维护和平伸张正义的军队往往在一切结束之后才款款而来。
琼台士大夫房林军,乘着朱漆大船前来接应难民时,只见难民船的栏杆上,闲闲坐着一个冷艳而慵懒的女子。
那女子一身白衣染血,翻飞衣袂猎猎凛然,墨色瞳孔一点光亮冷冽如出鞘利刃。身后甲板满是河盗的碎尸,正散发着浓浓血腥之味。
从未见过如此惨烈景象的士大夫房林军登时腹部一紧,扶着栏杆,对着疏那河“哇哇哇”的吐了起来。
柏氿见状,不由嫌弃地皱了皱眉,悄悄往一旁挪了挪。
将中午吃的大鱼大肉都吐干净后,房林军擦擦嘴巴,秉着呼吸,努力维持士大夫清雅俊逸的形象,开口问道:“这疏那河盗可是姑娘所杀?”
柏氿漠然点头。
房林军心中一惊,垂眸暗道,疏那河盗向来狡诈阴险,琼台新君即位五年,三次征讨河盗,都未能尽数斩除,如今竟被一介女子斩尽杀绝,这口说无凭的,怕是难以让人信服。
如此想着,房林军当即就对身旁的少将陆平使了个眼色。
陆平得了命令,对着柏氿抱拳笑道:“姑娘武艺了得,陆平佩服,可否请姑娘赐教一二?”
不动声色的将房林军与陆平的眼底官司看在心中,柏氿翻身跃上朱漆大船,轻浅一笑,顷刻艳刹江河湖海。
“叫你们这儿最强的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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琼台新君温怀时即位的第五个年末,士大夫房林军为其举荐了一位武将。
据传,这武将曾凭一人之力斩杀疏那河盗数百,就连最勇猛的年轻将领——陆平少将,在她的手下也过不了十招。
用人以贤,不问出处的仁德君王温怀时听了,很是好奇。
当晚便设下酒宴请那武将进殿。
夜幕四合,柏氿身穿月白纯色长袍,走在画栋雕梁的宫殿走廊上,行至一扇朱红大门前,领路的宫女侧身朝着她道:“姑娘,这边请。”
朱门渐启,礼乐齐鸣。殿内群臣齐齐朝门外看来。
迎着群臣或惊或讶的目光,柏氿缓步踏入宫门,沿着鲜红的地毯,朝殿上年轻的君王走去。
未走几步,忽听一声怒喝从旁传来。
“怎么是个女人?!房林军,你在逗我们吗?!”
柏氿轻挑眉梢,朝那声源处看去,只见陆平身边的一位年轻男子正咬牙切齿的盯着她看。
陆平拉着那男子低声道:“蔡宁,你少说两句。”
“少说两句?!”那蔡宁直接从坐席上站了起来,指着柏氿怒道,“主君三伐河盗,尚不能灭,如今竟传言这个女人凭一己之力斩尽河盗,岂非视我三军将士于无物?!”
话音刚落,殿中群臣尚未来得及反应,却有清冷的音调接过这话头。
“女人怎么了?”柏氿负手,凉凉问道。
她负手而立的挺拔姿态仿佛山苍狼,睥睨的神情令蔡宁微微一慌,却仍旧梗直了脖子,硬着头皮道:“女人,就应该相夫教子,学女红,背《女戒》!舞刀弄枪的,成何体统?!”
“体统?”柏氿勾唇玩味的笑起,这笑容太艳,令一众群臣看得一呆,怔愣间,又见这女子拂袖冷喝:“你也配教我体统?”
月白衣袍挥出凌厉的风,凛然劈断蔡宁身前几案。几案上滚烫的菜汤顿时稀里哗啦,全泼在他的脚上。
蔡宁不由抱脚倒地痛呼。殿中的侍卫正欲将柏氿拿下,却被殿上君王挥手退下。
柏氿朝着蔡宁的方向踏出一步,冷然道:
“这一招,惩你擅自离席,殿前无礼。”
“你敢打我?!”蔡宁抱脚大怒,“我可是君夫人亲弟,蔡宁!”
“啪”!
一声清脆的巴掌声响彻大殿,柏氿收回手掌,冷冷朝着那肿了半张脸的蔡宁又踏出一步。
“这一掌,惩你口出恶言,狗眼看人。”
蔡宁眨巴着冒着金星的眼,晕眩中只见那女人一脚踏上他的胸口。
柏氿脚底微微使力,踏碎蔡宁一根肋骨。
“这一脚,惩你专横跋扈,不知悔改。”
“你?!”
“我!”柏氿这一声冷喝震得整个大殿都静了静,“我今日就是要让你知道,女人,你惹不起!”
言罢,柏氿抬手就要朝那口吐血沫的蔡宁劈下一掌,却有一只瓷碗猛然朝她袭来。
柏氿拂袖一挡,只见对面席上有一人起身,那人拱手道:“姑娘武艺超群,木毅佩服。可否请姑娘,赐教一二?”
