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穿着高跟鞋的黎雯,鞋跟不小心磕着地面,顿时整个人都往后仰去。
而就在一瞬间,袁兰突然想了上辈子的梦。黎雯站在楼顶,爬上围栏,义无反顾地纵身跳下高楼。
梦里的袁兰伸出手想抓住黎雯,可是却直接从她的身体中穿了过去。她只能看着黎雯坠下楼去,最后躺在血泊之中。
这一瞬间的场景和梦中重叠了,袁兰惊恐地再次伸出手去抓住黎雯的手。而这一次,她抓住了,黎雯也没摔下去。
袁兰愣住了,刚才在心中燃烧的火焰渐渐熄灭。甚至开始指责自己的行为,她竟然让黎雯去杀了谭少蓉。
当她说出这番话的时候,和谭少蓉又有什么区别?
她……和那个疯子有什么区别?
她明知道黎雯心思敏感脆弱,可是她还是说出来那么恶劣的话。
当上辈子的场景再次上演,黎雯没有轻生,而是选择了直面这一切。这十几年来,黎雯是怎么度过的?袁兰不知道,但是她知道这一定不容易。
支撑着她走过来的,是谭少蓉和愧疚。
刚才那一瞬间,袁兰把对谭少蓉的憎恨施加到黎雯身上,甚至恶毒的想让黎雯消失在自己面前。
想到这儿,袁兰松开了黎雯的手,低声说了句:“对不起。”然后转身离开了。
袁兰快步往前走,身后的黎雯好像说了些什么,又好像什么都没说,袁兰顾不得了。她越走越快,直到坐到车里才冷静下来。
她靠着座椅,闭上眼睛。
袁兰自己都不记得她有多久没发过脾气了。
这十二年来,除了陆简,好像没什么事可以挑起她的情绪。当她看到黎雯那一瞬间,她想起了谭少蓉。
那个折磨了她四年的疯子。
袁兰坐在车里,闭着眼睛深呼吸。在这个狭小的空间里,她心里起伏的情绪渐渐平复下来。
——袁兰老师。
袁兰睁开双眼,望向那一排排的墓碑。
“陆简……”袁兰轻轻地喊着陆简的名字,心里突然一阵钝痛。
她刚才在陆简的墓碑前对黎雯说了那么恶劣的话,陆简会怎么想自己?会不会也觉得她很坏?
袁兰心里突然很害怕。
害怕自己会变成谭少蓉那样,害怕总有一天,仇恨会蒙蔽她的眼睛,然后做出比刚才还要恶劣的事情。
袁兰收回视线,手臂压在眼睛上。
车里一阵死寂,过了好一会儿,袁兰才把手臂从眼睛上移开。
她睁开双眼,系好安全带,将钥匙插进车里,启动车辆。
大爷还在家里等她,她得快点回去才行。
她不会变成谭少蓉的,因为她还有很多爱她和她爱的人。而陆简,也不会希望她变成一个充满仇恨的人。
黎雯都坚持的咬牙撑过来了,难道她比黎雯还弱吗?
袁兰摸了摸脖子上的项链,眼睛看着面前来来往往的车辆,笑了笑。
袁兰停在一条十字路口前,看着红灯旁的倒计时,心里突然一阵揪痛。
公寓里,大爷趴在阳台上,望着天上的云层。今天是多云,没有太阳,最近已经很久没见过太阳了。
厚厚的云层将耀眼的太阳遮的严严实实,不泄露一丝光亮。似乎也不给人们一点希望,将所有的道路都围的密不透风。
它的视线从天空,移到小区门口那儿,它在等袁兰回来。
门口的车辆进进出出的,它的眼皮却越来越重,渐渐的,它支撑不住地闭上了双眼。安详地在阳台上,永远地闭上眼睛。
它等不到袁兰了。
车上的袁兰呼吸困难地捂住胸口,她放下车窗,试图呼吸些新鲜空气,可是心中的钝痛还在继续。
袁兰抬眼望着天空,心中不好的预感伴随着钝痛越来越重。
“滴!滴!”现在已经是绿灯了,后面的车辆开始不耐烦地按着喇叭,催促袁兰前进。
袁兰调整好呼吸后,颤抖着手重新握住方向盘。在后面车辆的催促中,重新发动车子。
正当袁兰开到马路中间时,右边一辆失控的货车朝她飞速驶来。
货车撞上了袁兰正在行驶中的汽车,车子被撞到了其他马路上正在等红绿灯的车子那儿。
连续遭殃了四五辆车后,货车才终于被迫停了下来。
这一连串的交通事故导致整个十字路口一片混乱,被堵在后面无法动弹的车辆闪烁着危险警报灯。
一些人从车里下来,拿出电话慌忙地拨打急救和报警电话。还有一些人凑上前去,看看能否帮上忙。
货车司机满头鲜血地躺在方向盘上,奄奄一息地昏厥了。
其他被牵连的车主,车上都安有气囊,虽然有受伤,但是至少性命无虞。
而被夹在中间的袁兰,车子已经被撞的稀烂,车里的人,根本没有半点生还的可能。
袁兰感觉自己身处在一片黑暗之中,身体的感官也弱化了不少。
一开始,耳边满是喧闹的声音。汽车的鸣笛声、电话的铃声、后来又出现了许多救护车和警车的声音。
袁兰感觉自己被人搬动到其他地方,喧闹的声音消失了。只剩下几个人似乎在说些什么,还有医疗机械的声音。
这种声音她太熟悉了,听声音,应该是心电图在响。
最后,所有声音都消失了。
袁兰感觉自己睡着了,又感觉自己清醒着。她现在只能等,等待着黑暗过去的那一刻。
不知道过了多久,黑暗又死寂的世界里,传来了呼啸的风声。
身上的每一个器官都好像伸了个懒腰似的,纷纷舒展开来。沉重的眼皮也有了些许光亮,袁兰动了动眼球,然后慢慢地睁开双眼。
映入眼帘的,是白色的天花板。没有任何装饰的天花板让袁兰愣了一下,因为太熟悉了。
这里的床、椅子、桌子、她都很熟悉。
因为这里是……养老院。
袁兰的目光移向窗户那儿,外面狂风大作,吹得树叶七歪八扭的。
袁兰咳嗽了两声,被子下的身体瑟瑟发抖,腹部时不时出现一阵绞痛。
这具风烛残年的身体,她实在太熟悉不过了。
袁兰没管被病魔缠绕着的身体,而是目不转睛地看着窗外。
此时窗外大雪纷飞,飞舞着的雪花落在了窗户上。一片一片的,美极了,美得让袁兰怀疑这是她的幻觉,因为这座城市从不下雪。
她嘴角扬起笑容,眼中满是怀念,嘴里呢喃道:“下雪了……陆简。”
2078年12月14号,我的母亲袁兰去世了。
她是在一个寒冷的晚上离开的,早上被养老院的护士发现已经停止呼吸了。
离开时,她的嘴角带着微笑,眼泪却浸湿了枕头。
应该是……做了一个美梦吧。
全书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