诶?这是上次王七伯家杀猪饭,给大厨子送猪血的小伙子。张大牛仔细辨认了一下,认出来,原来是这家的。
前面纳采、问名、纳吉都不需要两家人聚齐在一起,由媒婆王婶子和陈婶子操办就可以了,所以今天是两家人正式见面,认齐人的机会。
原本呢,是只需要当家作主的张大牛,带着二牛跟着两个婶子来就成。
不过之前就知道了对方是祖父母辈的都在,想来双方见面的时候是由张大牛与陈婶子的爹娘同坐上首。
本来张家就在辈分上显得不足,再只来两个人,从场面上就过不去。
陈婶子和王婶子也建议过让老村长爷爷或者大琪叔出门,再不然让王七伯充作长辈都成。
不过张大牛想的是,张家父母和祖父母过的早,但也不适合在这样的场合请没有血缘的长辈压场。
因此,到最后,张大牛也仍然坚持是一家六口来这,全家出动让陈家看到诚意,也让这陈家姑娘家里每个人都先见见,好歹面熟一些。
“大垚啊,家里人都在吧。”陈婶子看见门口等着的人,当先问道。
“姑,都在呢。”陈垚上前扶陈婶子下牛车。
“行,你去里面说一声,我们这就放鞭炮了,对了,你去弄块火炭出来。”陈婶子摆摆手,让陈垚进屋去。
“诶。”陈垚应了一声,转头好奇地看了牛车边的人一眼,转身进院子了。
张大牛看着人进去,转头对二牛说:“二牛,这鞭炮你拿着,等火来了,你亲来点火。”
“好。”二牛把大黄牵的离远些,把牛绳子给大妹拿着,上前接过鞭炮。
等陈垚把火炭用火钳子夹出来,“噼里啪啦……”一阵鞭炮声响完。
张大牛亲眼看见王婶子挂上职业微笑,嘴里边喊着“鞭炮一响,来喜送礼……”这样的说词,边甩着帕子率先进了院子。
紧接着,陈婶子也招呼着张大牛拉着牛车跟上,张大牛赶紧拿过大妹手上的牛绳,跟着进了院子,二牛几个也连忙跟上。
等人和牛都进了院子,围在院子外,被鞭炮声吸引过来的周边邻居们就议论开了,凑热闹的小孩儿们欢呼一声抢着去捡没有烧到的鞭炮。
“嚯,就是这家吧。”
“肯定是这家啊,没看见王媒婆吗?”
“那这家是哪里的?你们谁知道?”
“咳咳,我知道。”说话这人,双手一环抱,脸上就带上了得色。
“哎呀,你这人,赶紧的,快说快说,哪村的?”
“这家啊,就是大田他姑嫁去的那村里的。”
“姓王的?”
“不是,姓张。”
“嗨,外姓啊。”
“哎,你可别小看这家,要是不好,大田他姑能把自己亲侄女嫁去吗?”
“那按你这意思,这家还不错?”
“可不,至少人家家里有牛啊。而且我跟你们说,往镇上去那大道上不是去年开了一家食肆,就是这家的。”
“哎哟,真的啊!”
“你以为我讲假话不成,那食肆老板和掌厨的就是这家的大哥,他们一家人都在食肆里忙活的。”
“你这一说,还真是,我说怎么觉得面熟呢。”
“不过,那食肆的确实味道好,而且还很便宜。”
“是啊,有时候我们几个人花一文钱点碗粗茶歇好一会儿,让添茶也没不耐烦的,喝白开水也只管给加,不管你坐多久的。”
“对对对,那次我不是背了好些鸡蛋去镇上卖,到那就歇口气的功夫,把蛋就卖给那家了,只比镇上便宜了一点,省了我好大功夫。”
“就你半上午就回转的那次吗?我还以为你没去镇上呢。”
“是那次。”
“你们不知道吧,这家说亲的是老二,老大还没说亲呢。”
“啊?这是为什么啊?你快说说。”
“这家家里的长辈去的早,就是大哥亲,先给的老二说的。”
“那可真仁义啊。”
“对啊,可真是个仁义人,不怪手艺那么好。”大婶,这个逻辑?
