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风雪袭击,早上起来门都推不开了,路也找不见,还断了许多棵树。山路上很多地方一脚下去直接就没过腰,祁豆只好让祁白骑坐在自己脖子上。祁白脖子上还挂了两竹筒米,甩着鼻涕在他哥的脖子上冷得直喊娘,祁豆在雪地里走得汗水都把衣衫打透了。
卷堆背上的干净也把脑袋从布袋里伸出来,不时兴奋地叫上两嗓子,同行的其他人都嚷着老虎是会吃人的,叫孩子们要小心。
“别怕,婶婶,我们家的干净是猫都能欺负它的那种,吃鸡都不敢!”为了给干净洗白,叶轻飘逢人便解释。
“就是,它胆可小了。”苏桂也赶紧帮腔。
“可不是,跟我们时间长了,它肯定都已经忘了自己是只老虎了。”卷堆也到处陪笑脸。
“呜……”每每这时,干净就耸着脖子,无奈地缩回袋子里,享受在卷堆背上的上下颠簸,可是不一会儿又被外面的热闹声吸引出来,左右瞟两眼,见没人注意它就开始跟着大家瞎欢快,一时间有些忘我又嚎叫两声,然后又要被数落。
树上不时有雪块掉落下来,一有谁被砸中,山谷中就充满了其他人得意的大笑。
阿夭家在溶川对面的山腰上,一个平的凹子里住了几十家人,而她姐姐家也就在其中。
乡里乡亲帮忙的人很多,因为是家里的第一个孩子要大办,所以格外热闹,杀鸡宰羊,各种大锅炒菜。
几个年轻人个个喊着不虚此行,也喊话卷堆留下来娶阿夭。
才到家门口,就有人端着红鸡蛋出来,定要几个年轻人多拿些,不仅在这里吃还要带回去明天当早餐。谁会脸皮这么厚,人家叫多拿就多拿啊!不过村子里的妇女们可是很热情的,一通胡塞后,就连背干净的布袋子里都塞满了红鸡蛋。
和红鸡蛋共处一包的干净被挤在里面动弹不得,脖子也没办法再自由伸进伸出。卷堆也喊叫着,本来那么胖的干净就够重的了,现在又是那么一大包鸡蛋,吵着回去的时候要罢工不背!
专门有几个屋子烧了很旺的火,远处来的亲戚和暂时没活儿的邻居聚集在一起攀谈着,烤着红薯,用燃烧过后的草木灰烤着南瓜子。几个年轻人把几个屋子都转了一圈后已经饱得动不了,直喊着要想办法消食。
为了避免把寒气过给小婴儿,阿夭的姐姐没有出来,也尽量不让小婴儿和大家见面。可是阿夭把几人带进去了,说小家伙特别可爱,还有就是姐姐听说阿夭的朋友饱读诗书,定要他们去给取个好听又喜庆的小名。
还未见得小婴儿可爱的样子,就听见他跟围着他的大人各种咿咿哇哇,就像他听得懂也讲得明似地聊得可欢快了。有几个特别会做鬼脸扮丑的人来了,那娃儿更是笑得口水兜都兜不住。
“就叫闹闹吧!”寸言和卷堆还在腹中打着草稿,逐字推敲排除的时候,苏桂脱口就出。
“会不会太草率,起名字是件大事!”叶轻飘提醒苏桂。
“哎呀,你何必讲得拐弯抹角呢!”更云责备叶轻飘,然后转向苏桂:“你本来就没什么文化,这种事情咱们就有点自知之明,不要往上凑啦!”
换做平时,苏桂早就上去巴掌侍候了,不过今天她就真的是一本正经地跟大家讲道理了:“哎呀,你懂什么,大名他们有讲究的,都是按族里的规矩定了。小名再取得伤精费神,他以后长大了会觉得多郁闷啊,所以现在不是卖弄的时候……”
她后面两句话说得寸言和卷堆瞬间尴尬极了,叶轻飘赶紧附在她耳边提醒:“委婉点委婉点。”
“委不委婉还不就是那个理儿!”
好吧,本来挺小声的提醒,被她这么一说,原来的两人更尴尬了,并且还有一个尴尬到脸红的。
不过大人们都被他们逗乐了,阿夭也忍不住捂着嘴。
“‘闹闹’呢,其意有三,一则这小婴儿笑得多干净啊,性格又开朗,不怕生,只要他一笑起来,一‘呀呀’聊起来,不管有几人气氛都多热闹啊;其二,今天是个好日子,屋内屋外,喜庆热闹;其三,是为我们五个啊,等我们都老了,坐在太阳底下鼻歪眼斜,哈喇子淌到肚脐眼儿都没法自己擦的时候,还记得曾经有一群小伙伴一起疯过闹过闯过,就算晚景再凄凉也不至于内心很悲凉吧,回忆里都会是热闹的!”
