雾如珠华,与那天光交相辉映,又如烈阳打在重枝叠叶上。
不知为何,这寒冬时节的溪林中没有一丝寒意,却是热得让人大汗淋漓。
云天抹去额头细汗。抬头时,白光融了枝叶,刺进眼眸。
猛然睁眼,巨豕被金鼠顶开。
见此情形云天方才想起自己是被巨豕踩断腿骨,晕了过去。
此时醒来,毫无痛感。
飘然身影印入眼中,姜晓蝶不知从何找来许些蔓藤,将自己缠了一圈又一圈。
云天对她低语,可她听不见。当他想站起来时发现自己一身轻空,手脚不听使唤。
只见姜晓蝶缠好蔓藤置于肩上,艰难拖动自己身躯往前走去。她小脸愤红,青筋显露,又是拖又是背,举步维艰。饶是蔓藤磨破手、勒破肩,她仍旧咬牙坚持。
这般模样深深震撼着云天的心灵。
“我有这么沉吗?”
低喃一句,目光一转。姜晓蝶似掌握了省力诀窍,步伐开始加快,也变得轻松许多。
因为现在身躯被拖着往前,亦只能看见背面,看不到姜晓蝶是要往何处走。
金鼠力竭,身形变得迟缓。巨豕看在眼中,举蹄一踏,金鼠即被踩成一堆光尘,泯灭于空。之后转而对着自己与姜晓蝶爆冲而来。
云天着急万分,又毫无办法,转头看了姜晓蝶又看了眼巨豕,叹道:“哎。英年早逝。不过黄泉路上有姑娘相伴,倒也不孤寂。”
冥暗之中好似有人怒骂一声。
云天胸前金光绽放,犹一道电芒激射而出,将那巨豕击倒在地。
地面一震,随之云天感觉到身躯一颤,便是往下望去。
地面悄然消失变为无尽白芒。眨眼一瞬,白光骤然收缩。
他与姜晓蝶就这么滚入无底黑暗之中。
——
“啊!”
云天惊醒,猛地坐起“呼呼”喘气不止。
身边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
伴随一阵撕心裂肺之痛,他模糊想起先前的事情:
金鼠被踩死,巨豕追赶而来,不知什么东西击倒巨豕。而后他同姜晓蝶失足滚落悬崖。
那一阵痛疼有如刀割有如断骨,他缩成一团,不停抖动。片刻之后,又是想起悬崖山壁陡峭尖利,自己几乎是皮肉绽开,狼狈不堪。
他举手去摸破烂衣裳下的皮肤,手、脚、腿、腹、胸、背,其上体肤大部分都较为光滑细致,虽说确有一些粗糙不平的伤疤,但只是少数。
云天想不明白。当时他处于迷糊之中,根本不知道跌了多深。鉴于看到山壁崎岖,又看到自己遍体鳞伤,他此时断不相信自己身上只有少许的伤痕。可是那一阵剧烈痛疼消失以后,自己全身上下又没有什么不适的地方。思来想去没有结果,于是乎懒得再想,就慢慢爬了起来。
似想起什么,他张口喊道“姜晓蝶”,几声之后无人应答,便也放弃。
云天又爬又摸如瞎子摸黑缓慢探索着周围的情况。忽是摸到山壁,他立即站起身在山壁前东张西望、左顾右盼。黑暗一片,自然是看不出什么所以然。
他大叹一声:“要是有点光就好了。”
一线星光一闪即逝。
借着短暂光亮,云天看清他顶上悬崖呈一线之势,峭壁嶙峋突出犹刀山一般,且山崖巍峨、高不可及。
云天不相信惊呼一声:“这…我这都没摔死?”
话音未落,星光消失。周围又变得黝黑一片。
啊!