“看你们这样子,怕还有个事不知道吧。”又是这个最先“爆料”的大哥。
“别卖关子,赶紧的,说!”
“这家是先跟陈五家大闺女议亲的,结果陈五大闺女不是很快就定下来了。开始我们这些知道的还以为是递话的那两家有问题,陈五大闺女才定那么快的,现在看看……”
“我看没问题,不然大田他姑会定给自己亲侄女?她可还得回娘家呢。”
“对啊!就是这理,不过我也觉得陈五家不仗义,议亲谁不看个几家的,你定那么快,别人还以为另外两家有毛病呢。”
“那看来,李家那小子也是被耽误了吧。”
“肯定是的。”
“……”
陈五凑在人群外面听了半晌,开始吃别人家的瓜还挺开心,听到自家了,手一背就往家去。
哼!这些人怕是不知道那张家老大病坏身子的事。
还是我闺女说的对,李家礼钱那么少,张家还有个病秧子大哥,肯定得定刘家,刘家独子,产业全是他一个人的。
要是这张家老大没成病秧子,家里还有个食肆,那老二倒也配得上我家大闺女。
得亏张大牛不知道,不然肯定得谢谢这家的放过之恩,避开一个势利的弟媳妇。不然这家大闺女进了张家,肯定得像原本那样,搅和的全家不安宁。
这边的事不重要,来看看屋里的情况。
张大牛现在就跟看戏一样,看着王婶子一个人话一套一套地蹦,站在这屋子中央可说了半刻钟不带歇的。
这媒婆可真是个技术活儿,一般人可干不来。
等王婶子一套下来,就到了晒礼的时候了。院子门敞着,外面围满了看热闹的人。
张家一家六口穿着妥妥的一身新,站在院子这边,陈家除了当事人陈夕由堂妹陈清陪着避在房里,也都整整齐齐地立在院子另一边。
王婶子等人站定,从怀里掏出来一张单子,这单子就是张大牛交给王婶子拿着的聘礼单子。
说起来,别看王婶子只是做了“三姑六婆”里的媒婆,属于下九流行当,但就算是下九流行当也比上九流的“农”中的许多人多了认字的本事。
没办法,媒婆需要看聘礼彩礼单子,虽说大部分农户都是几尺布,几斗米,一把木梳就算做礼了,不需要什么单子的。
但一个媒婆一般都管着周边几个村子,哪个村子都有几个富户看排场的,你不认字,单子都报不出,业务范围都小了不是。
再举个例子,就说接生婆,那也得认得天干地支生辰常用字,不然接生完,还得去寻个识字的人写下新生娃娃的生辰八字不成。
“诶,你说,聘礼有多少?应该挺多吧,不然不会还拿个单子记着。”
“我怎么知道有多少,没看人牛车上的东西都用草垫子盖着吗?”
“不过多少都挺好,这家有牛,陈家大妹怎么说也不用下地拉犁。”
“可不,我觉得说不定都不用下地。先不是村里多少人说,大妹被娇惯的不用下地,以后嫁人了肯定干不来。”
“反正我觉得有牛就好,这几年牛价涨太快了,每年都存不够买牛的钱。”
“是啊,还不如早几年我咬牙买下来,现在都回本了。”
“得了吧,就你,还买牛,早几年你把自己个儿卖了都买不起。”
“哎,老三,你这话说的。”
“我可没说错,早几年咱们村里,除了那几家富的能拿出五六两买牛,哪家能拿出来?再说了,现在牛价都涨到十二两、十三两了,哪家拿都费力。”
“唉,是啊,每年存下的还比不上牛涨的价。”
“诶诶,快别说了,开始报了,安静点,让我听听拿了多少礼来。”
王婶子轻咳两声,清了清喉咙,听到人群安静下来了,拿着单子从上到下扫了一遍,开始报出了第一个:
“聘金六两六。”
报完第一个,大妹赶紧上前掀开盖着的草垫子,拿出一个木盒子,打开向周围展示一圈。
这六两六是张大牛特意选出的最新最亮的银锭子,六两散银还特意拿到首饰店去换成了六个足两的银珠子。
