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九千策面瘫着脸,淡淡道:“不必。”
“哦?”
“殿下只需替我照顾好她便可。”
大爱无言,深远如山。
那一天他忽然明白,原来还有这样一个人,爱她爱得如此沉默。
垂眸将这些回忆压进心底,殷揉了揉柏头顶的发,轻叹:“让我帮你吧,公孙家,不是那么容易对付的。”
她既想振翅为凰,翻覆朝堂,那么他便成翼下之风,助她九天翱翔。
头顶上的手心暖而软,柏微微皱起了眉。
帮她?
他自己都还有一大堆事情没有处理,他哪来的时间帮她?
柏正要骂他自不量力,却听一声巨响从远处传来,像是有人被狠狠扔出了门外。
随即便是步生娇恼羞成怒的厉喝:“殷十三,我杀了你!”
殷与柏对视一眼,急急朝声源处掠去。
却说那一日步生娇糊里糊涂的在栖云轩喝醉了酒,一醉便睡了好多日。再醒来时,她已经被殷十三搬到了郡主府。
寻常人喝醉之后,通常记不起自己到底趁醉做了些什么蠢事。但是步生娇偏偏不一样,她越是喝得烂醉,记得便越清楚。
步生娇醒来后瞪着雕花床顶看了半晌,念及自己干得那些蠢事,渐渐烧红了脸。转头,又惊见殷十三抱着手臂靠坐在她旁边,一下一下点着头,竟是睡迷糊了。
他本就生着一张极为漂亮秀气的娃娃脸,如此安稳乖巧的睡着,更是生出几分婴儿般的天真懵懂来,煞是惹人怜爱。
步生娇却当即一脚将他踹下了床。
殷十三哎呦一声砸到地上,揉揉眼睛爬上来,见她醒了,先是一喜:“哟,你睡醒啦。”接着又一疑,朝她探出手来,“你的脸色怎么这么红?莫不是睡出病来了?”
说着便要摸她的额头。
步生娇皱眉一躲,用力拍下他探过来的手掌,“别碰我!”
不拍不要紧,一拍竟是将他的手掌拍到了自己的胸上。
他温热的掌心贴上她挺立的峰峦,二人皆是一怔。
微怔一刹,殷十三率先动了动,他有些迷茫的轻轻捏了捏手下柔软,喃喃般的感叹道:“好软……”
步生娇的脑子轰然zhà开,脸上红晕一路飙升到耳尖。
她一脚将殷十三踹出门外,拔出华光长剑杀气腾腾的朝他砍过去。
“殷十三,我杀了你!”
殷十三迅速闪身避开这凛凛一招,却还是被凌厉剑气割裂了衣袍。
纯黑锦缎在空中晃晃悠悠的落下,落在地上,又被微风带着沿地滚了几圈。
殷十三倒抽一口凉气:“大妹子,你玩儿真的?”
步生娇挥剑又砍,“少废话,看招!”
她的招式又凶又狠,像是张牙舞爪的艳丽女妖,直朝他索命而来。
殷十三险险避开这当头杀招,突然想起前些日子主子的教诲:“十三,你记住,如果有一天,你未来的夫人提着刀剑对你喊打喊杀,那么,你千万不要躲,也不要还手。是男人,就站在原地受着,受了伤,流了血,才好叫她愧疚心疼,任你亲亲抱抱举高高……”
那时他很不屑的想:他怎么可能会娶这么凶残的女人?
不料,主子竟是料事如神,一语成谶。
凛凛杀招里,只见殷十三突然站定,不闪也不躲,直直盯着那朝他袭来的步生娇。
就在她的长剑即将刺入他的胸口时,幸而殷与柏即使赶到。
殷拎过站着等死的殷十三,拂袖挥出一道气劲将步生娇击退。步生娇后退一步,被柏扶住。
眼见着亲亲抱抱举高高离自己而去,殷十三哭丧着一张娃娃脸道:“主子,您来的真是时候……”言罢又朝步生娇喊:“大妹子,你若是不解气,再刺我几剑便是。”手指戳着自己的心脏,“来来来,朝这儿刺,使劲刺。”
步生娇皱眉大怒,只以为这呆子在说反话,讥讽她甚至接不下他家主子一招。
柏嘴角一抽,按下暴怒的步生娇,神色古怪的看了殷一眼。
……你家侍卫怎么又变傻了?要不让程昀给他看看?
殷挑挑眉,眼神非常高深莫测的在殷十三和步生娇之间来回走了一圈,默默拎着自家侍卫走远。
“哎主子,您别拖我,我还有话没说完……”
殷不理他,继续拖着他往前走。
殷十三无奈回头,朝步生娇挥挥手:“大妹子,等我!等我啊!”
步生娇呲了呲牙,亮出手里长剑,暖阳映在剑刃上,泛出耀眼的光,瞬间闪瞎了殷十三的眼睛。
见他二人走远,柏问道:“小步,你可有九千策的消息?”
