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定霜看不懂双修功法实在不是什么让人觉得意外的事情。
这位大师兄原本的文学素养就不怎么样,更遑论双修类典籍上充满了各种让他不能理解的用词——比如说什么闭守精关,抱阴守阳,从字面上就让他感到十分茫然。
所以虽然看了好长时间,韩定霜却有些似懂非懂,好像意思是懂的,但是具体要怎么做又觉得十分茫然。
练功这种事情,一知半解自然不可能进行下去,所以韩定霜研究了许久,却不敢真的让叶柏涵跟他试。
其实说句实话,韩定霜也未必就想练什么双修功法,其实不过是本能地想跟叶柏涵亲近一点罢了。可惜就算一直在努力,他的情商似乎也不足以支撑他想出足够可以不着痕迹拉近距离的方法。
韩定霜顿时叹了一口气。
他合上了书。
果然还是应该从别的地方想办法吧。韩定霜想了又想,觉得色希音跟小师弟的相处模式就感觉很亲密……他都是怎么做的呢?
于是接下来,叶柏涵就猛然发现,自家大师兄变成了一个冷面笑匠,总是面无表情地说着一些笑点特别微妙的冷笑话。
比如说叶柏涵这天跟韩定霜说起丹谷一年一度的神农祭,说颜谷主每到这个时候都会顶在头上的那一圈茶叶花环,韩定霜听了,就突然冒出一句:“如果我们也有这种祭典的话,师父应该是要在头上插一把剑吧。”
叶柏涵:“……”你当是惊悚主题的游乐派对啊……还插一把剑?扮死人吗?
叶柏涵一开始还以为他是认真的,后来才发现韩定霜竟然是一本正经在讲笑话……虽然并不好笑。
其实也不能说不好笑,因为韩定霜用那种一本正经的语气讲这种话的时候,总有一种很奇特的笑果。只不过一开始的时候,一般人根本听不出他是在讲笑话。
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叶柏涵就回答道:“师父头上顶着一把剑的话,我们头上顶什么?一把小剑吗?”
韩定霜想了想,说道:“我们捧剑就好。”
叶柏涵:“……”
师父真的会杀了你的。
撇除开始学着讲冷笑话这一点不说,叶柏涵倒是觉得大师兄确实比多年以前鲜活了许多,不管讲的是不是冷笑话,只要会讲笑话了就是一种进步。
所以叶柏涵很配合,哪怕自家师兄说的是让人完全笑不出来的冷笑话,他也会尽可能地试着跟对方一搭一唱。
时间一久,渐渐韩定霜的梗也变得自然多了,没有一开始那么冷了。
而这种情况下,在另一头的北疆,很多事情也开始发生着巨大的变化,比如说叶柏涵之前埋下的种子,随着时间过去慢慢生长,终于结出了果实。
在之前的事件好几个月之后,唐真人和玄玉的矛盾越来越深结,越来越深结,逐渐就到了水火不容的地步。虽然因为各种原因,玄玉在唐真人面前还是持礼恭谨,可是下面的人之间的明争暗斗却越来越严重。
这种明争暗斗直接导致魔道内部混乱成了一团,谁的命令都无法顺畅地传达,也给了妖族和暗中反对的两宫弟子足够的机会进行捣乱和挑拨。
随后宫中就发生了一件完全出乎妖族和玄玉预期的事情,而妖族在惊愕之后,就迅速利用了这件事情。
原本在玄玉掌控两宫之后,就一直纵容甚至迎合魔道的作为,其中就包括任由魔道玩弄宫中年轻漂亮的女弟子甚至于俊美的男弟子。这种做法平时是没问题的,直到唐真人手下的一名魔修欺凌了一名身份很特殊的女弟子。
这个女弟子……长得跟余若虹很相像。事实上,她本人就是余若虹兄弟的后代子孙,血缘上是要叫余若虹一声姑奶奶的。
因为血缘关系相当之近,她的容貌与余若虹倒有七分相似。而对于恋姐情结的玄玉来说,这件事简直是不可饶恕的。
这件事闹出来之后,唐真人却十分不以为然——他连玄玉的老婆都睡了,难道还要对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无量仙宫普通弟子小心翼翼?