脑中胀痛,有什么东西在里面穿来穿去,似要裂开。云天抱头跪地,痛得咬破唇舌。而后意识全无。
身临悬崖,只见白雾之中金光忽现,好似鼠影的气芒将滚落悬崖的云天、姜晓蝶紧紧缠绕住。
——
不知过去多久,云天再度醒来。
亦不知是不是星光的缘故,云天已然可以看清周围大多的事物。但他自己并未意识到。
他爬起来在凌乱的碎石中看到了姜晓蝶,便急忙连滚带爬赶过去。
姜晓蝶伤得很重,小脸被刮花,污迹遍布,还黏有碎石粒,看上去触目惊心。
破开的衣裳也是染有污迹,体肤血痕凝结成痂。
许是已经麻木,许是不觉得冷。风雪里,云天将上衣扯下用来包裹姜晓蝶露出的皮肤或是伤口。
之后,云天起身来到左侧山壁,想试着往上爬。几经周折爬出两丈有余,就是再也上不去,
这时他陡然发现自己进退不能,上不去又下不来,十分尴尬。暗骂自己一顿后,乱动目光突然定住,手臂可及之处被摔碎的琴身卡在山峰里。
手掌正好触碰到断木时,四色光彩掠入一线天,照在那身后上方的悬崖。刹那,轰鸣声起,山摇地动,碎石从岩壁滚落,在云天眼里仿佛是天崩地裂。
云天爬起,顾不得痛疼立即冲向姜晓蝶。他深知此刻危险万分,若不赶快离开,那么崖谷间的滚石就会把他们活埋。
抱起姜晓蝶后,他却是又犯难了。前后皆是一片幽黑,根本看不清前方是否能走的通。
一块手掌大小的石头停在脚边。举头望去,满天飞石实在令人绝望。他咬紧牙关,毫不犹豫冲着正前方跑去。
好在跑出十步之后,左侧山壁之下有一块坑地,凸出的山岩亦正好能将坑地遮去一半。云天抱着侥幸之心急忙扑向那个地方。
扑到坑边,自己先是扔进姜晓蝶,而后才翻身进去。
轰隆隆一阵响动,只见头上山岩承受不住,缓缓砸下。山岩巨大,没砸到云天二人,倒是犹如一道石墙替他们挡住了上空。
云天担心左右两边会滚进石块,便是想往里挪挪,刚抱起姜晓蝶,膝下却是落空,二人你上我下就这么一起掉入坑洞之中。
——
黑暗之中,那哼吟声时如杀猪时如哭丧。
之前姜晓蝶落于云天身上,几乎没有受什么伤,反倒是苦了云天。他背、臀、腿与坑洼石壁紧紧相触,尤其是那后背,更是被磨的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在他哭天喊地的时候,隐于体肤之下的黯淡星芒在缓缓修复着满身碎烂皮肉。
或许是哭够了,喊累了,云天伏地昏昏睡去。双眼一合,一阵颤动便将他惊醒。
心中不安,遂甩去睡意。强忍着疼痛抱起姜晓蝶艰难走往黑暗中。
没走几步,两眼一黑,又如之前那般举手不见指。
哀叹过后,云天振作起来,把姜晓蝶背在身后。如此也得以空出一只手扶着岩壁一步一挪行走于黑暗。
在举步时睡去,又在抬手时醒来,困意如此来来往往几个来回,也没能打败云天。
不知走了多久,亦不知到了何处。反正一切尽为黑暗所主宰。
忽是那远方黑暗中出现一点亮光!亦如黎明之光,出现希望。云天力如泉涌,大步迈动双脚冲向那忽隐忽现的光芒。
他不顾一切,只为跑得更快。好似害怕那光会再度被黑暗吞食。
光点渐渐变大,滴水之声传入耳中,脚步渐缓。
前方有一潭幽水,十分深邃。之所以能看清那一潭水,是因为倒映在水里的光斑。
慢慢朝着光斑走去,绕过几根倒立生长的怪石后,只见黑水中倒映的光斑是由顶上颗颗晶石发出。
云天当即就认出这是记载在《山河历鉴大南物经》中的水洞荧石。
奇石生于水洞,色如水,状如净玉。独石常年浴水可发微光,其光如流萤。惧火,可作饰物,聚之又可用作常明,效不如夜明石。
寂静的洞中传来“呼呼”声,似起风。
反复查看后,确认无疑。
云天为之着迷迈动脚步往前,几步之后,荧石多如繁星。
继而数步,水潭变大了些。在其中央,萤石聚集成盘。移目向下,星盘光照之下,一朵黑莲亭亭玉立,水光泛泛。
黑莲孤立于水中,亦无莲叶相衬,孤零至极。不过它那花瓣间好似有烟云相伴,这般朦胧姿态却也是有种说不出的别样美丽。
不知不觉云天踏入水中。
冰凉之意让其清醒不少,他单手掰下一颗荧石咬在嘴中,借由微光来到石壁旁放下姜晓蝶。壁下的岩地高出地面不少,姜晓蝶的双脚刚好落地。
岩地好像似有似无般的动了一下。云天心思在那黑莲之上,全然不知。以为放稳了姜晓蝶,他便是朝着黑莲走去。
一步一步淌入水中,身上干去的血渍扩散开。好在水深及胸时就已是来到黑莲面前。
左看右看亦无思绪。
云天在溪边长大,多少也有些常识。
譬如这种阴暗潮湿又无光的地下洞穴中存在水潭,那就说明水是从外面来,有可能是山涧雨水,有可能是溪流分支。
不管水从何处来,只要进入这种深长洞穴中就绝不可能会有草木生长。最多也就是石苔水藻之类。但眼前这黑莲实在令他惊讶,而且《大南物经》中也没有黑莲记载。对于未知之物,他心中喜忧参半,不知该如何。
挣扎之后,他伸出手。
离黑莲还有一指的距离时,烟云消散,莲花收合。吓得立马缩手。眼看没有异常,双手鬼使神差垂下。
水波荡漾间,黑莲之上盛起一道刺眼光芒,水雾蒸腾,光如火焰灼热无比。云天急忙闭上眼。
过去许久,只剩水珠滴落的声音。
睁眼时,黑莲已经消失不见,云天愣了一会,又伸手在黑莲生出的位置四处摸寻,可哪里还找得到。
哭号声自背后响起,云天被惊得坐到水中,呛了些水。
洞里本来就阴暗寂静,这毫无防备的尖叫实在是令人吓得丢了魂。
云天喘过几口气,不停念叨着“吓死人不偿命”。
待心跳平复,他亦才想起这叫声正是出自姜晓蝶。
(by:树下日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