上的事?朝纲之事,绝对不是儿女私情能够解决的!”
“姑母。”傅渊起身道,“为了朝纲之事,姑母就能这样牺牲青岚么?”他那分毫不相让的样子让谢青岚有些恍惚,没由来的就涌出了一阵崇拜。
“牺牲?!”太后也是恼了,“难道入宫为后,就叫做牺牲么?多少人想要能够名正言顺站在皇上身边也是不能,如今能有这样的恩典,谢氏难道不曾知足?!”
傅渊轻笑起来,仿佛是有阳光冲破黑暗而来般,但与他平日的笑容有些不一样,透着一股子说不出的邪佞,恰如他的名声:“安阳侯用自己的性命换了皇上的性命,现在青岚要用阖家的财富来换皇上的皇位安稳,来年还要用自己的性命来换皇上的朝野升平。若是这些都不叫牺牲,那么还请姑母告诉侄儿,什么叫做牺牲?果真是要谢家将自己的身家性命全都视如无物,甘愿为了皇上绝户才叫做牺牲?是要青岚一个弱女子承担连一般男子都做不到的事才叫牺牲?朝野之上,多少人叫嚣着忠君爱国,如何不肯有半点的作为,遇到了事,因为谢家有钱,因为谢家只有一个孤女,所以全都是扔给谢家解决吗?”傅渊愈说,愈发的平静下来,“姑母,侄儿敬您是姑母。谢家不欠皇上的,”他说到最后,平静得死寂,“是皇上,欠了谢家一条命。”
他一向是谈笑自若,何时有这样的时候?也仅仅是因为,面前的人,是疼他那样多年的姑母,他当做生母的姑母。
太后脸色慢慢变白,起身,脚步蹒跚的行至傅渊面前。他是那样的高大,跟往日再也不同了,儿时的傅渊,会腻在她膝头,笑得天真;现在,他是丞相,为了自己心爱的女子,毫不犹豫的站在皇帝的对立面,甚至于,已经将事情说开了。
太后浑身都在颤抖,疯了一般摔了一巴掌在傅渊脸上:“混账东西!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叫皇上知道了,你如何还有性命在?你们是表兄弟,有哀家在,他如何敢动你?他如何敢?哀家护你一辈子还不成?你如何能跟他站在对立面?他是你表兄,是大燕的皇帝,要你的命易如反掌,你为了个女人,这样跟皇上翻脸,你值得吗?啊?”
她手上长长的护甲划破了傅渊面颊,一时鲜血涓涓而下,太后通红着眼,又伸手抚着他脸上的伤:“我的儿啊,你心里苦我知道,皇上又如何不苦?你们兄弟,本应携手并进,你怎能为了一个女子……”太后说着,泪眼婆娑。
“姑母。”傅渊的声音那样平静,“侄儿这辈子,从未求过姑母什么。如今侄儿求姑母了,放过青岚吧。”
太后止不住的哭,像是在一瞬间老了十岁。谢青岚也是动容,太后疼傅渊,并不是假的;傅渊疼自己,更不是假的。
即便有万全之策,但进宫来与太后母子摊牌,那需要多大的魄力和手段?行至傅渊身边,发色如墨,鬓角如裁,面如斧削,眸若星子,因为方才被太后打了一巴掌,他额前些许碎发散乱,垂在光洁的额头上,脸颊微微肿起,还有两道血痕横在上面,颇为突兀。整个人站在那里,还是那样的从容,笑容如同三月春风般,让人看了就心中舒畅,只是其中含着的气势即便是比起皇帝也分毫不差。
见她来到自己身边,傅渊黑得仿佛是深潭一样的眸子顿时染上了暖意,伸手摸摸她的头,柔声宽慰道:“没事。”
太后哭累了,失神的坐在主位上,一双眼睛还是通红,静默了不知道多久,才艰难的开口:“你们去吧。”
你们去吧……她愿意放人,不拘是为了歇止流言还是什么,她终究还是疼傅渊的。
傅渊这才行礼:“冲撞了姑母,还请姑母恕罪。”
这两人从懿安宫相携而去的消息当然被传到了御书房,彼时刘寻还在被越王洗脑中,听了这消息,脸都变了色。自己就是被傅渊摆了一道,但因为世家还在,他是不能将傅渊如何了,但老娘也这么快落败,刘寻就郁闷了。
“我说皇兄,不就是个女人嘛,这名声可比一个女人重要多了是不是?”越王笑眯眯的,眼中隐隐有寒光闪动,“方才臣弟就说了,皇兄要多少美人,跟臣弟说,臣弟保证让皇兄一年之中,每天侍寝的都不重样儿。”
刘寻:……凸(艹皿艹)滚!
被自家崇尚暴力美学的皇兄给轰了出去,刘平半点没在意,笑眯起的眼睛慢慢舒展,看向身后跟自己一样倒霉的洛阳侯,眼底尽是冷冽浮动:“傅渊果实有些手段啊……”
洛阳侯敛眉正色立在越王身后:“这恶贼一向如此,如今竟然是连皇上都敢威胁了,果然是容不得。”
“人家被你们冠上奸臣之名,不做点惊世骇俗的事,对得起这名号?”越王挑着眉头笑,那股子肃杀叫洛阳侯这等子老狐狸都不敢逼视,“不过,我倒还挺喜欢他给刘寻找不痛快的。”
洛阳侯不语,面前这青年立在阳光之下,却仿佛是镀上了金甲,杀意满满,叫人觉得置身在修罗场上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