柏氿挑起细长眉梢,瞟了眼陆平,淡淡问道:“他比之于你,如何?”
陆平脸色有些尴尬,无奈答道:“木将军天生神力,自是陆某不能比的。”
柏氿点头表示明白,正打算把那挑衅她的木毅拎出来揍一顿,庭上君王忽然发话。
“光是比武没有彩头那怎么行?”琼台君温怀时笑道,“不如胜者为寡人斟一碗酒可好?”
轻轻挑起细长眉梢,柏氿转身,终于正眼瞧了瞧这年轻的君王。
温润如玉,儒雅似竹。
对望一刹,柏氿淡淡移开目光,没有理会君王眼底莫名的光亮。
她伸出一根手指,“我要再加一个条件。”
“哦?”温怀时生出几分兴味,“什么条件?”
柏氿指着那躺倒在地的蔡宁,道:“若我赢了,我要他日后每见我一次,都得规规矩矩的唤我一声将军大人。”
“若你输了呢?”温怀时问道。
“若我输了,”柏氿勾唇一笑,“那我悉听尊便。”
温怀时看着这绝美的笑容,当下应道:“好,寡人允了你便是。”
柏氿满意转身,看向木毅的墨色眼眸微微一凛。
木毅拱手,正要道一句“得罪”,刹那间,只觉一阵拳风伴着一声冷喝猛地袭来。
“你太慢了!”
眼眶一疼,木毅再睁眼时,整个世界都都变得璨如星辰,阵阵金光闪啊闪。
“你输了,真遗憾。”
身后传来女子清冷的音调,木毅低头,只见一只纤细手掌,死死扼在自己的咽喉。
晚风渐起,殿中群臣呆愣的端着手中酒碗,满脸不可置信。
一招,胜负已分。
他们琼台的常胜将军——木毅,在这女子手下居然过不了一招!
寂寂无声中,温怀时忽然温润笑开:“自古英雄难过美人关,想不到向来英勇的琼台常胜将军如今竟也学会怜香惜玉了,古人诚不欺寡人也!”
柏氿闻言,心中暗道:这琼台君一句亲切的调侃倒是给足了那木毅面子,做主君的贴心成这个样子,怪不得世人多要称他贤明。
木毅心知这“怜香惜玉”是主君给自己找的台阶,当下拱手作揖道:“主君说笑了。”言罢回位,不再造次。
“既然妹妹赢了木将军,还不快来给主君斟酒。”温怀时身边的次妃元婉突然道。
这一声意味深长的“妹妹”引得柏氿眉梢微微一跳。
无事攀亲戚,非奸即盗。
掩下心中思虑,柏氿朝殿上走去。
挽袖提壶倒酒,她神色淡淡,月白衣袖下,露出两寸细腻的白,仿佛高山之巅经年不化的雪,在幽幽月光下散发盈盈光泽。
温怀时接过酒碗时,无意间触到柏氿微凉的晶莹指尖,这顷刻的触碰在心湖中荡起几丝涟漪,似有春风拂过。
于是那一向温润的眸光,不由随着酒碗中的液面,晃了晃。
庭下群臣默默饮酒不语,就连奏乐的宫人都识趣的放下手中乐器。
这暧昧的静默里,不知是谁乱了情,动了心。
没有理会周遭诡异的安静,柏氿正欲起身离开,却被元婉捉住了手掌。
元婉偏头瞧了眼温怀时那反常的神情,笑盈盈的朝柏氿问道:“不知妹妹如何称呼?年芳几何?可曾婚配?”
婚配?
柏氿侧头,微微斜了那元婉一眼。
庭下群臣垂眸饮着微凉的酒,将一堆心思拧成麻花:
这次妃问得如此殷切,只怕是想将这女子收入后宫,与那刁蛮任性的君夫人分庭抗礼吧。
酒水清冽,映着柏氿墨色沉沉的眼眸。
她忽然咧开了嘴,向来冷淡的神情暗藏几分俏皮顽劣,仿佛一只正在恶作剧的小狼崽子。
十八岁的柏氿笑得诡异。
“夜柏今年二十八,夫君不幸已身亡。”
二十二岁的元婉抽了抽嘴角,庭下不知是哪位大臣没憋住笑,一不留神喷出口酒来。
柏氿笑眯眯的看着元婉那一言难尽的漆黑脸色,以及那险些挂不住的虚假笑容,当下觉得心情甚是舒爽啊舒爽。
一阵寒风袭来,庭上的温怀时望着柏氿心想:倒是个顽劣淘气的女子。远在泽国诰京的世子殿下,默默裹紧了自己身上的玄色轻裘。
高深莫测的世子殿下抬头看了眼夜空中冷白月色,莫名想起某个女人墨色沉沉冷厉如狼的眼眸。
殷瑢负手,朝着身旁的侍卫淡淡问道:“十三,为何方才我突然感觉到,有人在咒我死呢?”
殷十三眨了眨眼,非常耿直地说出自己心中想法:“主子,天底下想让您死的人多了去了,您现在才感觉到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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