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雪枝笑着说:“除了衣服,也没什么,所以就一个小行李包,我自己拿着吧。”
大外甥叫李涛,闻言松了口气说:“我还以为你们忘记拿行李了,心里还想着这会儿再回去拿能不能找到,别被人顺走了”说罢,看林琅几眼,大大咧咧地对王雪枝说:“这小孩长得真好,身体好多了吧?”当年这位表姨执意要收养捡来的孩子,他妈劝了好多次都没劝成,在家里发了很久的牢骚,觉得表姨太任性,不过现在看小孩这么可爱,如果自己是表姨,养了那么久,查出来孩子有病,因为这个原因身边的人就让送走,估计也舍不得。
王雪枝微微点头,坐上车,看着坐到驾驶位的李涛,帮林琅系安全带说:“好多了,一年前做的手术,恢复的不错,你这几年的生意怎么样?我看你比前几年胖了不少,平时多运动啊。”
李涛闻言回头笑看一眼王雪枝,摸摸自己的肚子:“熟人来了不去敬一杯能行吗?说你不给面子是不是?喝,只能喝了!这吃的场子多了,身上的肉也跟着长,好在这两年生意好做不少,不像最初那几年,熟人来了都是记账,现在还有好多账要不回来。”
“现在人们手里有钱了,饭馆的生意就好做了。”
“是啊,自从县里招商引资,在周边开了几个厂,热闹多了,听说县里正准备申请县改市。”
一路谈着家乡的变化,很快就到了王雪枝大姨家。
临近下午,来吊唁的亲朋好友陆陆续续到来。
李涛的妈远远看到是儿子的车过来,忙起身,被女儿搀扶着往路边走。
车刚停稳,王雪枝先打开车门下来,然后牵着林琅的手,看他跳下车,一扭身,就看到表姐被外甥女扶着站在自己的不远处。
她们已经有好些年没见过了,有联系,也是偶尔的一个电话。
霎时,两从小在一起玩的表姐妹就热泪盈眶,抱在了一起。
“回来就好,回来就好。”王雪枝的表姐吴大梅红着眼睛看着自己这命苦的表妹。
“嗯嗯,你身体怎么样?”王雪枝挽着表姐的手,态度亲昵的问道。
“好着呢,你呢?一个人带着孩子在那边怎么样?”
“还不错,那边气候很好,温暖适宜,不像家里,冬天冷的都不想出被窝,唉,带我去看看大姨。”
吴大梅拍着表妹的手说:“你大姨走的很安详,走之前的一天忽然跟嫂子说想吃猪肉大葱饺子,吃的红光满面,吃完还说了好一会儿话……”
两姐妹来到灵堂,王雪枝跪在遗像前,磕了三个头,抬头后久久凝视照片里那个满头银发,微微笑着的长辈。
王雪枝忆起儿时,因为父母超生,把她送到大姨这里来躲避罚款,她是家里的老二,她下面还有个弟弟,但因为只有她被送到大姨家,很少回家,跟姐弟父母都不大亲近,反倒跟自小把她带大的大姨亲如母女。
大姨给她和表姐穿一样的衣服,扎一样的辫子,一开始因为大姨把表姐有些小的衣服给她穿,表姐还生了好久的气,后来熟悉了后,表姐待他跟亲妹子没两样。
那个时候大姨还是黑色的头发,脸上只有眼尾有一些皱纹,而此时看着照片里的大姨,王雪枝的泪水渐渐涌出来,跪在地上哭得泣不成声。
林琅很少看到王雪枝流泪,他刚被王雪枝捡到的时候,张强非常不满,让王雪枝把孩子扔了,王雪枝没听,把家里砸的稀巴烂,借机把家里唯一的电视机给抱走卖了。
当时看着一地的凌乱,王雪枝没哭。
女儿嫁人之后没回来看过她,她没哭。
而现在,看着面前老人的遗像,王雪枝哭的趴在地上。
她一动不动的跪在地上,头挨着地上的垫子,肩膀抽动,发出呜呜隐忍的哭音。
林琅听着这声音心里有些难受,却不知道该如何安慰这位老人,他伸出手揽住王雪枝的颈脖,嘴唇贴着她的发,很想告诉她,不要伤心,死亡不代表结束,而是新的开始。
但是他不会说话,也说不出话,所以他揽住她的颈脖,无声的安慰她,守护她。
李涛和姐姐将表姨搀起来,吴大梅抹着泪走过去抱住表妹。
“别哭了,你这样被你大姨看到了,她哪里走的安心?”
