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我者,谓我心忧;不知我者,谓我何求?
若在这世上能寻得一个知我之人,又是何等的幸运?
如果你能遇到一个知己,无论是做朋友、恋人还是敌人都没有关系,最重要的是学会珍惜,因为珍惜知己就是珍惜自己。
走出房门,转过回廊。木尘正向着曲声传来之处缓缓走去。
花妙如的确在台上唱曲。台下却没有了昔日高朋满座的景象。
台下空空如也,只有香儿坐在台下,她的怀里正抱着那襁褓中的婴儿。
婴儿睡的正熟,很安静。在这曲声中,要睡的安静并不难。
香儿正在看着花妙如,眼中闪烁着泪光。
花妙如正在台上唱着那首《黍稷》,身着戏衣,但却未粉妆。他的一颦一簇,一举手一投足,都尽妍其态,将戏曲表现的极为雅致。
花家的戏这么受欢迎,并不是没有原因的。
花妙如突然看见木尘,好似被惊住,不过他却没有停下,还在继续唱着。
木尘和上官无衣找了一个位置坐下来。静静地听戏。
花妙如唱完一段后,突然弯下腰,从地上拿起一把剑。
木尘的脸色突然一变,他看见花妙如手里的剑正是惊虹。
但是花妙如并没有想木尘想象的一样,他没有自刎,反而开始舞起剑。
剑锋划过之处,处处挂上剑痕。
只见花妙如手中的剑锋挥动,已将台前帷幕斩下,剑锋再划,已经将帷幕划成一条条长布条。
突然,花妙如手一甩,将剑插入剑鞘,甩给木尘。
木尘当然接住,接住以后就将剑放在一旁,继续看戏。
花妙如弯下腰,拾起布条,缠绕于袖上,当作飞袖,舞动起来。
木尘心里愈发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上官无衣已经站起身,走到香儿身旁,悄声问道“花公子这是什么意思?”
她的声音已经很小,但是因为这里实在太安静,所以她的话还是被木尘听到。
花妙如定了定,好像也听到了。不过他随后又继续舞动起来。
香儿不回答,只是眼泪已经流了下来。
香儿向来很喜欢花妙如的戏,也喜欢花妙如舞的飞袖。
——这是他为她唱的最后一次曲,也是他为她舞得最后一支。
许久之后,舞罢,曲终。
曲终,往往意味着人散。
花妙如突然将飞袖取下,抛过房梁,系成一节。
他要上吊!
木尘的手已经在发抖。
香儿好像不忍心看这一幕,好像也要昏过去。
但是她没有昏,她只是将婴儿抱紧。这婴儿已是她唯一的希望。
台上有一个木凳。
花妙如已经站了上去。
他将头伸入布条中,转头看向众人,微微一笑,好像是在感谢。
生在戏台上,死在戏台上。
这对他来说难道不是一件幸运的事吗?
花妙如闭上眼,他知道一切都要结束了。
木凳落下,花妙如的瞳孔开始收缩,他的腿不自觉的抽搐。
香儿用手捂住自己的嘴,不敢发声。自己的丈夫自杀,对一个妻子来说,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心碎的呢?
可是她偏偏无力挽回,就因为她了解她的丈夫。
她已经将头埋入上官无衣的怀中,低声抽泣。
上官无衣紧攥双拳,紧闭双眼。
就在众人准备接受结果的一刻,突听一见一道剑光闪过。
接着,就看到布条断裂。又看到剑插在墙壁上。
是惊虹剑。
花妙如重重的摔在地上,他的脖子上已经有一道紫痕。
不过他不在乎脖子上的疼痛,他只是霍然转头,看向木尘,怒目而视。
救他,简直比杀死他还令他感到羞耻。
木尘却淡淡的看着他,缓缓站起身,走上台,取下剑,剑入鞘。
香儿已经奋力冲上台,抱紧花妙如失声痛哭。
花妙如冷冷盯着木尘,道“为什么?”
他的声音沙哑,好像已有哭腔。
木尘淡淡道“最近死的人够多了,我不想你再死”
花妙如冷冷道“你以为我要死你拦得住我?”
木尘道“只要我看见,你就死不了”
花妙如突然仰天长叹“我以为你已经足够了解我”
木尘道“我不是你们花家的人,我不了解你”
他不让花妙如开口,继续道“我只知道你现在若是死了,你的妻子,你的儿子将无依无靠”
花妙如道“我已经安排好许多花家的人照顾他们”
木尘冷冷道“你若是以为他们只需要照顾你就错了,他们需要的是你,是你作为父亲,作为丈夫的感情”
花妙如一时不语,片刻后才道“我是花家的人,花家的人却不能没有尊严的活着”
他不畏惧失败,输给任何人他都能接受,但是唯独木尘不可以。因为他输给别人丢的是自己的脸,而输给木尘,丢的便是花家的脸。
意味着当年那些人依然可以羞辱花家,意味着他只能忍受,不能复仇。
而且他现在已经是一个废人。
木尘拉起花妙如的衣领,道“你若是真的死了,才是对不起花家”
花妙如苦笑道“可是我不死,一样对不起花家,为了不让我的罪过加深,我甘愿去死”
木尘指着香儿,厉声道“那她呢?你抛下她离开,就是你们花家所谓的尊严吗?你让孩子从小无父亲,从小得不到父亲的爱,这就是你们花家所谓的尊严吗?”
