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五夫人走的时候脸色不太好看,染婳垂首将五夫人一行人送出宅子以后折身回来就看到赵卿欢正站在廊子下发呆。
染婳犹豫了片刻,最后还是轻轻的走上了前小心翼翼的问道,“娘子,既云娘子的事儿都已经成了定局,您又何必还要这样和五夫人撕破脸呢?”
赵卿欢看了染婳一眼,颇有些无力的摇了摇头道,“方家虽是士林大家,可里头其实也有些复杂。这些百年的族宅,人与人之间的关系本就不简单,让秋妃娘娘给素素铺路,不过也只是替素素打了一个头阵,但接下来,不管是上面的婆婆还是周遭的妯娌,素素要面对的那些娘子们,各个都是有来头的,秋妃娘娘即便再替素素着想,可终究是远水救不了近火,家宅里面的事儿,关起了门,其中的苦和乐都是冷暖自知的。”
“娘子用心良苦。”染婳闻言,顿时明白了一二。
赵卿欢则轻轻的笑了笑,深有感触道,“我跟着师父做媒这些年,无论是为私还是为公,其实促成的大多也不过都是表象的门当户对罢了。若论情爱,我自认看的没有梅公公透彻,可从素素的身上我却学到了一些,如果是真心相爱,这辈子没有在一起,那未免觉得可惜。可是其实素素一旦嫁进方家,那日子才是刚开始,往后素素要行的畅行的顺,除了明柳先生的态度之外,五夫人的态度也很重要!”
“那便希望方家五夫人能如娘子所愿,往后念着云娘子的好,对云娘子即便说不上关照,可也不要再暗中使什么绊子了。”染婳听完以后由衷回道。
“人心都是肉长的。”赵卿欢闻言云淡风轻的挑了挑眉,“瞧着五夫人走出去那一脸菜色的模样,想必我的那些话她便多少听进去了一点,但凡是听进去了,回头她细细念念,总能品出个中道理的。毕竟哪怕素素头上这公主的头衔再虚,可以后她见了素素,也要尊称素素一声‘公主’,那这台面上的尊贵,也就一目了然了。”
“娘子今儿要留在家中用午膳吗?”见赵卿欢说完话转身就走,染婳便快步跟了上去。
“不了,今儿我要去把长安县的那处宅子押下来,这会儿出门正好,我一会儿街口买两个蒸饼带在路上就好。”赵卿欢冲染婳摆了摆手,然后头也不回的就绕出了廊子。
话说长安县的这处宅子自从东方旬点了头以后,赵卿欢私下就已经和房主商量妥当了。地契房契房主早就已经准备好了,今日赵卿欢过门,主要就是为了签字画押、交付银两的,是以前后办的格外妥当,总共也不过就用了一刻钟的工夫,那房主就眉开眼笑的将铜匙妥妥的放在了赵卿欢的掌心中。
随后赵卿欢便又和那房主寒暄了两句,方才牵着马出了宅子,上了门锁落了铜匙后就和那房主分道扬镳了。
可这一头赵卿欢还没抬脚蹬上马背呢,那一头她身后便传来了一句轻唤。
“赵娘子?”
赵卿欢猛的回头,明媚夏日中,却见沈拓正单手牵马缓缓而来,他身着胡服,脚踩高靴,眉目朗朗神采烁烁,端得便是玉树临风的姿态,令人晃神。
“沈侍郎?”赵卿欢也很惊讶,没想到竟会在这儿和沈拓偶遇,“这么巧?”
“是啊,真巧。”沈拓缓步走近,悦声道,“我正好在长安县办点事儿,你呢,怎么大老远的跑这儿来了?”
“我也是替朋友来办点事儿的。”赵卿欢对沈拓一直有一种特殊的情谊,并不涉及男女私情,只是她认为沈拓胸怀坦荡为人爽朗,是个可以诚交的朋友,且之前两人之间也有些私因,赵卿欢一直觉得欠了沈拓一份情,所以这次若能给沈拓找个才情相当门当户对的小娘子,她觉得自己说什么都愿意努力去试一试的。
而沈拓听了赵卿欢话,不由笑道,“原以为娘子出了官媒衙门多少能轻松自在些,却不曾想也是个能者多劳的。”
“什么能者多劳啊,我不过是在家闲的慌被人打发出来的。”赵卿欢打着趣儿,随即自然的转了话题道,“说起来十八日薛先生在沾琉台设的宴,沈侍郎应该会去吧?”
