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夏昊真意的节目组和小卫村村民,都很尴尬。村支书决定跳过此段,进行下一环节,招手从村民中喊过一个小小的人儿,道:“卫清溪,过来见你这几天的哥哥。”
教育专家对着摄像机,向未来收看节目的观众解释道:“在小卫村的七天里,夏昊将入住卫清溪的家,成为卫清溪的临时哥哥。对于自小作为独身子长大的夏昊来说,如何处理和新妹妹之间的关系,将是他面临的重大挑战。”
从欢迎节目组的村民中,站出来了个矮矮瘦瘦的小丫头。这丫头穿着既不合体又很破旧的外套,本该稚嫩的面上泛着不健康的晕红,不过眼珠子却很明亮,能从中看出怕生的意思。
“快叫人去。”村支书呵道。
小丫头于是怯怯地走到夏昊面前,叫了一声:“哥哥好。”
什么情况夏昊都推演过了,就是没料到节目组会来这一出,安排了一个小丫头做妹妹。他一时拿捏不准,于是干脆板着脸装冷酷,同时在心中算计,该用什么表情面对这小丫头?
叫卫清溪的小丫头,和所有小孩子一样怕羞,但却没有低着头发呆,而是转身去桌子那给夏昊端来了一盘烤得焦香的饼子:“请你尝尝我做的青稞饼……”
夏昊眼前一亮,立Flag的大好机会就在眼前!
他拿起烙得焦香的饼子,做出嫌弃的样子,咬了一小口,然后就准备发飙了。他打算当着所有人的面,把青稞饼扔在地上,大喊难吃。只要那教育专家进行干预,就顺口说出“我死都不吃你们的饭”云云。
毕竟不是真的暴怒,他还要酝酿一下情绪。就在他边在心中推演、边嚼着嘴里的饼子时,面前的小丫头也仰着头,用大大的眼睛满怀期待都看着夏昊。
“好吃不?”她低声问,声音细细嫩嫩的,带着陇省口音的普通话有些奇异的风味。听得出来,她在忐忑之余,不知为何还有一种莫名的小骄傲。
村支书在旁边搭话道:“这饼是卫清溪自己种出来的青稞,借我家的火烙出来的,说要给你尝尝。我早和她说了,你们南方人爱吃大米白面,不愿意吃这种干巴巴的东西,可她不听。你就当零嘴尝个新鲜。等下吃大饭。特意杀了只猪呢,就为了你们来。”
夏昊愣了。这饼用的青稞面,居然是小丫头是她种出来的。她才这么点大啊!
夏昊于是明白,她那小骄傲从何而来的了。虽然相比村中杀的那只猪,青稞饼有些拿不出手,但这也许是她能拿出的最好吃、最丰盛的食物了。
揉过面的人都知道,想和均匀不仅要技术,还要耗费些力气。看丫头那小胳膊小腿,估计用完了吃奶的劲,才弄出这么一盘饼子。
夏昊更不敢想象她是如何春耕夏作,方才收获到这些青稞的。
夏昊放下了咬了一个小角的饼,一句话不说。这种情况,教他怎么发飙?
但夏昊只咬一口就放下小丫头辛苦做出的饼子,此举已经刺伤了少女敏感的内心。小丫头大大的眼睛一下子就充满了惊惶和羞愧,瞳孔中的光芒黯淡下去,眼眶也一下子就红了。
她低下头,不知所措地抱着盘子。
导演对一位摄像师示意一下,摄像师立刻冲到小丫头面前蹲下,仰拍她的面容。
小丫头没有做过相关培训,面对摄像机,又想躲,又不敢动,手要端着盘子无法去挡脸,只好努力保持平静。但越是想保持平静,就越是焦急。她刚才只是微红眼眶,这下又急又委屈,居然掉下了眼泪。
观众可不会觉得她是不知如何面对摄像机才哭的,只会当她是被夏昊欺负哭了。
夏昊看着她的瘦弱的小肩膀,心里也有些心疼和懊悔,想赶紧拿起青稞饼咬一大口来哄她。可夏昊才抬起手臂,就又放了下去。
先全力营造节目效果,等拍摄结束时,再好好向她道歉吧。夏昊在心中想。
村支书觉得让人杵着也不是办法,就道:“卫清溪,你带你新哥哥去家里安顿一下。等月亮上村口树梢了,你就带他到祖屋吃大饭。”
小丫头点点头,转头瞄了夏昊一眼,咬着嘴唇细如蚊声地道:“你跟我走吧。”
卫清溪的家是那种夏昊只在图片上看过的山区土房子,相当破旧。好在看上去还算坚固,应该能保证安全性。
夏昊才迈步进屋,就听到一个苍老的女声,说的完全是方言,夏昊一个字都听不懂。
卫清溪也用方言做了回答,才向夏昊解释:“她是我奶奶。我家里就我和她一起住了。”
依夏昊现在的角色性格,这会自然不会有什么敬老的念头。他招呼也不打,直接去了卫清溪只给他的房间,进门后他鞋也不脱,带着满脚的泥就倒在了床上:“累死了!”