花妙如被木尘说的好似已经呆住。他的内心突然心如刀割,万分痛苦。
木尘松开他的衣领,缓缓道“我不知道你死后能不能对得起花家的人,但是现在你活着,就必须对得起你的家人”
他站起身,走下台,背对着花妙如,道“你的孩子还需要你,我相信他以后一定会成为和他父亲一样出色的人,重视尊严,更懂得承担”
花妙如失言,很久之后,突听一声啼哭。
是婴儿的啼哭。
花妙如看着婴儿的脸,那是一张多么可爱的脸。
难道花妙如真的忍心让着可爱的脸变得可怜吗?
他不会。
他已经失声痛哭,与香儿抱在一起。
霎时间,整个戏楼,都是三人哭泣声。
木尘侧缓缓走出戏楼。
上官无衣跟上去,道“花公子他......”
木尘道“他不会死了”
上官无衣道“你怎么知道?”
木尘微笑道“因为我是他的朋友,香儿是他的妻子,齐君是他的儿子”
一个男人若是在这世上有一个很好的朋友,一个很好的妻子,一个很好的儿子。
那他还有什么理由不活下去呢?
上官无衣想到这里,心情也不自觉好了许多,挽起木尘的臂膀,道“我们去哪?”
木尘道“我饿了,我们去吃饭”
两人相挽,离开戏楼。
第二日,木尘便要离开烟雨楼台。
现在这里的事已经解决完了。
他已经打算前往东朝,先去看看张轻歌,然后才前往五台山,找神僧。
花妙如一家人正在送别。虽然脖子上的伤痕还在,但是他的人已经开朗了许多。
花妙如道“木兄此去,不知要何时才能回来?”
木尘轻叹道“也许再也不会回来了”
花妙如道“那实在是可惜,不过我想我们终会再见的”
木尘道“我也这样想,你以后有什么打算?”
花妙如道“我虽然武功全无,但是我仍然是我,我仍然姓花。既然身上流着花家的血,花家的荣耀就该由我去守护”
他这句话说的很坚定。他现在才真的明白秋平太公的话里真正的含义。
唯有不言放弃的人才可以与天命作斗争,唯有敢于与天命作斗争的人,才配做花家的男儿。
木尘当然为他高兴,一个人能有活下去的目标,实在是一件非常美好的事。
木尘笑道“好,我期待再见之日,就是花家复兴之时”
两人作揖告别。
木尘和上官无衣再次踏上江湖尘路。
他们现在必须先回去,回去找天机坊的人。
所以他们又坐在船上。
——我保证您明年听到的曲子一定与往不同。
这是木尘对老船夫说的话,他有这个信心。
老船夫自然相信木尘,因为他已经看出来木尘和烟雨楼台的花家公子是好朋友。
老船夫道“年轻人,你也住在江南吗?”
木尘摇摇头。
他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是个浪子,从来没有家的。
现在他是不是也应该找一个家?
他看向上官无衣,又想起伊晴羽和沈月樱,脸上不由得露出微笑。
老船夫道“你若是不住在江南,要离开就趁早”
木尘道“为何?”
老船夫嘿嘿笑道“你看这天,马上就要下雪了,等河水上了冻,渡船的人就少了,到时候你们再想走,恐怕就要绕远路了”
上官无衣道“江南的冬天河水也会上冻吗?”
老船夫道“也算不上,船倒是能走,只不过没有船”
木尘道“那是不是有人要乘船来也不容易?”
老船夫点点头。
木尘满意的笑了,他已经决定让南朝小皇帝在这里待一个冬天。
“什么?一个冬天?”
萧风吟很不开心,华青也不开心。
木尘苦笑道“至少这里的冬天是安全的”
华青道“那怎么可以?你不是说要帮我们打败林红月的吗?难道你想食言?”
木尘道“我若是想食言,就不会回来了”他顿了顿,道“总之你们在这里好好生活,我会派人保护你们,等到明年春天,你就可以回去做你的皇帝了”
后面话他是对萧风吟说的。
华青还想再说些什么,但是萧风吟却道“我可以在这里,不过你最好不要食言”
木尘从怀中取出兵符,道“这个还给你,接下来我要做一些事,恐怕丢失,你先留着”
萧风吟点点头,受过兵符。
木尘转身离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