“哦,赵娘子和薛先生也认识?”沈拓闻言好奇的低头看向了赵卿欢,眸子里满是惊讶。
赵卿欢笑着点了点头,“说认识也不尽然,不过我师父和薛先生是旧识,说起来薛先生还要唤我师父一声长姐,所以小的时候我与薛先生有过几面之缘。后来先生来了长安,师父和她也不曾断了联系,不过就是见面的机会少了很多。先生随性洒脱,心向自由,师父一直都是很羡慕的,便总希望我能多与薛先生学习一二,只可惜我总是学不来。”赵卿欢说着腼腆一笑,随即微微的低下了头。
“一样米养百养人,你师父也过于苛刻了,我瞧着娘子你性子爽朗,为人大气,和薛先生也是同道中人,并没有什么不好的。”沈拓如实道。
“沈侍郎谬赞了,我哪儿能和薛涛先生比啊。”赵卿欢闻言连忙摇头摆手,尴尬了半晌才继续道,“不过这一次先生在沾琉台设宴,据说是为了畅言新乐府的事儿?”
“是。”沈拓笑道,“这事儿早些时候薛先生就已经在着手办了,不过最近元拾遗和白先生给皇上递了折子,这事儿才算是上了台面了。其实元拾遗原先和薛先生也不熟,倒因为新乐府的事儿生出了心心相惜之念呢。”
“诶,说到诗词歌赋呢我总是差那么一截,这个其实要看悟性,师父总说我打小儿悟性就差,这诗词上头的造诣啊就没让我多钻研,所以薛先生给我派帖子的时候我便婉拒了。”赵卿欢闻言便不好意思的说道。
“婉拒了?”沈拓有些吃惊,“为何婉拒?去见识见识也好啊,高谈阔论皆是友,娘子你也不是这般怕生的人啊。”
“别的倒还好说,你们去是去谈正事儿的,我一个外行人杵在那儿怪不合适的。而且这次薛先生请的人里面,除了侍郎你,我略有耳闻的就只有一个秦娘子,到底还是面生了些,我左右便还是辞了先生的一番美意。”
说句实话,赵卿欢这一番长篇大论可不是浪费唾沫张口乱来的,想她这洋洋洒洒说了这么大一通,为的就是把“秦娘子”这三个字在沈拓面前顺其自然的说出口。
“秦娘子?”被赵卿欢这样明着一点,沈拓果然就生了好奇之心。
“对,不知侍郎有没有听过长安杏林、淮楚秦家的秦禾君秦娘子。”
“秦禾君……”沈拓闻言默默的细念了一遍,随即茫然笑道,“还真没有听说过。”
“无妨,这次侍郎去赴宴,应该就会见着秦娘子的,据说最近元拾遗和白先生常往秦家跑,是想让秦老先生出山参与到新乐府之革中,不过秦老先生年事已高,据闻家中坐卷的小辈中,这位秦娘子是老先生特指的传人之一,是以这一次,薛先生才会特意派了帖子去秦家,点了名让秦娘子来沾琉台一聚的。”
赵卿欢说完,眼睫飞闪了几下,然后速速抬头看了一眼沈拓,却见沈拓正目不转睛的盯着自己,嘴角笑意明显,神色朗然。
“侍郎怎、怎么了?”赵卿欢心里“咯噔”一下,忽然冒出了不好的预感。
而果不其然,沈拓放声笑了两下,随即清了清嗓子道,“娘子兜兜转转了一大圈,感情是在这儿等着我呢?”见赵卿欢干笑不语,沈拓也颇为大方,点头直言道,“娘子的心意我领了,待那日我去沾琉台的时候定会特别留意一下娘子说的这位秦娘子的。不过因缘际会终有时,我以为这事儿其实也是强求不来的。”
赵卿欢一听也毫不扭捏的挺直了腰身抬头迎向了沈拓道,“诶……到底是这么长日子不曾正经的说媒保亲了,不过是一点小伎俩,就当场让侍郎识破了,让侍郎见笑了。”
“娘子别这么说,娘子心中一直念着我的事儿,我感谢还来不及呢,这不,娘子不着急我自个儿也是着急的,圣人的婚配令之限可是说到就要到了呢。”沈拓说着说着,目光一沉,忽而转言道,“说起来顾御史的事儿好像也已经定了?”
赵卿欢闻言一愣,她是知道沈拓和顾容云私下交往颇多的,但是对于顾容云和衡阳的事儿沈拓到底知不知情,赵卿欢却一点底气都没有,是以她便硬着头皮笑道,“是啊,顾御史此番立了大功,皇上又是赏赐又是加官的,最后还御赐了姻缘,这于顾御史来说,真是莫大的荣幸呢。”
“是不是荣幸却未到能见分晓的时候,不过私下同娘子说句实话,比起圣人赐婚,我倒更愿意如现在这般,让娘子给我左右介绍一下适合的人,毕竟……娶妻生子是一辈子的事儿,若开头平淡些,那后头的路便就好走些,若开头都是这般万众瞩目的,那回头这家事,也就不单单是家事这么简单咯……”沈拓说着冲赵卿欢微微一颔首,然后潇洒的伸手拍了拍马脖子,眉目间全是肆意洒脱的神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