这一番话从苏桂的嘴里说出来,有趣的成分一下子提高了许多,大人们都不停地哈哈大笑,小婴儿也在母亲怀中手舞足蹈。
“就叫闹闹吧,一辈子都要热热闹闹,欢欢喜喜!”阿夭的母亲小婴儿的外婆拍板定了,一唤“闹闹”,小婴儿又开始“喔喔啊啊”地跟人聊开了。
苏桂得意地绞着头发一一瞅过自己的同伴,尤其是不服气的更云。更云和叶轻飘自然也是觉得她用强词夺理来自圆其说,因为在他们俩心里苏桂可是比他俩还文盲,还不务正业。
不过,很快这个小名就被大家叫顺口了,都抢着要跟闹闹玩,直到闹闹使劲使到五官拧到一堆,脸憋得通红,随着“砰、砰”几声屁响,他倒是舒爽地笑了,可是一股屎臭味袭击到每一个人都没有办法假装不嫌弃而不捂鼻子的时候,大人们才笑倒成一片轰他们出去玩,说是要给闹闹洗屁屁换尿布了。
一到外面,寒冷就迎面袭来。阿夭要去做事情,卷堆自然要跟着去献殷勤。寸言他们说好不容易来了,干坐着浪费了,就四处转转。
来时对面大雾,什么都看不清楚。现在站在阿夭姐姐家门前放眼望出去,才发觉这是个好地方:地势平坦,背靠雄伟厚实的大山,屋前的山脚下有溶川流淌。最重要的是站在这里环顾四周视野开阔,只要没有雾,山里的一切能看得明明朗朗。
“你们看那里……”叶轻飘在一眼瞟到银装素裹的世界里突然有些不一样时,第一时间就通知了自己的伙伴们。
可是光用喊的,没有人应答,她就开始拉扯。
“在看在看,都在看!”苏桂扒开她拉扯自己的手。她回正视线一看,可不是吗,大家都在看。
冰天雪地里有一片绿意盎然。
也不知是什么样的原因才造就了那里的特殊,明明是同一片山里,纵向上那片绿色的上面下面都是枯枝败叶、皑皑白雪,横向上那就更不用说了,它仿佛是被大雪包围在其中的一片与众不同。
“这就是我们那天去的冢林吗?”更云小声问道,问完之后才左右环顾察看有没有别人。
“就是那片长满茧子的树林?”叶轻飘又想起来剥麻营村的途中看到的林子。
“估计是。”寸言答道。
“可那片林子下面为什么还有房子,看上去造得还不错!”难得苏桂有不打瞌睡参与讨论的时候。不过也是,这种情况下她能去哪里睡。
“哼,这个问题昨天我们已经讨论过了,谁让你们这些女的懒,睡到那时候,我们不想再重复!”因为比叶轻飘和苏桂多知道些。更云甚是傲娇。
“你……”叶轻飘指着他。
“那里也是冢林!”
一个不属于大家的声音响起来,几个人往身边看了几圈都没找到是谁。
“别找了,我在你们脚下。”
这时大家才从站的地方往前走了几步小心地俯身一看,一个瘦老头正拨开雪往上爬。
“你,你,老人家,你怎么……”更云指着老头身后漫山没有一个脚印的雪问道。
老头往身后一看,一下子明白过来,紧攀几步爬上来拍着身上的雪:“别紧张,我不是鬼,是鬼也不白天出来!”
几个年轻人抹着鼻子互相看了一眼都撅着嘴表示不宜乱搭话。
“你们看,我爬过的地方都是被踩得乱七八糟的,足以说明我的确不是鬼。我只是喜欢睡觉,今天又到处都很吵,所以到下面的山洞里去避一避,估摸着快开席了准备出来吃饭的。”
大家一听都看着苏桂朝山下那个所谓睡觉的洞对她努嘴。
“老人家,为什么同样都是冢林,却需要两处不同的呢?”
不知什么时候卷堆已经过来了。
老头也不看一眼是谁,点了个水烟筒呼噜噜吸了两口就说道:“因为那不是同一家的坟冢嘛。”
“噢!怎么说?”
