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有些谢顶的矮个中年人,第一个走进包厢。许荷主动地跟在了后面,看来,这中年人是江省卫视的副台长了。
副台长哈哈地笑问许荷:“许董,你家儿子长得不错啊!这孩子多大了?”
“十五了。”许荷有几分自得道。
副台长也不知是夸是贬地道:“不错不错。有这张脸,以后绝对饿不死了。”
跟在副台长身后进来一连串人,最后一个是位一个中年女子。看到夏昊,她瞪圆眼睛:“是你?真是好巧!”
夏昊也有些吃惊。他昨天在医院楼顶上,靠脸救下了一位有轻生念头的女孩子李语华。眼前这位来赴宴的中年女子,就是李语华的母亲。真没想到,居然这么快就见面了。
中年女子很快把昨天的事情说了一遍。副台长他们只是说了两句场面话,只有许荷惊喜不已。有了这层关系,夏昊要做的节目就又增加了一分可能性了。
中年女子不由分说就跑到夏昊旁边,自我介绍道:“昨天阿姨都没有好好感谢你。阿姨先自我介绍一下,我姓李,叫李希。嚯,瞧你这眼睫毛长的,小时候专门镊过吧?这脸怎么这么小……”
李总监说着,已经把手放在夏昊脸上比大小了。
一般的十五岁少年,可能还会尴尬。夏昊不同。他很直接地道:“我和我妈今天请大家吃饭,是因为我有点想法,想说给各位听听。李总监,我很希望以后能有跟着您学习的机会。”
电视台的一帮人都有脑子,自然知道许荷带着儿子请他们吃饭,肯定有所图谋。只是本以为入座之后才会由许荷开口,没想到是十五岁的夏昊主动点破了今天的主题,话说得也很漂亮。
一帮老狐狸暗暗在心中点头,这少年人不止有副好皮囊,还不怕事,而且挺会说话的。
李总监笑眯眯地道:“你有什么想法?说来听听?”
“各位叔叔阿姨先润润喉咙吧,这几天真热。”夏昊没有心急地立刻回答,而是一个个给他们倒上了饮料。利用这点时间,他在心中再次组织了一次语言。必须用《变形记》的策划案吸引他们的兴趣,夏昊才能争取到电视台的机会。
想好之后,夏昊这才开了口:“我最近想到了一个真人秀节目,名叫《变形记》……”
他把《变形记》的节目流程说了一遍。由于固化能力“卓越演技lv1”的加持,夏昊此时就好像一个念着台词的演员,述说时神态自若、自信十足,徐徐图之地将计划好的东西阐述出来。
听完,台领导诸人面面相觑,都有些出乎意料,不敢相信这是一位十五岁少年的想法。按理来说,只有一些经验丰富的老电视人,才能想出如此完善的节目设计!
不过在电视台里,资格论很深入人心,夏昊的年纪太小,降低了说服性。
一位总监问:“你说了节目的流程,但更主要的收视率问题,你想过么?观众为什么要看这《变形记》?听上去,这节目就是现代版的上山下乡吧?”
“上山下乡”是四十年前一场浩大的政治运动,无数知识青年离开城市,进入农村。电视台的几位领导差不多都曾亲历过那段时间,闻言勾起了不好的回忆,纷纷微皱眉头。
夏昊对这些诘问早有预料。他的资历连门外汉都不算,别人心中存疑很正常。他不慌不忙道:“我相信这档节目能得到很高的收视率。因为这是一个符合观众三观的节目。”
“符合观众的三观?为什么?”那总监追问。
“各位可以想一想,九十年代时,社会对80后的态度是什么?泡在蜜罐中的一代、垮掉的一代、没吃过苦的一代。接着是90后、现在是00后。每一代人,都会遭遇上一代人的非议。这些非议背后的逻辑核心,就是老一辈会认为年轻一代人的因为生长坏境变好,导致品质出现了问题。我相信,目前主力收视人群中,抱有这样价值观的观众不在少数。”夏昊道。
他继续道:“《变形记》就是把这种价值观凝练到极点。富家子弟、明星之后,不仅衣食无忧,而且生活水平要远超平均线。人们很容易断定这群人由于什么都不缺,所以奢侈骄纵、叛逆堕落。让他们从最顶层的生活掉到了最底层,不仅满足观众的心理隐秘预期,爆发出来的矛盾也是看点所在。”
夏昊越说越顺:“电视节目有多少收视率,全看有多少看点。《变形记》中,一个富家子,进入陌生的匮乏环境中,不习惯,这是一种冲突。富家子进行反抗,又是一种冲突。最后,主人公自己的内心天平的摇摆,穷困的环境是否改变了他的行为,既是一种冲突,也是一个吸引观众的悬念。”
“有这么多冲突在,怎么会没有看点,没有收视率呢?”夏昊最终陈述道。
夏昊可不是乱开脑洞,胡想出一个空中楼阁。要知道,湖南台制作《变形记》长达近十年,期间做了无数调整和探索。节目组通过跟踪分析收视率,不断重新设计内容,先后制作了数百期,才最终获得了最有爆点的节目模式。夏昊照着说出来,怎么会没有样子?
