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夜朦朦残月兮兮,高台露水琼楼如画。
那敞开的窗子外头倒是一片良辰美景,只是眼下,沾琉台的天阁内,气氛却诡异的让小良子的小腿肚儿直哆嗦。
屋内加上他,一共也才四个人,两个横眉冷对,一个事不关己,单撇了他一个夹在中间,左右不是。
“那个……干爹……”都道伸手不打笑脸人,小良子先是转头看了一眼刚扯下黑色面罩的梅遇笙,然后用尽量讨好的口吻道,“这个……让翻山雀跑了也并非东方先生本意,过两日总会抓着他的。”
梅遇笙闻言一手推开了挡在自己面前的小良子,然后冲对面带着一张半面银质面具的男子道,“之前是你说要抓活的?”
戴面具的男子点了点头,傲然的气势竟也并不输梅遇笙半分,“是,翻山雀手上握着的不止是人命,还有其他做冥人生意的头目的行踪,若杀了就可惜了。”
“可惜什么,少了一个翻山雀你就查不出别人的下落了?你东方旬若只有这点能耐,我还能放心把一息阁给你么?”梅遇笙冷笑了一声,“翻山雀行踪飘忽心思诡秘,今日遇着他实属运气,这下倒好,人没抓到,反倒打草惊蛇了,日后遇着他,别留活口。”
“九郎,翻山雀手上……”
“手上什么,就他手上那点破消息能值几个钱,传我的令下去,之后抓翻山雀,若活的抓不成,就死可见尸吧!”梅遇笙只要一想到刚才在巷子口看到的赵卿欢那张惊恐万分的脸,心里就有一股说不出的滋味,像是有气在胸口翻江倒海的往上涌,让他此时此刻格外的想去翎竹苑看看她到底有没有安全回府,又或者有没有伤着哪里。
这个该死的毛贼,脚下动作倒是很快,他不过是打了个喷嚏而已,竟就这么从他眼皮子底下给溜走了。还有,最近官媒衙门是怎么了,天天加值到三更半夜的,元宵已过宵小皆归难道她赵卿欢不知道吗?竟就敢这么一人一马踏夜而归,这小娘子的胆子也未免真的太大了些吧!
梅遇笙越想越来气,越来气他看面前的东方旬就越不顺眼,便是伸出脚就踢了一下身边的矮桌道,“翻山雀的事儿办完了你就早点滚回江陵府去,长安没什么好晃悠的……”
“九郎,祖母麽麽的意思是,一息阁以后准备在长安城设立分阁。”
梅遇笙是正想走的,可东方寻的话一出,他顿时就觉得头顶炸开了一个响雷,“轰隆”一声惊得他转头的时候差一点就扭到了脖子。
“你说什么?”
“属下是说祖母麽麽想要在长安设立一息阁的分阁。”东方旬那露在面具外的半张脸依旧不见什么表情,“祖母麽麽还说,您在外头玩儿了三年多,也是时候该收收心了。”
梅遇笙揉着自己的脖子,径直看向了坐在窗台边嘴里叼着一根稻草的男子道,“禾煜,祖母真有这么说过?”
那名唤禾煜的男子闻言转过了头,忽然眼神闪烁的笑了笑,不答反问道,“九郎,你与刚才翻山雀在巷子口特意闹出动静惊了的那匹马的马主人认识是不是?若我没看错,那可是个小娘子。”
梅遇笙眯着眼盯了盯禾煜,谨慎道,“她就是苏桓君的徒弟,将来旁支的主子。”
梅遇笙话音刚落,东方旬的眼皮子就跳了跳,正要开口,却被禾煜抢了白。
“那么巧?那还真是不打不相识啊,咱们这般招呼总是不妥,想来日后在长安城,若明着不能同那位娘子打交道的话,做冥人生意只怕是避不开了,不如改日……”
“她是官媒衙门的掌媒,我还没查到她在长安城有给人私下配阴婚的。”梅遇笙径直打断了禾煜的话。
“可是……”
“恩,九郎,来日方长嘛。”见东方旬又要说话,禾煜又抢了他的白,这一次,他不但抢了白,还暗中给东方旬使了个让他闭嘴的眼色。
梅遇笙这会儿正心烦意乱呢,自然没注意到禾煜的小动作,闻言便不耐烦的摆手道,“你们先解决了翻山雀的事儿再说。”他说着就要出门,却忽然又猛的转过身嘱咐道,“办好事儿就先给我回江陵府去,别想伺机留在长安城,分阁的事儿我会亲自问祖母的,我没点头,你们谁也不准动心思。”他说罢,便是一把拉开了天阁的门,然后带上了毡帽就扬长而去了。
一旁的小良子见状,急急的跺了跺脚,然后冲屋子里的东方旬和禾煜道,“干爹这两日脾气不大好,您二位多担待。”说罢也一溜烟儿的跟着梅遇笙的步伐跑了出去。
“有意思。”听着小良子渐渐远去的脚步声,禾煜将口中嚼了又嚼的那根稻草吐向了窗外,然后纵身跃下了窗台,嘴角噙着笑意道,“这还真是有点意思。”
“有什么意思?杀了翻山雀后面的事儿还做个鬼啊,不等于重头再来!”东方旬满是愤懑的一手摘下了脸上的面具,一张比寻常娘子还要美艳的面容就这么映在了盈盈的烛火中。
“十一郎,你不觉得有意思吗?”禾煜乐不可支,暗中骂了东方旬一声“木头脑袋”。
“所以以后要再查翻山雀背后的人,你一个人可以全搞定是吗?哦还有,刚才你为什么不让我说话,他们旁支明明有人是在私下给人配阴婚的,之前我们不是还收了一块牌子么?约了让人家明日来取,顺便也解决一下那三俱冥人的事儿。”东方旬是真没弄明白禾煜到底在“有意思”个什么劲,他只觉得明明很简单的事儿,怎么到了梅遇笙这儿却偏偏变得麻烦起来了呢。
禾煜闻言看了一眼东方旬,吧唧了一下嘴道,“十一郎,说你聪明你是不笨,说你不聪明你还真有看不明白的事儿。”见东方旬抬了手使出了拳头就冲他招呼了过来,禾煜脚下轻点,一个小跳就避开了。
可东方旬却是不依不饶的冲禾煜送上了第二记拳头,禾煜见状也不恼,一边左右闪避一边气不带喘的问道,“十一郎,你到现在都没看出来九郎是因为翻山雀差一点就伤了苏桓君的徒儿才把气都撒到你头上来的吗?”