虽说花了些手工费,但张大牛换回来后,自己都爱不释手地摸了好久。现在一亮出来,果然与众不同。
虽说都是六两六,新的、亮的六两六和灰扑扑、缺一角、多个坑的六两六可不一样,谁都喜欢新钱不是。
前世张大牛还每年年末的时候特意去银行取新钱,不为别的,就为了舒心。
你看吧,所有人的目光都紧跟着大妹手里的木盒子,直到盒子盖上了,议论声才响起来。
“银镯子一对。”
第二个展示,是二妹取出一个雕花的木盒子展示的。
陈家人原本在展示完聘金后就带笑的脸上,笑意立马加深了。虽说之前说好的一对银镯子,但没谁会去规定必须得多粗多重的。
看这有婴儿小手指粗的带着花样的镯子一展示出来,别管实心空心,镀银纯银吧,反正面子上就添光了。
果不其然,等院子外围着的人看到大妹转身展示的,立马都面带羡慕地议论开来,没等声音落下去,王婶子就报了第三个。
“喜饼一担。”
这个报完,张大牛和二牛把装着喜饼子的筐子搬出来,那边陈家的陈田和陈垚作为陈夕的兄弟,就接过来,把一个筐子揭开,分了在场的人每人一个。
这算是给来观礼的人糊嘴的,吃了喜饼子回去就得多说说好话。剩下的喜饼子,就等今天的事情都做完了,陈家按照亲疏远近送到各家沾喜气。
“这喜饼子,可真好吃,我不吃了,带回去给我孙儿吃去。”
“哎呀,可惜了,我大儿和二儿不知道跑哪里去玩了,少吃到一个喜饼子!”
“不知道现在去叫家里人来得及不,少吃一个都亏了。”
“算了吧,大田和大垚都发完了,再来也分不到了。”
“等大田去送喜饼子的时候,我得收起来,别让家里人一下子吃完了,这饼子这么好看,留着待客都体面啊。”
张大牛听着人群里传来的源源不断的夸赞声,嘴角不自觉地扬起来,心想,不枉我用心制作,接下来,该有人会找我定喜饼子吧。
耶!继杀猪饭之后,业务又增加了一项,虽说现在还没人来找,不过把名气打出去了,有追求的人家自然会来找我的。
陈家一家人听到人群里传来的夸赞声,脸上的喜气更多了,这喜饼子是给咱家姑娘的,虽说不好吃也不误什么,但好吃最好。
哎呀,这女婿大哥有这手艺,家业肯定得越来越兴旺,自家闺女肯定也能过的好。陈夕的娘面带满意地再次看向自己女婿。
接下来,王婶子没再停顿,依次报下来,
“猪肉十斤;鸡一对;腊鱼两条;酒四坛;糯米二斗;糖两色;茶叶、芝麻各两包;核桃、花生各两包……”
下面的礼,围观的众人也没再大声议论了,听着的人都知道是按照齐全的礼备下的,也没什么可挑理的。
晒完了礼,陈家陈田的爹陈有出面送走了院子外面围观的人,送完后关上院门,回身帮着把张家带来的礼都先收到一个屋里去。
“姐,我刚听了,张家给的聘礼比上次给陈招下聘的多诶!”陈清躲在堂屋里,听完晒礼,立马回到陈夕屋里。
陈招就是陈五家的大闺女,听两姐妹说的话,应该是知道陈招以前和二牛说过亲。
其实议亲的时候,哪家都会提出好些来考虑考虑。不过有时候人就是这样,虽然知道这两人都还没到走礼的步骤,但心里还是会比较一番。
“是吗?那你看见他家里人了没有?”
“看见了,有一个大哥,个子高高的,他的个子是所有人里面最高的;姐夫嘛,”陈清靠近堂姐,挤眉弄眼地继续说,“个子也很高哦。”
“哎呀,快说快说,其他的人呢,他还有两个妹妹和两个弟弟。”
“别急嘛,两个妹妹长得都挺好看的,主要是挺白,幸好姐你这一年多没怎么晒太阳,不然肯定比不过她们。看着还挺面善的,两个人都挺爱笑的。”
“还有两个兄弟呢?”
