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梅遇笙是彻底黑着一张脸回的东明阁,他刚一进门,小良子就笑眯眯的凑了上来,左右问他隔日启程去骊山要带上的物件明细,结果却平白无故的吃了梅遇笙好几个爆栗。
小良子呜呼哀哉的直抱着脑袋躲了出去,直到出发的那日,也没敢再踏进东明阁半步。
到了三月十五这一天,衡阳的车马在巳时整便缓缓的行出了宫城。这日天气极好,沿途而望,春景是铺天盖地的撞入眼帘,云卷云舒,纵野春色,风徐不寒,花蕊初冒,满满的真有些“纵使晴明无雨色,入云深处亦沾衣”的感觉。
此番衡阳出宫去骊山踏青圣人是点了头的,是以整个车马之列排场很大,前有禁军开道,后有侍卫压尾,封街堵人,一路通畅。因并非私游,所以这一次赵卿欢便没有和衡阳同车,而是独坐一车,一路无伴。
不过别看官队阵势不小,但速度实在龟慢,赵卿欢已经小憩了片刻,这队伍在官道上也才刚走了一半,按着这个速度,她觉得等到了骊山,能赶上用午膳已是很快了。这样一想,赵卿欢又有点后悔当时答应了随衡阳同行,若非如此,她此刻便能快马一鞭直奔骊山山脚,说不定还能和那些先到的小娘子或郎君打个招呼混下熟。
可就在这时,赵卿欢忽然感觉到车厢不自然的一晃,像是什么人跳了上来,她纳闷的双目紧盯车门帘子,不过眨眼的功夫就看到小良子鬼头鬼脑的探了进来。
赵卿欢一愣,赶紧伸手把他拽进了车厢问道,“外头这么多侍卫,你这窜来窜去的有什么要紧的事儿?”
“干爹让我过来同您知会一声儿,回头上了山,郎君们都安排在东侧,娘子们都安排在南首,中间有回廊甬道隔着,晚上过了子时是会有嬷嬷落匙值夜的。”小良子冲赵卿欢行了个礼,然后又说道,“干爹还说,若您晚上想泡汤,出北园绕过海棠汤再往南一点,那儿有个汤池,离尚食汤不远,虽池子没名号,可胜在僻静,能浮生偷闲。”小良子歪着脑袋回忆着梅遇笙的话,一字一句的重复给了赵卿欢听。
赵卿欢闻言就好奇道,“这是怎么说的?上了山,也轮不到我来传令安排娘子们下榻,这事自有掌事的女官嬷嬷们去费心,至于泡汤么……”赵卿欢说着说着就留了半句。
因为毕竟难得能上骊山,她确实是有私心想泡一泡汤的,可眼下看圣人替衡阳摆出的这般排场架势,只怕回头能不能沾汤水也不是她可以说了算的,所以梅遇笙这操心操的未免也太宽了些。
小良子一听,挠了挠脑勺,一脸干笑道,“诶呦,不瞒您,干爹自从前两日开始就闹了脾气,成天黑着一张脸活似炸毛的刺球儿,这方才他也不知是想到的哪一出,冷着调子就冲我哼哼非要我过来您这儿一趟,我便只能窜来有什么说什么了。”
“九郎生谁的气?”赵卿欢眼眸微敛,心里头却有些兴奋。
可小良子却一脸苦大仇深道,“若知道就好了,偏就不知道干爹在生谁的气,那才闹心呢。”
赵卿欢见状笑道,“你和九郎坐一辆马车么?”
“可不是!”小良子简直要哭了,“您摸摸,我这脑门子后头还肿着呢,这两日已经不知道吃了干爹多少个干爆栗子了。”
“那你且在我这儿待着吧。”赵卿欢说着就伸手虚指了一下外头道,“先不说别的,就说外面那么多冷面神看着,你这贼头贼脑来来回回的也够呛。”
“可干爹那儿……”小良子很是动心,却也很是犹豫。
赵卿欢笑着冲他招了招手,“有我护着你,你怕什么,就说我光顾着问你宫里的事儿了,你推辞不得就留下了。”
“亏得您心疼我,可让我好好喘口气啊。”小良子一听便松了身子骨,跪坐下后伸手就接过了赵卿欢递上的食盒。
赵卿欢又道,“先填填肚子,官列走的慢,估计午膳都要晚点儿了。”
小良子闻言频频点头,还真就顺着官列的话茬和赵卿欢说起了宫里头的人事俗闻,却意外的解了赵卿欢一路的枯燥乏味。
不过这一路浩荡的车马在出了城门上了官道之后就加快了速度,是以当大部队徐徐抵至骊山山脚下的时候,日头仍偏,离午膳食时竟还有大半个时辰。
赵卿欢当时正听小良子在说梅遇笙挪死了贵妃娘娘偏爱的一株兰花一事,忽感车马骤停,她便好奇的推门看去,随即发现最前头的马车已经在那儿卸物下人了。
她顺势抬头看了看,瑰丽的骊山赫然映入眼帘,云浮宫琅,青苍琇岭,景色宜人。
可正当赵卿欢要带着小良子下车的时候,不远处,梅遇笙已沉着一张脸笔直的走了过来。
“哎呦。”小良子眯眼瞄了一下,吓的当即就叫了一声。
赵卿欢见状则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放宽心,然后利索一跃,跳下了马车就迎上了梅遇笙。
“九郎。”她一开口就拦住了梅遇笙的去路,顺势挡下了他瞪着小良子的目光道,“九郎不赶紧去打点一下北边的屋舍吗?算算时辰,郎君们只怕都快要到了。”
梅遇笙闻言看了赵卿欢一眼,然后指着她身后的小良子道,“让你个小兔崽子去传话,怎么连人都传不回来了?”