禾煜话音刚落,东方旬的拳头就擦过了他的脸颊击中了后面的书架,书架受重,猛的抖了几下,然后“哐当”一声,架子上一只青瓷彩釉梅花瓶便应声而落,瞬间碎成了好几片。
“啧啧,十一郎,你这个败家子,九郎这儿可都是真品啊!”禾煜吓的连连后退了好几步,立刻把自己和地上的那个破瓶子之间的关系摘了个一干二净。
而东方旬那张美若天仙的脸此时此刻倒是尤为镇定,因为他总算闹明白了禾煜一个劲说的“有趣”到底有趣在哪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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话说那一晚,赵卿欢回到翎竹苑之后就立刻让染婳给她煮了一碗凝神茶。
染婳瞧她鬓发微乱神色紧张,吓的不敢多问,一转身就进了厨房,不多久就把热茶端进了厢房。
“娘子当心烫!”见赵卿欢接过了凝神茶就往嘴边凑,染婳连连出声喊了一句。
赵卿欢一怔,这才发现茶碗烫热,烧得她指腹都有些发疼了,便是赶紧搁下了茶碗甩了甩手。
“娘子,你怎么了?”染婳见赵卿欢眉头深锁,不由关切道,“方才是坊卒送你回来的,莫非路上……遇着什么事儿了?”
赵卿欢闻言看了染婳一眼,脑海中顿时涌现出了之前在巷子口的那一幕惊险。
她当时可谓是身临其境了,可以肯定的是那第一个冲出巷子口的黑衣人分明就是冲着她的马来的,想来那人应该是故意惊到了马,好引了坊卒的注意借机造成混乱。而那第二波冲出来的几个人,应该是要抓第一个人的,但因为坊卒已经被官马的嘶鸣声引了过来,那些人唯恐暴露,这才选择撤退的。
她身在其中,完全是一个巧合,可这巧合中,却有一双让她觉得莫名眼熟的双眸和一股熟悉的龙涎香!
当然,放眼整个长安城,用龙涎香的郎君何其多,光凭这一味香料就认定一个人,赵卿欢觉得也不免有些武断,可偏偏那双眼睛,那蒙面人看她的那一瞬间,真叫赵卿欢有一种不寒而栗的感觉。
可一转念,她却又立刻安慰起了自己,这世上哪儿有这么诡异的巧合?他梅遇笙不过就是个宦官,平日虽有巧言令色之能,重华楼之乱时,她虽也见过他手中的几分能耐,可身为宦官,左右就是伺候皇上的,他即便是本事再大,想来也不可能在圣人的眼皮子底下作怪,否则,不是乱了天了么!
想到这里,赵卿欢不由的轻拍了几下胸口压了压惊,然后才对染婳避重就轻道,“没事儿,不过这两日坊内好像有宵小夜盗滋闹,坊卒见我孤身一人走夜路恐有不妥,就顺路送了我一程。”
“啊?可抓着那宵小了?”染婳闻言就担心了起来,“娘子,这衙门里是天天要折腾到这么晚么?您说,明儿要不要让隔壁张大娘家的小栓子去街口迎一迎你?”
“栓子才多大,平常白天让他跑腿干活儿也就算了,这大晚上的难道你不让人家孩子睡觉了?”赵卿欢闻言就失了笑。
染婳听了,依旧面有难色,一边将已经半凉了的凝神茶端起来放入了赵卿欢的手中一边又提议,“不然咱们也花钱雇个侍从吧,宅子外头有人打点,入了夜娘子也能踏实些。”
“这……”赵卿欢不免有些动心,点头说道,“等裴苑的事儿解决了以后我准备让她搬来和我一起住,到时咱们再合计合计,该雇人的确是不能少,否则也是多有不便的。”
“是,全凭娘子做主。”染婳宽心的笑了笑,见赵卿欢已喝完了茶,便端着空茶盏退出了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