“那两个,看上去还挺乖,一直老老实实地站在那儿,都挺白净的。”
“我听说过,他两个弟弟都在读书,读书人肯定都白净。”
“啊,两个人读书啊,那花费可不少诶,岂不是以后还得供两个人进学。”
“没有呢,姑跟我说过了,他父母给留了一些钱,读书的钱都从里面出的。”
“可是,花费也很大啊,吃啊穿啊都得花钱呢。”
“姑说,大哥跟她说过了,学费从那笔钱里出,吃穿住的,他们大哥给出大部分。念完这几年书,要是能进学,就继续读,不能的话,就去做个账房。”
“这还差不多,我听说账房先生工钱很高的。”
“对啊,我娘就说,不管进学成不成,起码我以后生的孩子肯定也能认字的。”
“嘿哟哟,都想到小外甥了。”
“哎呀,你正经点。你知道的,我娘就喜欢会认字的,懂学问的,听说二牛,二牛他一家都识字,心里就满意了大半。”
“大婶娘满意,那你呢?”陈清调侃地说。
“你不是知道吗?我也喜欢有点学问的,那样就不会被人骗了。”
“说的也是,我以后也得找个识字的。可惜姐夫下面跟着的是个妹妹,不然我只比她大不了多少,也能跟你一起嫁进这家去。”
“二婶娘肯定能给你找个好夫婿的。”
“姐,瞧瞧你现在,一口一个夫婿,一个二牛的,一点都不害臊,羞羞。”陈清转头看向姐姐,手指刮脸笑着说。
“你,你说什么呢。”陈夕的脸一下通红,作势要去挠陈清的痒痒。
“我说,我说,姐你不害臊了。”说完,陈清眼疾手快躲开了堂姐的“魔爪”,屋里随后就响起了姐妹俩一阵欢声笑语。
堂屋这边,礼晒完,张家人和陈家人再一次坐回堂屋里。这一下,两家生疏少了很多,话匣子也打开了。
主要是陈家这边的问话多,没办法,谁叫陈家这边辈分上就压了两辈呢。
不过总体来说,两家的谈话很和谐,这边张家夸夸陈家的长辈“精神矍铄”,立马那边的陈家就会夸一波回来。
话聊过几轮,茶也添了几次,厨房那边总算是叫吃饭了。陈家人引着张大牛几个还有媒婆王婶子到摆饭的屋里,各自坐下。
中午这顿饭,陈家上桌的这边都是男人,除了只有两岁的三毛,连只有五岁的二毛也是坐上席了的,而女人家却只有陈奶奶和陈婶子。
按道理讲,陈奶奶也是不能上桌的,但陈婶子是作为和王婶子一样的媒人,必须坐在席上。
总不能女儿坐了席,亲娘还待厨房吃吧,所以陈奶奶也上了席。
至于张家的两姐妹,按理说也是不应上席的,甚至今天下聘礼,一般人家也不会带上女儿来观礼。
但谁让张家人少,一家就只有这六姊妹,而两姐妹可是那边的小姑子,轻易是怠慢不得的。
因此,这上席的人倒是意外地有了好几个女人,这是除了谁家喜丧事办席面之外,难得的场面。
张大牛内心里是没有这种“女人家不能上桌”的规矩,心里倒是知道,但一般都是忽略掉的。
家里就六个人,还两个人待厨房里,桌上就四个人吃饭,反正以前的张大牛没这么要求,现在的张大牛也没拿这规矩当回事。
当然他私下里是跟大妹、二妹说过,自家没关系,但是去了别人家里,就跟着别人家的规矩走,这叫基本的礼貌。
因此,张大牛看陈家是真心相邀两姐妹上席吃饭,也就挺自然地接下了,倒是两姐妹还挺兴奋。
陈家看张大牛这样子,心里都觉得,张家这两姐妹还挺受看重,虽然看得出上席的兴奋,但一点都不慌张,一定在家里是上桌吃饭的。
为这,陈家都加重了对张家两姐妹的重视,以后对张家的小姑子得客气待着些。
张大牛要是知道陈家是这样误会了,只会笑笑,也不会去纠正这个误会。
不管如何,能多尊重些挺好,张大牛也不会让对方轻视家里人。双方多些尊重,以后才好交往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