王雪枝愧意无比,语气自责:“那么久没有来看大姨,没想到再次回来,却是这样子,我心里难受,大姨待我那么好。”听到电话里传来的消息时,王雪枝还能维持镇定,但当看到水晶棺里大姨的遗容,还有遗像上那熟悉的微笑,那些记忆如潮水般涌入脑海,眼泪便不受控制的倾泻而出。
“她那么明白事理的一个老人,会明白你的不容易,心疼你还来不及,估计知道了还会怪我没帮衬到你。”
“谁说的,别说这么见外的话,怎么没帮衬,当初倩倩的朋友帮我找工作,难道不是你们帮的忙?”各自都有各自的生活,王雪枝从来不会怨恨身边的人不帮她,她也不需要,生活都是自己选的,除了自己走出来,谁能帮上什么忙?她那么久不去看大姨,也是怕自己的事情给老人家平添难过的思绪,叫老人不安宁。
看到王雪枝的情绪渐渐平复,林琅把纸巾从口袋里掏出来,仰着头递给王雪枝,刚刚已经递了两三张,这是看到王雪枝用脏了另一张,又掏出来新的。
吴大梅摸着小家伙的头对王雪枝说:“这孩子可比张强那小子孝顺,还知道给你递张纸,刚刚你跪在地上哭的时候,小家伙跪在旁边紧紧搂着你。”希望长大了别跟表妹的儿子那么没良心,张强小时候也看着乖顺的很,谁知道越大越让人看不上眼。
“他那里比得过乐乐,乐乐是我的心肝宝贝,他们就不要再提了,不想听到他们的事情。”说到自己的孙孙,王雪枝破涕为笑。
大家各自过各自的,互不相干。
看表妹决绝的态度,吴大梅叹口气,有些忧心地说:“毕竟血亲骨肉,哪里就像你说的那样不可挽回?”
提到那双子女,王雪枝冷哼一声,呵呵笑道:“我也不指望他们两个给我养老,我现在过得挺好的,惠子就算了,以前觉得什么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这话太难听,现在倒是觉得挺适合用来形容惠子现在跟我的情况,怕我给她丢人,我也不去烦她,她只要过得好就行,至少惠子没像他那样又吵又闹,张强——我就当没生过他。”
“惠子是个有大注意的姑娘,从小时就能看出来,只是没想到她竟然能这么自私。”提到表妹的那双子女,吴大梅都觉得糟心,太糟心。
吴大梅拉着烧完纸钱的王雪枝跟认识的含蓄完了后,坐在一起聊天。
日落西山,天渐渐地换上黑色的幕布,点点星光挂在上面。
就算已经开春,当夜晚来临时,家乡依旧冷冽如深冬,林琅被王雪枝搂在怀里,两位老人交谈的声音就像一首摇篮曲,让林琅昏昏欲睡。
当一声唢呐声响起,随之而来的是鞭炮声,被震醒的林琅睁开眼,从王雪枝的身上探出头。
披麻戴孝的吴大梅被子女搀扶着在端灵的哥哥身后嚎哭,随着哭丧的队伍前行。
这行人在街上一路烧纸,一路吹着唢呐,围绕着这条街转一圈,夹杂着哭声,再次回到了灵堂。
来吊唁的亲朋好友离开后,王雪枝和吴大梅还有表哥一起守灵。
吴大梅看着依偎在王雪枝身旁的小不点:“夜深了,孩子怎么熬得住,让他回屋休息去吧。”
王雪枝知林琅在这样陌生的环境一定不愿意一个人睡在陌生的床上,摇摇头说:“不用,他一个人躺在床上也睡不着,让他跟着我吧。”打算等林琅熬不住睡着了再把他抱到床上睡。”
