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灰茫茫一片，如同蒙着一层乌纱，透着点压抑沉闷。冷风幽幽，伴着几颗冰凉地雨滴坠落，打在树叶上“嗒嗒”作响，像是敲打着一曲悲凉地曲子。
“怎么办？”
一个少年有气无力坐在大树下避雨。他的衣衫粘上了厚厚一层泥污，黑的、黄的看起来脏兮兮如同一个叫花子。透过领子缝隙可以隐约看到一点白，想来他这衣物原本应该是白色吧。
他低头看了看自己这一身模样，伸手在脖子上搓了一把，可能是沾了雨水的缘故，这一搓下去，好大一条……
自树下抬眼望去，能见到山下那个小城，在细雨中蒙上了一层薄雾，迷迷茫茫，看不真切，只能见着点城墙轮廓、楼阁檐角。
他想要回到那个城中，因为家在那里。可是他有些胆怯，有些害怕，眼中尽是犹豫神色。
他知道，回去定是要受人冷眼的，这也罢了，自己那念念叨叨的娘，定然喋喋不休。
还有那个看起来心性淡然的爹，或许免不了对自己一顿冷嘲热讽吧!
“为何我千乘白墨就这般没出息，尽做些让人失望的事儿？”少年有些懊恼，似乎痛心疾首，湿腻腻地脑袋放在膝间，忍不住又伸手搓出一条……
这是第几次这般邋遢落魄地回来了？第五次还是第六次？
千乘白墨摇摇头，他恨自己没恒心，恨自己贪玩。
家境尚可，父亲在城里一家酒楼做个账房先生，每个月能有二十两银子，这收入算是挺不错了，至少能让一家人饱暖无忧。他的母亲则会在操持家务之余，替人缝缝补补，补贴家用，也算帮他父亲减些负担。
以前，他们不过偏居小山村，干着下地务农的事儿。后来他长大了些，为了让他进学堂，父母便携着爷爷奶奶搬到了这城里，这里有一个很有名望的学堂。
他自幼聪慧，父亲所授，过耳不忘。是以家里人抱了很大期望，希望他能学到些本事，未来也能出人头地，活的轻松些。
千乘白墨在这城里学堂中混了四五年，奈何心性顽劣，那些先生的教导全然不听，每日里除了寻些野史轶闻来看，便是与同窗学生交头接耳，窃窃私语。
偶尔，他也会跟着那些混子学生们去女院外，看那些白净窈窕地女孩子。但是他从来不敢去跟那些女孩子说话，因为这些学生，都是有钱人家的公子小姐，不像自己家这般，身份地位不可同日而语。
有时候，有人请客放学后出去玩，这是他最喜欢的事儿，因为可以白吃一顿了，或许还能见着几个美丽的女孩子。他自己每个月也有爹娘给的二两银子，可那是他的一个月饭菜费用。因为家在城南靠边，而学堂在城北，这里的房子，他们家住不起。学堂到家里的路程不近，是以他便在学堂生活，这里有为学生准备的住处，不过那是需要花银子的。
他无法跟那些动辄一个月十两八两的公子哥儿比，也无法像他们那样去挥霍，但凡好玩的事儿，好吃的东西，他这点银子，耗不起几次。
他有两件喜欢的事儿，一是去书馆里借书来看，多是一些神怪传奇，或是游侠异志。他很喜欢这些书，那里面的世界很精彩，让他向往。他也想要有一天能拳通天地，招手便是雷鸣电闪，抬剑则会崩山断岳。
这个世界是有精怪鬼神的，也有那些修炼之士，手眼通天之辈。他知道离这里八百里外，便有一个大宗门，教人修道练武。
可是他没有机会去，因为太远了，而且当他知道那些书里的世界是真实存在时，已经十几岁了，人家那些修行宗门，都是收小孩子的。
还有一件喜欢的事儿，却是玩，玩的是什么呢？这说来也神奇，城里有一个欢乐坊，那里可以让人去到另一个世界，可以通过修炼，让自己变强，打败很多敌人。
他知道这一切都是假的，因为听一个学长说，那里是有一个高人布下了幻阵，人进了那幻阵中，便可以为所欲为，想要什么就有什么，可是一切都是虚幻，不过是幻象罢了。
可是他很喜欢去那里玩，每次会花上几十文铜钱，玩上一下午、一晚上。在里面，他可以幻想自己修炼、变强、打败各种敌人、抱得心仪的女子！因为这一切，是他在现实里无法实现的！
他一个月二两银子，有一大半便是花在那欢乐坊里，另外的钱，却是难以支撑他度日，总会饿上那么几天，想着什么时候哪个学生请客游玩，好去蹭上一顿。
他荒废了几年时间在欢乐坊，想着自己在幻阵里为所欲为，呼风唤雨，听那些先生讲课时，便再无兴趣。每到年底结业时，先生会给每个学子家长休书一封，让这些学子带回去。书信内容无非是此子这学期在学堂的表现如何，一些点评建议。
每一次，千乘白墨都会将那书信先打开来看一番，因为那信封是没有封口的，就算拿出来一看，再放回去就行了。
“千乘白墨，此子聪慧过人。”这一般都是他第一眼见到的话。
“余执教四十余载，也未曾见得几人如此天资。”这一般是第二句话，总是能让千乘白墨心里自豪，因为这两句话，是对他的肯定。
后面的话，不提也罢。
为何不提？那是伤心事！
“可余一生，也未见过如此懒惰之人！布置作业，此子从未完成，课时眼神四顾，无心听讲！或是低头看那俗烂野史，或是与人嬉笑调侃，全无学生模样！”
这也就算了，千乘白墨脸皮尚算比较厚，无所谓他怎么评价自己。
“白白浪费大好头脑！若是再无心思学习，不若就此退学，另做打算吧！”
一连三年，千乘白墨的那封带给家长的书信里最后一句，总是“不若就此退学，另作打算吧！”
他不想退学，若是退学，又该去哪儿？难不成去跟父亲学学，去给人做个账房先生？天天呆在柜台后，“噼噼啪啪”拨弄着算盘，一点阳光也见不到？
看多了神怪游侠书籍的他，不想就这样平静一生，他觉得自己有一个很聪明的脑子，聪明到即便那个教书先生再怎么讨厌自己，也得加上“未曾见得几人如此天资！”这句话。
终于，他还是退学了，而且闹得满城风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