“他?”步生娇想了想,说得清淡:“八成是死了吧。”
柏暗自一惊,她站在晴空下难得的暖阳里,却莫名便觉出几分冷白的寒意。
“死了?”
“是啊,”步生娇道,“自从上次他没能杀了殷之后,楼主便将他关进了黑狱里。后来我再没有听说过他的消息,想来是死了吧。”
☆、第86章割爱
柏仔细想了想,实在是不能相信像九千策那样腹黑的人,会这般轻易的便死了。她让殷去查,殷却腻过来,yīn阳怪气的问:“你就这么担心这个男人的死活?”
又推推搡搡卿卿我我一番,柏忍无可忍,拔出袖中的薄翼短刀一刀砍过去,恶狠狠的让他滚。她真是脑子被驴踢了,才会主动招惹这个混蛋。
见殷滚远,柏收回短刀,理理衣服,朝前厅走去。据下人禀报,许宣王四女许梓瑶已在前厅等她多时。
自她搬进郡主府之后,这许梓瑶倒是时常到府上来找她玩儿。
起初她一来便要待上大半日,后来险些被耗尽了耐心忍无可忍的殷丢出去,这才学了乖,日常过来小坐一会儿便识相离开。
其实这许梓瑶也是辛苦,每日往返于她的郡主府和王宫之间,隔几日还得去一趟许谦文府里汇报她最近的消息,真是何必呢……
柏嘀咕着,才走到前厅,许梓瑶便兴奋的扑了上来:“夜姐姐,明日是花灯节,集市上一定会很热闹的,我们一起去玩吧。”
“花灯节?”
“是啊,”许梓瑶眨巴着亮晶晶的眼睛,点点头,“夜姐姐可有听说过花灯节的传说?”
“说来听听。”
许梓瑶牵着柏的手,走到桌边坐下,道:“相传很久很久以前……”
相传很久很久以前,那时的人间还没有灯。每到夜晚,世人便只能借着一点月光,摸索前行。
某天,天上的花灯神下界来玩,无意间救起了一个走错夜路,险些坠崖而死的书生。二人一见钟情,私定终身。
可惜,人神不能相恋,一旦相恋,凡人将被厄运缠身,仙人将渐失法力,衰弱至死。
那一年的二月初二,厄运终于找上了书生。这一日,书生像往常一样,到山林里写生,归家时却因夜色迷了路。花灯神在家里等了许久也不见书生回来,心头一急,便寻了出去。
待寻到时,书生已被山林里的狼群撕裂成一副残骨。
花灯神悲痛yù绝,抱着这副骸骨哭了许久。泪水一滴一滴落在书生的骸骨上,渐渐竟生出活ròu来。
书生借泪复生,花灯神却已然消逝。
因为花灯,最怕的便是泪水。
书生在山林里醒过来,只见周遭一片光明,竟是有盏盏精致的花灯漂浮在半空,一路照亮了他的归途。
书生盯着这些花灯怔了良久,依稀只记得自己走夜路时,不小心走错了路,掉下悬崖晕了过去,再醒来时,竟是遇到这般奇景。
他沿着花灯照亮的路,走出山林回了家。每每想起,都觉那一夜的花灯甚是美丽难忘。
从此,书生便倾尽一生潜心研究花灯的制作。
于是人间便有了灯。
后来人们为了纪念花灯神,便将每年的二月初二定为花灯节。
许梓瑶兀自到了杯茶,润润讲得有些干涩的喉咙,继续道:“在许都,一到花灯节,集市上就可热闹了。满街都是男男女女互送花灯,以表心意,还有各种奇人异事,杂耍表演……”
她摇着柏的手臂,撒娇道:“夜姐姐,你就陪我去嘛,我天天都闷在王宫里,都快闷死了。”
柏心里想她才不相信这位见过各式顶尖稀奇演出的宣王独女,会对那些三脚猫的街头把戏感兴趣。
许梓瑶见她不答,又抓着她的手臂摇摆起来,“去嘛去嘛去嘛……”
柏盯着她水润晶亮如小白兔的眼睛,半晌,终是微微叹了口气,道:“好吧。”
“真哒!那太好啦!”许梓瑶毫无宫廷王女仪态的拍手跳起来,“我这就去告诉……”
一语未尽,却又猛地顿住,有些怯怯的朝柏偷偷看了一眼。
柏装作什么也没听见的样子,淡笑着问道:“怎么了?”
“没事没事,”许梓瑶连忙摆手,“我这就回去准备准备,夜姐姐,我们明天晚上戌时在集市见呐。”
柏点点头,微笑着目送这位跳脱的王女远去。
片刻之后,她转头看着窗外光秃秃的柳枝,一声轻叹。
日升而落,月出又隐,便是一日。
暮色降临,柏前脚才出了郡主府,便有下人向殷禀报。
“主子,夫人她……”
“逛集市去了。”
下人低下头,“是。”
“咔嚓”一声脆裂的响,响在空dàng沉闷的书房里,下人不由缩了缩,犹疑片刻,又壮着胆子问:“主子,夫人才离开不久,您可要……”追出去?