吴大梅也没强求,孩子在陌生的地方,都这样,离不得大人在身边。
林琅因为之前睡了一会儿,倒还不困。
等到了一点多,才开始歪在王雪枝身上眯上了眼。
王雪枝把林琅抱在怀里,看他睡得沉了才将他抱起来往楼上去。
上面有客房,已经收拾好,把林琅的衣服都脱了后,王雪枝表哥的女儿端着热水走进来。
“姨妈,爸叫我端上来的。”
“乖孩子,快去睡吧,这么晚了还在忙。”
“这就睡了。”说完蹬蹬蹬跑了。
打湿毛巾后,王雪枝把林琅的脸和手都擦了擦,脱了衣服留下秋衣秋裤,往被子里一塞,掖好被子,顺了下林琅额前的刘海,起身关灯,端着水下楼。
林琅醒的很早,六点就醒了,王雪枝的脚步声从外面传来的时候,他就睁开了眼。
王雪枝推开门看到扭头看过来的林琅,笑着招呼:“睡醒了,昨天睡那么晚,醒的竟然这么早,是不是不习惯?还是我的脚步声把你吵醒了?”
林琅摇摇头,想要爬起来,被王雪枝制止。
“等奶奶把衣服用热水袋暖暖你再起来,要不要去厕所?”
林琅再次摇摇头,他可以等穿好了衣服,自己去上厕所。
他注意到王雪枝神色疲惫,想来是守了一夜,到现在都没休息过,林琅隐隐有些担忧,怕年纪大不如从前的王雪枝会受不住,看到王雪枝暖好了衣服要给他穿,林琅自己拿过来,指了指衣服,意思是我自己穿。
吃早饭的时候也一直给王雪枝夹菜,自己乖乖吃饭,不掉饭不张望,规规矩矩的,让旁边一样守了一夜的吴大梅稀罕的不行。
“难怪你当年那么舍不得,这就是个让人不得不疼的乖宝贝啊。”
王雪枝拿起包子掰开,递给林琅一半,林琅吃饱了,但是为了让王雪枝多吃点,接过来,准备再陪吃一会儿。
“这孩子从小就懂事,又聪明,别看人小,鬼大,啥都知道,比我都明白。”
吴大梅看着林琅白白净净的小脸,心里只道可惜了,怎么好的孩子,却是个哑巴。
“看着就机灵。”
“我呀,也不指望他以后有多大能耐,平平安安健健康康我就知足了。”
吃过饭,一行人坐上殡葬专用的中巴,前往火葬场。
到了火葬场,他和王雪枝一行人都等在外面,大概一个小时后,吴大梅和哥哥被叫进去收拾骨灰,将骨灰装到骨灰盒里。
当看到吴大勇端着骨灰盒走出来时,林琅不由睁大了一些眼睛,他看到一个虚无缥缈的白影在吴大勇、吴大梅、王雪枝之间飞舞,像一阵风,幽幽地刮过,一瞬间便飞散消失。
似被一阵风拂过,王雪枝的头晕了晕,她抚着额头稳了稳才松开手。
一直注意着王雪枝的林琅走过去搀着她的手。
王雪枝低头看向林琅,微微笑着摸摸林琅细软柔顺的发顶。
“奶奶没事儿。”然后牵着林琅,一行人走出大门,乘车前往墓地。
埋葬完骨灰后,一一在墓碑前磕头烧纸作别。
“大姨,走好,钱不够用了,托梦来告诉我们,马上就给你烧去,见到大姨夫了,告诉他少打牌,玩不赢还爱玩……”絮絮叨叨皆是孺慕之情。
等一切都结束后,已经一点多,或许是刚下高铁就回去守灵,没怎么休息,又去了火葬场那样阴凉的地方,王雪枝在回程的车上发起了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