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落静静地听完她的话,沉默了半晌,“所以,这么多人里,你最恨的还是他吧。”
大夫人一愣。
“就是那个你所心悦的夫君。”少女望着女子,淡淡地陈述着,看着原本盛气凌人的女子,一瞬间浑身像是失去了被磨平了所有的菱角,神色有几分颓然,直到好久,才听到一声低语。
“是。”
你这又是何必?
离落张了张嘴,本想说出这句话,可是直到最后,也未说出口。
恨,哪有那般容易消失殆尽的。
还正在她有些怔愣时,大夫人走上前,没理她,而是拿出一卷白纸,一盒墨一盒朱砂,执起趣÷阁,开始在画纸上画了起来。
不过寥寥几趣÷阁,离落便已经看出了全貌。
“这不是……”那日,她所乘的花轿么?
她刚想说,却顿住,因为画中接下来画的比当初她成亲时还要盛大的场面,甚至还有一匹骏马,上面坐着一个满含笑意的男子。离落下意识地侧头往旁边看去,一入眼,便是女子唇角温情的笑意。
她想,她或许知道这画的是什么了。
“那天……我站在府楼上,看见你了。”她收了趣÷阁,声音柔和如初见,带着点点的怀念,“不知怎么的,我就想起当初我出嫁的时候了。”
“从皇宫,到仙师府,明明不过两条街的距离,他非得绕了整个京都。”女子的眼中充满了回忆,抿唇浅笑着,仿佛此刻还能记着出嫁时的羞涩,“凤冠霞帔,十里红妆,豆蔻年华便嫁给了他,坐在花轿中,随着那颠簸,心中也忐忑不安,只想快快地见着他。”
“可是后来啊……”她长长地喟叹着,“我才知晓,为什么总说出嫁的女儿家是最美的。”
“因为除了那一天,进了府中,曾经再鲜亮的记忆也随着岁月流逝,如同嫁妆上的红漆般,一点一点的,剥落了个干净。”
“他对你生厌,娶了别人?”少女问道。
“不,不是生厌。”两个人难得有这般心平气和的时候,大夫人摇了摇头,“我和他很早以前便心悦彼此,而之后,他也不过是听从家里的话,纳了妾罢了。”
“他不是仙师么?他不是心悦你的么?”离落蹙眉,“怎么却听从旁人纳妾?”
“那不是旁人,那是他的父亲。”大夫人又是笑了笑,笑容中有着莫名的轻视,又有着莫名的苦涩,“仙师府世职承袭,他父亲是上一代的仙师,术法深不可测,他又怎么能反抗?况且,这是应有的规矩,说是仙师府中极难诞下子嗣,所以便要多娶多纳,希望生下的孩子中能有符合他们所谓的那劳什子的根骨天赋。”
“所以……他便是在家族和你之间,放弃了你。”离落轻笑着做着总结,语气幽幽。
女子沉默不语。
良久,她用手细细地抚着画卷,有些痴了般盯着那画中少女的如花笑颜,也勾起吟吟浅笑,似是怀念,又似是在说一件不经意儿的小事儿:“你知道,我是怎么死的么?”
离落没答话,她知道,这个时候,眼前的这个女子,或许更需要的是,她的聆听,聆听一个来自千万年前的女子的不甘。
“那场火……是我自己点的呢。”
少女眼皮一跳,果然……
而大夫人说完,却吃吃地笑着,像是讲了一个笑话:“她们都不明白,我为什么会寻了短见,或许连我那夫君都不知道……”想到那时的情景,转瞬间,她脸上便是一片铁青,隐隐含着厉色,咬牙切齿地低声说道,“因为,我忍受不了了,我忍受不了这府中一个女人一个女人的纳进府了!”
“可是……”
“可是既然我无法忍受这般情景,为何会容忍王氏,对么?”大夫人打断了离落的话,冷笑说道,“你怎么知道我有过容忍?当初听闻他要纳娶王氏,我甚至哭闹着去父皇那里,想用着自己长公主的身份来打破他们仙师府的规矩。然而父皇一向万分敬重仙师府,甚至为了维护,看见我不满于此,剥夺了我长公主之位!”
“心灰意冷地回到府中,却看见的是夫君毫无抵触地娶了王氏,这也就罢了,之后他待她温情小意,王氏告诉他,我嚣张跋扈,欺负于她,他竟然信了?”她的眼中有着微微的湿意,神情却犹带着嘲讽,“我什么样的为人,他怎可不知?既然如此,索性,我死后便不让这府中安生!”
离落心里有些说不出来的滋味,听着女子的话,就像是面对着一面镜子,好似曾经有些模糊的,此刻也照的透亮。她叹了一口气,很是肯定地道,“你还爱他。”
“那又怎样?”没有丝毫的避讳,大夫人恨声道,“可我更恨他。”
“知道我为什么会跟你聊了这么多,放过你么?”她蓦地收了声,转头定定地看着她,没等她回答,就笑道,“因为你说,你是修仙者啊……”她的目光越过她的身影,望着后方的竹窗,缓缓道,“当年我死后,看着他纳娶了几位姨娘,我还没来得及折腾够,他竟然离开了京都。我不懂得修仙。年幼和他相识知晓他身份的时候,便不懂得,可我也知道,修仙者一旦离开,就很难得再回来了。”
“我本来感应到你的存在,打算让你嫁进府中吸引他回来,却没有想到,你竟然是个修仙者。”她脸上满意之色尽显,“如此甚好,你替我杀了他!”
离落知晓对方不过一怨念罢了,又无禁忌,此时答应了,或许就能摆脱出梦境,然而她还是摇了摇头,很认真地说道:“沧海桑田,世事变迁。如今外面世间已叫宁虚,如仙岛是万年前的叫法,而这座城更是在千年前也已化作了山谷平地。你那夫君……我不可能杀死的。”
“既然这样,你去死吧!”大夫人猛地扑了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