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宁州刺史是怎么知道她赵卿欢的?
这问题搅的赵卿欢心神不宁的,只觉是不是又被梅遇笙或者郭贵妃,又或者是吐突承璀给暗中摆了一道,所以在驿站见到了下榻的梁大人后,赵卿欢便径直就问出了口。
“实在也是唐突,内人与杜夫人是旧识,前些日子,内人收到杜夫人的信函,信中,杜夫人左右夸了赵掌媒好几次,内人便想着不知这次老夫来长安,能否有幸亲自会一会赵掌媒。也巧了,圣人正好问起小女的婚事,老夫也就不藏着掖着了。”面对赵卿欢突兀的问题,梁大人倒很坦率,言辞间也听出了诚意。
而听他这么一说,赵卿欢顿时大大的松了一口气,肯定了这不过是自己疑心病重闹出的一场虚惊,随即便慌忙接口道,“梁大人哪里的话,是某唐突了才是,不曾想杜夫人和梁夫人还有这般交情,大人放心,小娘子的婚事且就交给某来参详一二。”
“如此便有劳赵掌媒了。”梁大人倒也客气,堂堂一个刺史,还冲着赵卿欢行起了虚礼。
赵卿欢自然不敢担当,一边客道的作揖回敬一边细细的询问起了梁家小娘子生辰八字和欢喜爱好,末了又道,“梁大人何日启程回宁州?”
“三日后出发。”
赵卿欢点了点头承诺说,“等过了重阳节,某便来一趟宁州见见梁娘子,到时若是梁夫人得空,大人不妨也让夫人一起来看看某带去的郎君图?”
“那是那是,若赵掌媒到了宁州,老夫一定尽了地主之谊。”梁大人甚是满意的笑道,两人随后又细聊了些梁娘子的情况,赵卿欢便起身告了辞。
出了驿站,马车还在,马车边,裴苑正皱着眉鼓囊着嘴仰着头同连贺在抱怨着什么。
眼见赵卿欢踱步而出,裴苑赶紧跑上了前问道,“怎样怎样师姐,可是有诈?”
赵卿欢见状,一个心气不顺举起了手就往裴苑的脑门上轻轻的敲了一记爆栗,“嘶”了一声道,“炸什么炸,你这火急火燎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一改,方才那般模样,我真当这里头是有诈的,但分明梁大人就是受了夫人之托来求媒的。”
“她哪儿是急梁刺史的事儿,她是因为赶着要去西市收美人卷,那些卷轴前后已经耽搁了三日了,她今儿慌慌张张想起来才急了心奔出衙门的,正巧你这两日不在,与梁大人的往来是我在打点,不过就是都凑在一块儿罢了。”连贺忍着笑意,却伸手抚了抚裴苑被赵卿欢打的额际。
赵卿欢双眸微敛,顺势抬头就去看连贺,却见他目光如水,温柔四溢,哪里还有半点平常那般清傲不屑的姿态。她当下心中微微一怔,却故作视而不见道,“梁大人的事儿有劳你了,一会儿你要陪裴苑去西市吗?”见连贺点了点头,赵卿欢又说道,“那你们赶紧,我自个儿回衙门即可。”她说罢便是略有所思的看了裴苑一眼,然后转身就迈开了步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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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日后,便就是一年一度的“赏秋宴”了。
其实长安的“赏秋宴”有大小之分,大宴是设在重阳节当天的,佩茱萸,食蓬饵,饮菊酒,登高“辟邪”,踏秋行宴,众人齐聚,祈福安康,图的就是热闹。而第二日的小宴,则是另有一番情趣的。
长安的赏秋小宴,实是媒妁之聚。这小宴,多由有身份地位的官宦世家中那些未出阁的小娘子发起办之,小宴多选在地处开阔的山间广亭或人来往之香火甚旺的寺阁之中,小宴的余兴之乐和大宴也并无差别,赏花品酒,吃糕对诗,左右也就是那些欢闹的事儿,不过宴中会有陌生郎君加入,不仅远观,还可入座,同宴中小娘子畅谈诗词歌赋,雅俗共乐。
当然,这些郎君是有备选的,或者是小宴中有郎君自己中意的小娘子,又或者是有参宴的小娘子指名的郎君,二者有一,方才可入宴,无一例外。
所以长安赏秋小宴这一日,便是官媒衙门分外忙碌的一天。
话说这并非是赵卿欢第一次入赏秋宴,却是她第一次以官媒的身份加入,所以这日小宴她是格外重视的。
小宴同大宴一样在整个长安城中有好几众好几波,赵卿欢参加的,便是衡阳一手操办的。
公主设宴,自然是有别于其他官宦之家小娘子操办的。地儿,选的是皇家惯去祈福的灵阁寺,吃食摆设所用之物也都是皇家排场,奢贵逼人。