“到底是谁这么大胆子得罪了九郎?”赵卿欢不答反问,眉眼弯弯,笑得倒是真开心。
梅遇笙一愣,脑海中顿时浮现出不见正经的禾煜和一直都太正经的东方旬的面孔来,眼角不由就扬了起来道,“方才公主已经下车了,赵掌媒不用上前头去看看?”
“我手上有些事儿要让小良子出点力气,九郎把小良子借我一日如何?”赵卿欢也不着急,笑眯眯的和梅遇笙来回打着太极,且还不忘记护了小良子一个周全。
“这小子弱不经风的,能帮赵掌媒什么事儿。”梅遇笙说着狠狠的瞪了一下一直缩在赵卿欢背后的小良子。
可赵卿欢的视线却在此时越过了梅遇笙的肩头,正好瞧见了秋妃那缓缓而至的车辇。是以她便收起了与梅遇笙调侃的心思,一把拉过了他低语问道,“怎么秋妃娘娘的车辇在咱们后头?”
梅遇笙回头看了看,语气轻松道,“圣人早上是从永和宫出来的,想来秋妃娘娘就比公主晚出宫了。”永和宫正是秋妃的寝宫。
“你可打听出秋妃娘娘此番为何执意要来公主的笺请宴没?”
梅遇笙眉宇微扬,闻言就笑道,“赵掌媒可知道要让我私探消息,是个什么价儿?”他说着还空着手掂了掂,比划的很是形象。
“哦,也是,想九郎可能也有探不到消息的时候,娘娘既有心前来,必会挑个合适的时候同公主私下细聊,也不用我们这些外人一个劲的瞎操心。”和梅遇笙过招多次,要说赵卿欢摸清了梅遇笙古怪的脾气倒也不见得,但这见招拆招的本事她也算是自学成了才的。
他要吊她胃口,她偏就不上钩,哪怕噎死了自己,也不能让他开心,这一点,赵卿欢做的实在是进退自如!
可就在梅遇笙轻轻一笑无动于衷的时候,赵卿欢又似突然激灵一念翩然对梅遇笙说道,“对了九郎,忘记同你说,今日云娘子上骊山,是有明柳先生作陪的。”
“赵卿欢,你……”梅遇笙功亏一篑,脸色顿时变了变,当即就伸出手直指赵卿欢,可惜赵卿欢已拉着小良子飞快的穿过了停靠在路中的车马,然后朝衡阳站着的地方跑了过去。
这一跑便是春风拂面,有种洒脱清爽之感,而想着方才回眸之际梅遇笙那张错愕的俊脸,赵卿欢心里便生出了一丝愉悦。
很多的事儿,好像都是她被梅遇笙气的直跳脚,可却唯独在云千素的事儿上,她似能借着方绥之把梅遇笙压的死死的。
不过,这法子是好用,且屡试不爽,但为何她总有种想继续窥探梅遇笙心思的念头。虽明知即便没有方绥之,梅遇笙和云千素也是不可能的,但赵卿欢依然觉得梅遇笙这种默默的关心让她格外的动容。
他,许应该就是真心的喜欢云千素的吧……
“小欢,你看到秋妃娘娘的车辇了没?”就在赵卿欢带着小良子跑上来的时候,衡阳也眼尖的看到了她,顺势就停下了脚步问了赵卿欢一声。
“在后头呢,已经到了。”赵卿欢说着抬手指了指身后,“您这儿看去应该是被挡着了。”
衡阳闻言轻轻的点了点头,然后似自然自语道,“为了她那个义妹,她也算是用心良苦了。”
“义妹?”赵卿欢很诧异,“秋妃娘娘私下已经找过您了?”
“就是昨儿下午的事,趁着皇兄议政,她便来了一趟福熙殿,说有那么一个义妹现如今住在了长安城,豆蔻年华待字闺中,这个妹妹当年在润州对她有恩,可润州的事儿你也知道,那是皇兄的忌讳,她左右忠义不能两全,便只能想着能不能从我这儿找找法子,她许也是知道我和你私下关系好吧。”衡阳一边说一边冲绿荷使了个眼色,然后便带着赵卿欢拾阶而上。
绿荷自然是心领神会的拦在了两人的后头,把一众的侍女随从全都挡出了几丈之远,直至衡阳的声音在她耳畔渐渐模糊不辨之后,她方才从容的让开了道儿,然后不紧不慢的带头开始整理起了从车马上卸下的随行物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