夏昊气定神闲的语气,很有说服力。如果《变形记》真的做出来,说不定真的能取得高收视率。但台领导们都默默不语,就连被夏昊救过女儿性命的李总监,也不说话。
因为电视台不比别的企业,电视台本身也是一种体制内的单位。这些人要考虑的东西不光有节目本身的风险,还有内部的制衡。
虽然这些人都有“出品人”资格证,可以牵头组建节目组,制作综艺、真人秀、电视购物等节目,台内自审后就可以播出。但即使是看似权力极大的他们,也不能想干什么就干什么。
像副台长,除了电视台日常管理工作之外,还担任两个周播综艺节目的出品人之职。这两个周播综艺节目收视稳定,通过固定邀请嘉宾的方式,为副台长笼络了一批心腹艺人。
做新节目便对副台长没有一丝吸引力。他调不出制作第三档节目的时间和精力。想做《变形记》,就必须把手中已有的一档节目让给别人。这让出去的可不只每周三千左右的制作费,还有通过节目无形中控制的艺人、主持人资源!
谁能保证《变形记》一定成功?虽然听夏昊说得头头是道,但谁也没法打包票。万一节目播出时,其他卫视推出超重磅的节目呢?节目若是失败,副台长势力大损。若是有人再乘机做什么手脚,副台长如今的事业就会全面崩溃!
沉默许久。副台长看了看表,首先站起来道:“我午休的时间就那么一会,先告辞了。许董,夏昊小朋友,我们以后有空再聚。”
说完,副台长真的站起来就走了。接着,几个总监、副总监也接二连三地离去。
最后,只有李总监留了下来。
李总监不说话,盯着一盘菜发呆,心中做着权衡。
许荷不愿让儿子的期待落空,劝说道:“李总监,夏夏说的《变形记》听起来还是挺不错的……”
“妈,不用劝了。”夏昊心中失望,但压抑住了负面情绪,面上装作无所谓地笑了笑:“李总监的女儿不舒服,她这时候不能冒什么风险。没关系的,我可以想别的办法。”
夏昊以前样貌平庸,事业也就那样,没有颐指气使的底气,行为处事时都尽量让别人感到舒服。就算如今变帅了,也无法一下子改变自己固有的行为模式。
李总监听得心一顺,开口问道:“你说的《变形记》,好像在国外没有成功先例吧?”
夏昊知道,国内电视台喜欢引进国外的成熟节目模式。比如《美国偶像》、《RunningMan》这些。
《变形记》在国外确实有范本,但并不火爆。
他实话实说道:“有一些不温不火的类似节目。不过,这种模式就算不讨国外观众的喜爱,也不代表国人不接受啊。而且没有先例才能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获得最大的收益,不是么?”
道理是这个道理。跟风做大火的节目只能保证基本的收视率,却几乎没有青出于蓝的可能性。可还是那个问题——风险。怎么保证《变形记》能够成功呢?
她之前手上有一档旅游节目和一档购物广告节目,女儿李语华生病以后,为了多些照顾女儿的时间,她主动让掉了旅游节目,于是手上只剩下了一档购物节目。
她若是决定做《变形记》,要么放弃陪女儿的时间,要么必须再把手头仅有的一档节目也让掉!
这里的电视台不同于夏昊曾经的世界。电视台内部倾轧严重,每个出品人为了巩固地位,都会通过手头的节目笼络艺人,组建自己的势力。李总监一旦放弃手上唯一的节目,现在靠她吃饭的几位主持人和艺人,以及导播等幕后人员,就只好转投他人的麾下。
巧妇难为无米之炊,李总监以后就算想做什么节目,都会面临无人可用的境地。
等于说,《变形记》对李总监来说,是一次不成功就满盘皆输的豪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