这日一大早,赵卿欢就入了宫,然后随了衡阳的马车一并前往灵阁寺。
衡阳公主今日盛妆出宴,额点花钿,胭脂染面,一袭月白牡丹翠绿烟纱碧霞罗裙衬得她眉眼如画、容颜娟好,真非尘世中人。
两人数日未见,车内不曾有侍人随行,衡阳便是打从坐下就拉住赵卿欢左右细问,一会儿好奇云千素的容貌品相,一会儿又担心衙门里头是不是还有人给赵卿欢使绊子,一会儿又聊到了宁州梁刺史家的小娘子,问到后来就连赵卿欢都有些招架不住了,连连摆手讨起了饶。
“公主看着深居简出,对外头的事倒也是清清楚楚的啊。”赵卿欢看得出衡阳今日心情不错,出口便打起了趣儿。
衡阳闻言睨着眼道,“大小也是个主子,若这些事儿我还掌握不了,那这个公主也是白当了。”
瞧着衡阳难得端着架子说话的模样,赵卿欢一个没憋住就“噗嗤”一声笑了出来,“您还是低眉浅笑轻语品茶的样子最好看,贵妃娘娘那一套啊,在您这儿可就成了东施效颦啦。”
“赵卿欢!”衡阳气急败坏的伸手就去挠她的痒,两人瞬间嘻嘻哈哈的笑成了一团。
皇家御用的马车上了街,自有开道之行,是以不过半个时辰,赵卿欢随了衡阳公主就到了灵阁寺。
今日公主举宴寺阁,主持方丈大人早已命众沙弥在各入口处把守了起来,谨防闲杂人等随意入内走动。
所以衡阳一行拾阶上山入寺,沿途只见风景不见凡俗之人,周遭清幽的可闻鸟鸣,渐浓的秋景少了人来人往的噪声,倒显得格外的赏心悦目。
衡阳的小宴设在灵阁寺寺门正南方的六角亭中,此亭依山而筑,视野开阔,景色俱佳,本就是众多雅客供香小憩的佳处。
在衡阳来之前,早有宫人侍女提前过来打点一二,因此当衡阳并了赵卿欢入庭时,一切吃用摆设茶具杯碟都已放了个整齐满当,叫赵卿欢不由的暗叹了一声。
“您派帖子的时候是不是又故意晚写了半个时辰?”见衡阳徐徐落座,赵卿欢便顺势从一旁紧跟着二人的绿荷手中接过了一件貂绒大氅披在了衡阳的肩上,然后又倒了一杯热茶放置了她的手中。
衡阳正出神的赏着眼前那广袤无垠的山间秋景,忽觉肩头一重指尖一暖,便回神笑道,“诶,你也知道人多太闹了我也待不久,回头她们来了嘻嘻哈哈一阵子我就该回了,早些来不是更好,只你我两人,看看美景喝喝茶。”
“您这两日气色瞧着好多了呢。”赵卿欢不敢大意,挪了步子就站在了衡阳的对面,替她挡去了时不时扑面而来的阵阵山风。
衡阳自然看出了她的心细,只心中一暖,便拉着她坐下了身,然后叹了口气道,“小欢,你我二人虽相识不久,可却一见如故。纵使我贵为公主,可你心里清楚,同你说话,我是半分主子的架子也不端的……”
“公主……”衡阳这般口气赵卿欢从未听过,心中不由暗暗惊了惊,慌得连忙去看一旁的绿荷。
怎知绿荷只冲她无奈的笑了笑,然后便转过了头。赵卿欢正不解,却听衡阳又道,“说穿了我也是个无权无势的,这些年空顶了个公主的头衔,却也未曾在宫中给自己留什么后路,仗着皇兄疼我,我便也从未想过那些复杂的事儿,可是小欢,我的心思你是知道的……听说明年开了年,契丹使者会来长安朝贡,皇兄他,好似想要与契丹和亲。”
赵卿欢闻言便如鲠在喉,只堪堪的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说不出口。
“小欢,你若……与子成媒,便配了我和顾郎……可好……”那一刻,衡阳的眼中有一丝奢愿和轻求,赵卿欢心疼的一目了然。
她听懂了衡阳的意思,却突然发现自己又看不懂衡阳的心思了。之前马车上与自己展演欢笑的衡阳分明就在眼前,那盈盈的笑声确是发自肺腑,明明那么欢快的人,怎么一下子就愁郁了起来。赵卿欢不懂,此时此刻衡阳眼中透出的期许和苦楚究竟是被她怎样用力的压在了心底的?
天之骄女,万人之上,金贵骄奢如衡阳,其实渴望的不过是一桩两情相悦托付终身的姻缘罢了,但这唯一的渴望,与她而言,却是一种奢望。
“小欢,你若与子成媒,便配了我和顾郎可好?”衡阳的这一句话,一直萦绕在赵卿欢的耳畔许久。
时过午时,赏秋宴开,莺歌笑语从四方涌入,舞妓翩翩、水袖飞扬,可赵卿欢却沉默不语的站在亭外,遥望着眼前正浓的秋意出着神,却不曾发现有一抹熟悉的身影已悄然的来到了她的面前,无声的遮挡住了她眼前盛满的秋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