他的态度相当之狂妄。
玄玉心情愤怒之中带着压抑,却已经隐隐积压到了临界点。他的这些怒气,在看到那少女的时候飙到了最高点。
那少女跟余若虹长得太像了。
那么像,简直就像余若虹重新活了过来一样。就算理智上玄玉知道对方和余若虹并不是同一个人,但是相似的容貌还是让人忍不住将两者联系起来。
玄玉从来不知道余若虹还有亲人在无量仙宫。不过这也是理所当然的,那时候的他虽然受到余若虹的关心和照顾,对这位年长他一大截的师姐其实并不怎么感冒。并不是讨厌她的意思,而是后辈对于年长者那种理所当然的不耐烦。
余若虹性子不强,相比起孟海瞳的严厉管教和眼里容不下沙子,算是相当温柔的人。玄玉也不怎么听她的话,总是阳奉阴违。
因为受到余若虹的溺爱,因为知道她其实根本奈何不了自己什么,所以玄玉大多数时间都根本不会听她的话,甚至利用着她的溺爱来达成自己的目的。
就像去伽罗山的时候,孟师姐本来是不赞成把他带去的,但是他一央求,大师姐就去跟师父恳求说要带他出去长长见识……师父便也同意了。
这样耳根子软的大师姐,最后却为了保护他而豁出了性命。对于玄玉来说,这简直是把他的心放在火上烤。
然后他就记起了孟海瞳的那张脸——来抓捕他们回去时的冷漠,把剑直接刺向他时候的狠辣,误杀大师姐时候的凄绝,以及临死前那几近壮烈的无畏与嘲讽。
仿佛玄玉折辱了她的身体,却折辱不了她的灵魂。玄玉本来是想要通过酷刑让她哭泣,让她后悔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但是事实上,孟海瞳非但没有后悔,反而在最后对玄玉说道:“我……会去……问师姐和……师父,她们费尽心思保护的这么一只……畜生……对得起……无量仙宫的这无数……弟子吗?”
“我要……问问她们……后……悔……了……吗……”
然后她就死了,满身血肉模糊,脸上却带着笑。玄玉不明白她为什么还笑得出来,不明白她在笑些什么。明明她守护着的已经沦落魔道之手,明明她自己被千刀万剐凌迟而死。
而此时此刻,玄玉站在这里,却突然意识到他原来从来不了解他的大师姐,也不了解他的二师姐。
甚至连其他师兄师姐也根本不了解。
比如说,他就从来不知道余若虹在宫中竟然还有亲人,还是一个与她长相如此相似的小姑娘。
而这个小姑娘看着他的表情却充满了冷漠和憎恨。
玄玉试着温柔地对她说话,向她承诺说:“没事了……我会保护你的。”
但是小姑娘却冷笑着说道:“不敢让宗主保护。姑奶奶她愿意为了保护宗主而舍弃宗门舍弃所有人,我却是不愿意的。我就算死……也要跟姐妹们死在一起,黄泉路上,总归也是个伴。”
玄玉看到小姑娘的表情,却是连神情都开始冰结。
大师姐是从来不会说这种话的——她根本不会对自己说这种话。
玄玉猛然觉得这个小姑娘一点也不像大师姐。她根本跟大师姐一点也不相似。
他往后退了一步,转身想走,结果却听后面的小姑娘继续说道:“冰师伯和石师伯都去世了,和我入门以来就一直一起学艺的师姐们,一个被魔道杀了,另一个因为受不了折磨自杀了。但是我会活下来……我不管怎么样都会活下去。”
“活下来……杀了你。”少女的声音十分残忍而冷静,对着玄玉却毫不畏缩,“如果你现在不杀我,我总会杀了你!只有这样,我才好去面对死去的姐妹们……去弥补姑奶奶犯下的错!”
玄玉猛然回过头来,怒道:“她没有犯任何错!”
结果小姑娘却丝毫也不畏惧——也许是人在最愤怒的时候,就会拥有平常所没有的勇气,所以她对玄玉阴冷地说道:“她只是……害死了无量无数的弟子而已。”
玄玉没控制住自己的愤怒,一挥袖就把女孩抽飞了出去。女孩发出一声惨叫,然后就倒在了地上,没有再动弹。
玄玉吓了一大跳,却是后悔莫及,立刻走过去问道:“喂?你没事吧?你醒醒!”
然而即使他叫了再多声,女孩却没有了一点反应。玄玉愣了一会儿,心中猛然就有了不好的预感,便放出神识进入女孩的识海,然后发现她的识海已然在飞快地溃散,转眼就已经消逝无踪。
她死了。
玄玉往后退了一步。
他并没有真的想要杀这个女孩……那是大师姐的亲人,他怎么会想要杀她呢?他刚才那一记虽然是气急而发,但是绝对没有想要杀了她,他确实是……留了分寸的。
可是女孩却死了。
玄玉探查了一番,发现女孩的身体受到多处重伤,心脉更是数处破裂,她根本就一直处于濒死的边缘。
而他给的……不过是最后的临门一脚。
玄玉把女孩抱了起来,神态几欲崩溃。他的脚步踉跄,已经分不清楚谁是错,谁是对,谁有情……而谁,冷酷,残忍,无情。
他唯一知道的就是,他确实再也没办法理直气壮地活下来。他早已没有这个资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