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晚,骊山行宫夜膳席间,可是让赵卿欢好好的使了一下自个儿那“活户籍”的本事。
这一堂两屋约莫二十来人,不论是之前认识的还是不熟悉的又或者压根就没见过的,赵卿欢都能一一报上名讳族门来。
且她在与人相谈的时候口气恭敬,不卑不亢,话呢又是挑着好的上台面的讲,是以这一大圈下来,在座的娘子、郎君们对她的印象都极好。
俗话说,一回生二回熟,前有赵卿欢的一一介绍,后有她和梅遇笙分别带着娘子、郎君暖了场子,这一来二去的,虽男女落座的长案中间隔了一条宽道儿,但却不碍大家饮酒作乐、玩闹行令,而且席间还有衡阳专备的伶者舞技助兴,是以不过半个时辰,堂屋里便是欢笑阵阵、气氛高涨了。
推杯换盏间,已有小娘子悄悄的挨到赵卿欢的身边借着酒劲同赵卿欢打听起了对桌的郎君,赵卿欢也都是知无不言的。小娘子们听得高兴,走的时候人人都会往赵卿欢手里塞一个小香囊,因此不多一会儿,赵卿欢的脚边就堆起了花花绿绿的钱袋子。
“今晚你和九郎可是双赢,不行,明日回长安,我得拉你去西市转转,你请我去酒肆吃酒。”寻着赵卿欢的一个空当,云千素赶紧挨了过来。
赵卿欢被云千素一靠,顿时低声笑问,“娘子是何时知道九郎私下在做媒人的?”
“他哪儿是做媒啊,便是成人之美也都是随心所欲的。”云千素把玩着手中的酒盏道,“其实呢不用我说,你也应该猜得出,他进了宫,见的人多了,左右帮人牵线搭桥做个月老红娘,那都是水到渠成的事儿。他素来爱惯闲事,又视财如命,这个活儿倒是适合他。”
“是挺视财的。”赵卿欢同意的点了点头,又凑近云千素的耳畔嘀咕了一句。
云千素闻言就惊呼道,“真的?这么高的价码?”
“九郎是个聪明人,他周遭非富即贵,若价码低了,岂不显得他没了身份?”赵卿欢说着顺势翻了翻手中的纸笺,嘴角微微弯了一弯。
“这是什么?”云千素好奇问道。
“红娘签。”赵卿欢将那几张纸笺折好压在了酒壶之下,仔细同云千素解释道,“便是一堂共乐,总归是男女有别的,在座的也都是有身份的娘子郎君,左右隔着屏风,能偷偷瞧上几眼就算不错了,又何谈相知相识。”
“所以……”云千素听得有趣,顿觉赵卿欢到底是正经的衙门媒官,比梅遇笙这个全凭一张嘴的野路子是要厉害些。
“所以若是娘子看中了对面的哪个郎君,就会写一张红娘签给我,能配成,就是有缘人。”
“竟是这样。”云千素向来远居洛阳,又是心有所属,所以这些年来不论是赏秋小宴还是踏青笺请宴这一类的团宴她都不曾参加过,是以还真不知道有流传“红娘签”这么个事儿,不由继续好奇道,“可中间隔了一个台子呢,左右还有屏风遮挡,我方才仔细瞧了瞧,最多也不过是恍看了那几个郎君的脸而已,这般模糊,又怎能说出个子丑寅卯来?更何况我连对面那些人是谁名谁也不知道,即便有欢喜的,又如何落这个笔呢?”
“衣裳啊。”赵卿欢说着偏了头避开了屏风望向了对面。郎君长案边,皆是推杯换盏的“叮当”声,笑声朗朗,高谈阔论,倒是与娘子们这边的轻声细语相映成趣。
“衣裳?”云千素纳闷的也跟着赵卿欢探了头,定睛一看以后方才恍然大悟道,“你不说我确真是没看出来呢。”
赵卿欢笑道,“这回看清了吧,即便坐的远,眉目虚晃,可每个郎君的衣裳却不一样,即便是颜色相近了,绣纹也不一样,心仪谁,在红娘签上落笔写下郎君衣裳的色泽纹饰,那就错不了了。”
云千素了然的回了头,确见同桌娘子们的襦裙也是各色千秋花式不同的,又问道,“郎君那边,也会写这个红娘签吧?”
“郎君那儿叫月老牌。”赵卿欢笑着提壶给云千素添了一些酒。
云千素闻言抿嘴道,“我是第一回听说这个,难怪今儿我上山的时候,明柳同我说正好让我去长长见识呢。”
“先生见多识广,男女同宴本也不是什么稀罕的事儿。”赵卿欢见云千素将酒盏中的酒一饮而尽,随即便笑着调侃道,“不过如今娘子知道了这其中的玩法儿,如何?要不要写一张红娘签给我,我好给娘子参详参详?”