鼻尖能闻到淡淡的花香。这张床应该是卫清溪之前睡的。床单和被褥满是补丁,款式也很旧。但为了迎接夏昊到来而专门洗晒过,干干净净的。夏昊的鞋子一上去,便留下了好几道泥印子。
如此自私无理的举动,连几个摄像师都看不下去了,纷纷皱眉。有个带棒球帽的摄像师,有个正好和卫清溪差不多大的女儿,更是不忿,开口道:“你不能脱鞋子么?”
“不能。”夏昊闭上眼睛道。
“为什么不能?”
“不愿意。”夏昊半死不活地道。
带棒球帽的摄像师气的咬牙,却无法干预,不禁为那小丫头心疼。要是她看到了这一幕,非得心疼坏了不可。
摄像师担心得不错。卫清溪过来喊夏昊去吃饭时,一眼就看到那印满泥印子的床铺了。她顿时瘪了嘴。她人小,不比大人,洗一次床单很费事的,好不容易弄得干干净净的床单,就这样被弄脏了。她当然难过。
卫清溪却没有说什么,只道:“哥哥,要去吃饭了。”
“哦。”夏昊点点头,完全不当一回事地站起就走。
卫清溪本来想跟上夏昊的,才迈出门就又折返了回去,跑到床边,用小手使劲擦床单,想把泥印子弄掉。弄了半天,却只能让泥印看上去稍淡一些。卫清溪难过地瘪瘪嘴,偷瞄了眼摄像机,又小跑着去追夏昊了。
戴棒球帽的摄像师心中复杂,心疼之余,却又止不住地兴奋。这组镜头简直是神来之笔!城里孩子和山里孩子对同一件东西的态度差异,让人动容!绝对能在观众心目中留下深刻印象。
节目若是成功,所有人的事业都能向上迈步一个台阶!摄像师自然兴奋。
只是,那小子总不能一直这样二五下去吧?他真的会在镜头前转变形象么?
戴棒球帽的摄像师一边疑惑,一边架设在夜间自动拍摄的器材,然后扛着摄像机去祖屋。他人还没到,就听到夏昊发飙的声音:“我就算死,饿死在外头,也不吃你们的一口饭!”
摄像师连忙问同事:“这小子怎么又疯了?”
另一摄像师无奈道:“村民这不是招待他吃大餐么,结果他嫌菜里全是肥肉,不愿吃。然后就吵起来了。”
戴棒球帽的摄像师灵光一闪,跑去和导演说了几句话。导演立刻反应过来,连忙和节目组的人通气:“有多少台摄像机拍到那句话了?六台?太好了!你们等下把零食全部收起来,一包瓜子都别给他!我就不信他还真不吃饭了。”
摄像师们都是老油条,知道导演想要拍夏昊出丑的镜头。不用问,夏昊绝对会自己打自己的脸。饭这种东西,可不是赌个气就真能不吃的。饿上一晚上,肯定前胸贴后背,就算青稞饼,到时候也能就着凉水咽下去。
吹牛之后被揭穿,这种暴力打脸的镜头最为喜闻乐见,一定要拍下来!节目组摩拳擦掌,得意洋洋。却没料到,这完全是夏昊早就计划好、又悄悄排演许多遍的表演。
夏昊等了这么半天,终于立下了Flag,觉得可喜可贺。而表面上,他却暴跳如雷地推开劝他吃饭的村支书,大步流星地回房了。
卫清溪看夏昊离席,连忙往嘴里塞了一大坨饭,放下碗就跟了上去。
夏昊没料到小丫头会跟来。刚才从步入祖屋到正式上桌,那小丫头的眼睛就直勾勾的,从始至终没离开过那碗超多肥肉的蒸肉。刚一开饭,就吃得和饿死鬼投胎一样。本以为她怎么也要吃完饭的。没想到夏昊一走,她也不吃了。
夏昊忍不住问:“你干嘛?”
卫清溪两腮动得好像小仓鼠一样,好不容易咽下东西,才小心翼翼地道:“你不喜欢吃肥肉的话,我给你做别的吧。你喜欢吃什么啊?我给你做。”
“用不着!”夏昊生硬道。
卫清溪有点小讨好地问:“鸡蛋吃不吃?我帮你换点鸡蛋来。白面做的面疙瘩呢?”
这丫头乖得让人心疼。夏昊内心善良的一面让他想点头,却被理智压制住了。才撂了狠话,不该这么快点头的。
他一句话不说地回了屋,依然是鞋子都不脱,倒床大睡。
他其实从爬山那时开始,就没有吃过东西了。半梦半醒地没多久,夏昊便饿醒了,听到屋子里有叮铃桄榔的声音,以及直钻鼻尖的麦香味。他的肚子顿时“咕噜咕噜”地响起来。
不一会儿,卫清溪就敲门道:“我给你煮了鸡蛋面,你来吃吧?”
夏昊咽了口口水,无动于衷地装睡。他已经想过了,等明天早上再吃饭,那时的效果是最好的。
卫清溪喊了几次没听见动静,也就算了。瘪着嘴关上门,低声道:“气死人了!”
而房间里,夏昊的肚子发出“咕噜”一声,被收音器录得一清二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