“挂在树上的,那是三百前住在这里的一个部落的;下面房子里装在壁上的,那是现在鳞族和羽族的。”
“可是我听说羽族和鳞族来到这里也不过只有二三十年的时间啊,羽族和鳞族不可能打败原来的部落占领他们的地盘嘛!”更云立即根据自己知道的来反驳。
“谁说是羽族和鳞族攻占人家的地盘了?”老头一听有些气愤,说话语气立即强硬起来,大家赶紧互相示意说话要注意分寸,毕竟还想多问些。
“我们羽族在首领骆回的带领下被柳欢所带领的鳞族一路追杀至此,最终和谈才在这里安定下来。为了和谈,我们两族甚至都失去了我们的首领。那也是付出过代价的,又怎么会是掠夺了人家的地盘!”老头气呼呼地为羽族和鳞族申辩着,几个年轻人只好低着头任他去说。
“再说了,原来在这里的那个古老部落那肯定是造下了大孽才会合族被灭,收尸都要靠往修的人,而且尸体还要被绑在树上以防他们出来作妖。那么好的地方,三百年都硬是没有人敢来,也就是我们和鳞族实在是打不起了、奔波不起了,才商量试着在这里居住下来。为了能镇住这里,我们的坟冢才会在那样的房子里在壁上造格子,把尸体摆上去!”
“那有什么讲究吗,老人家?”卷堆见老头水烟筒上的烟熄灭了,赶紧去帮忙点着,趁着这个机会假装很是顺其自然地问道。
“那不知道,是合并我们两族的老族长莫涛贤指点的!”
莫涛贤——这个名字更云和寸言都知道啊,就是卷堆也听说了的。但是三人相互看一眼,这种需要技巧的事情当然是交给卷堆来做。
“老人家,你们两族真是富有传奇性啊,我们几个小毛孩真的是长了见识了!”卷堆有意无意蹲到老头身边去。
老头不搭话,呼噜噜抽了两口水烟,但骄傲的心情全部沸腾在烟筒的水里。
“可是为什么明明去和谈的是柳欢和骆回,最后指引你们安居的却是莫涛贤族长呢?”
“唉,可惜呀!”老头从烟筒上抬起头来:“说起两位首领那都算是重情重义的英雄,曾经他们也是挚友,但却因为世仇而成为敌人。骆回首领约柳欢到山上和谈,可是他们解决的方式是生死战,假如骆回赢了柳欢,那么从此大家休战在此安家落户,和平相处;如果柳欢赢了,那么鳞族将继续报仇。结果最终骆回赢了,为部族,骆回杀死了柳欢;为情义,骆回自杀给柳欢陪葬。而见证这一切的莫涛贤,我们两族都知道的,那是骆回和柳欢年少时的好友,他回来组织两族休战,大家开始好好过日子,而他也成为我们的第一任族长。”
“可是我听说你们现在是分别有族长的啊?”更云问道。
那老头瞅了一眼更云,他显然很讨厌更云,但还是说道:“莫涛贤族长已经死了,才会有了现在的商零和优泥周!”
“死啦?”更云惊叹的一大声又遭来老头的白眼。寸言赶紧暗示更云控制住自己。
“柳欢首领和骆回首领决战和战死的消息也是莫涛贤族长带回来的么?”为了讨好老头,卷堆把兜里的红鸡蛋摸出来两个。
“是呀,他可是个大好人啊!”
“老人家,既然鳞族和羽族有世仇,他们又怎会成为挚友的呢?”寸言见卷堆没问这个问题,憋了半天只好自己来问了。
“其实说是世仇,有点夸张了。不过是从我们的父辈开始,我和骆回首领年龄相当,那时我们都还年少,骆回的父亲和柳欢的父亲是各自部族的首领。而骆回和柳欢都是通过莫涛贤认识的,那时二位还不知道对方原来是鳞族和羽族的。羽族被其他部族攻打,赶出原来的家园,无处可去。两族原有些互相间的往来,于是鳞族就暂时收留了羽族所剩不多的人。那时鳞族的地盘和其他几个部族挨得很近,彼此间约定不偷听不打探互相间的秘密。鳞族在收留羽族的时候也告知了这件事,可是羽族族人里边有人却无意中得知了另一个部族藏粮的地方,并偷偷转移了。那个部族后来却在鳞族的地盘上找到了自己的粮食,于是三问两不问两族间就打起来。那时候部族间的打仗是要把对方赶走才算结束的。鳞族被追杀两年,羽族以为他们不会再回来就原地开始了生产生活,可是没想到两年后鳞族回来了,而且他们弄清楚了事情的起因。鳞族默然寻找新的地方生活,休养生息之后开始了对羽族的报复。在好几年的追杀过程中,两族的老族长先后战死,骆回和柳欢相继当上族长。这时候早已经涉及族人的流血死亡,两人的友谊全被仇恨湮灭。”
“好悲伤!”叶轻飘听完不由得抓住了苏桂的手,大家的心情也一下子变得很差。
“入席啰!”
大家都在沉寂的时候,有人扯着嗓子大喊。随即,从各家各户各个屋子都有人说说笑笑出来奔着临时搭建的宴席棚子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