云千素瞪了她一眼,伸手就戳了戳赵卿欢的肩头道,“是和你一见如故,知公主设宴你又特意相邀,我怕不来便是让你脸上无光,这才来给你撑撑场面的,你倒好,还编排起我来了。”
“落花无意却也不代表流水无情,娘子你对郎君们没兴趣,可说不定对面九郎手握的月老牌里有写着娘子身上的这一袭襦裙呢。”赵卿欢眯着眼,说着说着还细细的打量了一番云千素。
云千素一愣,忽然咋舌道,“卿欢,你可知你这说话的样子像极了九郎呢!”
赵卿欢是正同云千素闹着玩儿呢,闻言嘴角便是一抽,当即神思就虚晃了一下。可正当她张了口要反驳的时候,却见绿荷翩然而至。
“赵掌媒,秋妃娘娘请您过去说话。”
云千素一听,连忙放开了挽着赵卿欢的手,然后无声的冲她笑了笑,便自顾自的转身又倒起了酒。
赵卿欢簌簌起身,一边嘱咐云千素少吃些酒,一边就跟着绿荷上了南首高台。
南首的高台可俯看左右两侧的酒桌长案,五级阶梯,赵卿欢提摆而上,在不绝于耳的丝竹宫调中,她恭敬的对坐着的衡阳和秋妃行了肃拜。
“这位就是赵掌媒?”秋妃笑着招呼她入座,不由感叹道,“却不曾想竟是这般年轻貌美的一个小娘子呢。”
“娘娘谬赞。”赵卿欢微垂了头,拿腔作调的姿态她寻常是惯做的,恭敬之态都显在举手投足间。
“她心思细,本就是媒官出身,总是比咱们两个门外汉要更明白些。”衡阳顺着秋妃的话说了一句。
秋妃认同的点了点头,然后看向了赵卿欢,开诚布公道,“公主想必应该已把我的来意同赵掌媒说过了,那穿着月锦襦裙,梳着碧落髻的就是我的义妹,林怡秀。”
赵卿欢闻言,抬头看了过去,其实心里根本已是了然。因为今儿在座的娘子中只有林怡秀是生面孔,是以在晚膳前,赵卿欢就暗中打量过她,这个林娘子,虽姿色尚娇,但举止间却不见千金闺秀之态,即便是一身锦衣华服,却也难掩小户之气,也难怪如此受宠的秋妃娘娘会把这事儿带到衡阳和自己跟前来讲。
“林娘子姿形秀丽,容光照人,性子也活络热情,确是讨人喜欢。”但毕竟是官媒,什么该说什么不该说,赵卿欢还是分得清的。
“这个妹妹从小与我一同长大,亲如手足,容貌虽是比不上别家千金,但却胜在心地善良。”秋妃也不虚晃夸大,实在道,“如今她快要双十芳华了,身边也一直没一个关心照顾她的人。我身居宫中,也不能再像从前那样把她带在身边,是以总想能不能替她择一门良婿,这一辈子也算是不负她唤我一声姐姐。”
“娘娘可有看中意的郎君?”赵卿欢自然是听明白了秋妃的意思,问话也很是直接。
秋妃一怔,转身看了看一旁正偏着头听曲儿的衡阳,方才重新与赵卿欢对视道,“赵掌媒确如公主所言那般是个直爽的性子。”
“让娘娘见笑了。”
“不,我喜欢赵掌媒这般有话直说,既这样,那我也就不再遮掩了,依赵掌媒看,沈拓沈伺郎如何?”
赵卿欢眨了眨眼,脑海中各种措辞顿时翻涌成浪。
今儿这是怎么了?没想到一场普普通通的笺请宴,倒让沈拓一下子成了众矢之的。
可是说来也奇怪,赵卿欢之前并不知道梅遇笙还请了沈拓,沈拓来的也晚,晚上膳席已开,他才翩翩入堂。不过许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得了满堂的瞩目。
从刚才赵卿欢收到的“红娘签”来看,一共六张签条,写沈拓的就有三张,如今再加上秋妃娘娘这一句,沈拓只怕今年要想不娶都是难的。
可是……梅遇笙不是已经存了私心要把他配给宋瑶的吗?既已有了打算,为何还要堪堪的让沈拓来骊山走一趟?
“赵掌媒?”见赵卿欢蹙眉出了神,秋妃便轻唤了她一声,“可是有什么难处?”
赵卿欢猛一眨眼,整了整思绪便对秋妃说道,“娘娘不如先将林娘子的生辰八字写于我,沈侍郎的八字我这儿本就有,回头对一对便知是否合适。”
“若是合适自然是好,可若是不合适呢?”秋妃隐隐有些担忧。
“若是不合适,我这儿倒有个不错的人选。”
“哦?”秋妃闻言双眸一亮,“愿闻其详。”
“太医署太医令魏川。”赵卿欢气定神闲的回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