殷搁下手里被他捏断的毛笔,沉沉道:“备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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花灯节时的集市,果然如许梓瑶所说的那般,热闹得很。
来来往往皆是成双成对的男男女女,浓情蜜意,煞是甜腻。街道两旁高高挂上了各式各样的精美花灯,一路延伸到夜的尽头,巧妙还原了那传说里所描绘的盏盏精致的花灯漂浮在半空,一路照亮了书生的归途。
道路中有卖花灯的商贩不断吆喝,吆喝里又夹杂着表演杂耍的伎人的高喊:“有钱的捧个钱场,没钱的捧个人场……”
柏独自一人慢步在这太过热闹的街市,一身月白长袍映在暖色花灯之下,无端生出几分冷清。
那许梓瑶约她时,只说在集市里见,却也没定下个具体的地点。于是柏便在集市里闲闲逛着,漫无目的。仿佛是一介山野看客,偶尔路过红尘滚滚,淡笑着将这华艳旖旎的人世风景看在眼底,却不沾染一分一毫。
集市喧闹,柏负手走得很慢,漠然与说说笑笑的行人擦肩而过。
她路过卖力吆喝的商贩,路过表演杂技的伎人,路过拍手叫好的群众,缓步行到一处露天戏台。
戏台上,化着浓妆的伶人正咿咿呀呀的唱着那一日,杀神世子殿下与许国新晋郡主一吻定终身的故事。
柏步履微顿,站在戏台下的人群之外,默默听了片刻。半晌,她回过头,继续往前走。
才迈出一步,她却一怔。
前方,有男子静静负手,站在几步之外,无声看着她。
相遇,是必然的偶然。
咿咿呀呀婉转的戏腔里,那人轻轻笑了笑,黑沉沉的眼眸顿时如太阳般华彩闪耀。
“好巧。”他道。
柏看着他略微消瘦下去的面容,牵了牵唇角,却没能装出几分“偶遇”的欣喜,沉默半晌,她淡淡应道:“嗯,好巧。”
好巧。
又不巧。
他是许国的战神三郎,她是新晋郡主,未来的泽国世子妃,虽是兄妹之名,按礼,仍当避嫌。
于是便只能精心安排这一出巧遇,只为见她一面。
他忐忑等待。
她如约而至。
隔了数日,终于再次相见。
相见,却是无言。
戏台上的故事似乎是演到了**,引得台下众人一片鼓掌叫好。
他与她站在这欢笑声前,默然良久。良久之后,许谦文犹豫着问道:“许久不见,你……近来可好?”
“好。”柏道。
……又是一阵长久沉默,忽有一个小女童朝她二人跑过来,扯了扯许谦文的衣角,仰头问道:“大哥哥,买花灯吗?我娘说,在花灯节买下花灯的哥哥姐姐们,是会被花灯神祝福的。”
女童仰着头,句句童音软糯天真。
许谦文含笑摸摸她的头顶,掏钱埋下一盏花灯。女童接了钱,蹦蹦跳跳的跑远了去,又扯了其他路人的衣角,问:“小姐姐,买花灯吗……?”
戏台上,伶人舞着水袖又吟唱起来。
许谦文提着手里粉色蝴蝶状的花灯,偏头看了眼戏台上相拥的伶人,眼前忽然闪过那一日她在大殿上,与他拥吻的模样。眸光微黯,他低声问道:“夜柏,我是不是……来迟了?”
他好不容易遇见她,她却已经与另一个人结下过仇怨,经历过生死,恩恩怨怨纠缠不休,再没有他涉足的余地。
看着他失落的模样,柏微叹,半晌,道:“许谦文,你在我最落魄的时候遇到我,救了我,我很感激。”
许谦文闻言,心头便涌上一阵怅然若是这份感激能够升华成别的情感,那该多好?
柏将他的失神看着眼底,继续道:“我会一直站在你这一边。”
顿了顿,补充道:“以朋友的身份。”
于是许谦文那黯淡的眼底渐渐升起些微的光,这光芒蕴着一层润泽水意,像是晴空万里的天气里,忽然下了场又急又短的太阳雨。
他抬起头瞪大了眼睛盯着天空中一轮清冷月牙,紧紧握住手里提灯的杆,忍着眼眶里密密麻麻的干涩,哈哈的笑了起来:“我这辈子能认识你这样的朋友,值了,值了!”
笑罢,他静下来,顿了片刻,再望向柏时,又是当年那个意气风发的战神三郎。
他看向她的眼神深远而沉,掩下海面翻涌波涛如果你希望我们只是朋友,那我便如你所愿,将这份感情深埋心底,永永远远,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