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头,“属下明白了。”
“传令下去,”柏沉沉道,“封锁消息,绝对不能透露任何风声。若是收到殿下飞来的信鸽,那就回信告诉他……”
柏握了握拳,“一切安好,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
暗探一怔,抬头看见她神色平静,却莫名如钢铁般坚定,那墨色沉沉的眼眸里渐渐透出刀芒般的锐利来。
仿佛一柄被人收入鞘中的冷寒利刃,沉寂许久,终于凛凛出鞘。
不见血,不回鞘。
天空乌云渐密,隐隐似有暴雨将至。
暗探看着柏这般冷锐的模样,心底不知为何忽然升起难言的悲怆来。
……夫人这个样子,不是就与没有遇见主子的时候,一样了么?
怔愣间,柏又朝他道:“派人传信给九千策,叫他不要去扶石了,直接到泉州来。”
援军,是现在最后的希望。
“是!”
暗探立刻躬身告退。
孤月藏在云后,鸟儿钻回巢里。
九千策若是沿着最短最快的路,直接从白木奔到泉州,少说也得五日。再加上路上信鸽送信的两日,她至少得撑七日才行。
……七日……
若是撑得住,那自然是好的。
若是撑不住……
柏垂眸,缓缓的抚了抚手中的玉屏箫,忽听身后传来两声低唤。
“夜姑娘……”
“夜姐姐……”
柏转身,只见辛兰与步生娇正担忧的望着她。
“你们怎么从帐子里出来了?”柏轻轻笑了笑,道,“夜里凉,还是早点回去吧。”
步生娇微微皱了皱眉,辛兰道:“夜姑娘,你没事吧?”
……你现在的样子,简直就跟除夕那天你离开辛家客栈的时候,一模一样啊……
“我能有什么事?”柏仍是淡笑的模样,“倒是你们两个,可得好好的,千万别染了什么风寒给我添麻烦。所以快回去吧。”
辛兰心底的不安却是越发强烈起来,她还想说话,步生娇却突然捉住了她的手腕,牵着她便往帐子里走去。
“步姑娘,你做什么……你放开我……我还有话没有说完……”
辛兰挣扎着,步生娇却拽着她越走越快。
柏站在呜呜的风里,看着她二人远去的背影,招来一名暗探,吩咐道:“你去她们的帐子外守着,不要再让她们出来了。”
“是。”暗探颔首,柏继续道:“若是泽军当真攻进军营里,那么你就与其他的兄弟们一起护着她们俩离开吧。小步有孕在身,千万不可让她动武。”
“那……夫人您呢?”
柏握紧手里的玉屏箫,“我自有办法。”
“可是……”
“这是命令。”柏转过头,森而严的看着这暗探,道。
这目光很沉,压得人心跳都不由得一慢,暗探在她这威严的眸光里,缓缓低下了头,“是。”随后隐身退到帐外。
步生娇拖着辛兰进了帐子,辛兰皱眉道:“步姑娘,你怎么可以让夜姑娘一个人去面对那些事情?”
“我这条命,是夜姐姐捡回来的。”步生娇淡淡说着,松开了辛兰的手,转过身来沉沉的望着她,“所以,我不会让她死。”
步生娇抬起手来,缓缓覆上自己的腹部,“哪怕是赔上我和孩子的命。”
辛兰一震,步生娇却已不再看她,转头朝帐外的暗探道:“进来吧,我有话要告诉你。”
==
夜色深深,军情紧急。
“夫人!”
“如何?”
“泽军已经陷入早先安排好的陷阱里,但是,仍在逼近!”
这是意料之中的情况,柏面色不动,“再探。”
……
“夫人!”
“说。”
“泽军伤亡过万,正在三十里处原地休整!”
柏唇角一扬,“你带上二十个兄弟,扮成山鬼吓唬吓唬他们。”
……
“夫人!”
“讲。”
“泽军被逼退了十里!”
柏抬起头,望了望渐渐亮起来却仍旧yīn沉的天空。
……还有六日……
“再探。”
……
天yīn如泼墨,沉甸甸的压在远处山头,仿佛下一个瞬间便要轰的塌下来,掩埋掉所有的生机。
日升月又落,又过两日。
有暗探遥遥奔来,柏朝他问道:“九千策那边可收到信了?”
“收到了!策先生正领着白木十万精兵朝我营赶来!”
日轮隐在云层后,雨点落在泥地里。
柏伸手接了一颗晶莹的水珠,低低喃喃:“……下雨了……”
还有四日。
春日的雨,淅淅沥沥连绵着一下便是好几天。
黄泥路上渐渐积起一层足可末过脚踝的积水,马蹄重重踏在水里,溅起一圈迸裂通透的水花。
九千策扬鞭策马急急奔在山道里,身后是白木的十万披甲精兵。
雨水从他刀锋一般冷峻的眉角滴落,飘摇而跌宕的碎裂在风里。
天沉沉的压在山顶,又有大雨从山坡上冲刷下来。满世界哗啦啦的雨声里,不知为何隐隐竟有轰隆轰隆的声响。
九千策勒住马缰停下军队,转头朝山顶望去。
暗沉泥土腾空升起,仿佛一场太过厚重的风沙和暴雨。
树木倾倒,席卷在浪潮般的流沙里。
天地之间忽然蒙上一层暗黄的雾气。
雾气浩瀚瓢泼而来。
山,崩了。
柏军帐里的烛火忽然一灭,整个帐子顿时被笼罩在浓重的黑暗里。
她掏出火柴,将这烛火重新点上。
帐子又恢复了明亮。
还剩两天。
雨,一直没有停。
今日仍旧没有出太阳。
空气又湿又潮,润在衣服上,衣服潮得像是可以拧出水来一般。
枝头鸟巢经不住连日雨水的冲刷,晃晃悠悠砸在地上。
地上浑浊积水一路蜿蜒着渗进军帐里。
军帐里,柏挑了挑灯花,将这烛光燃得更亮一些。
第七日。
☆、第138章弑父
短短五十里的路,泽军断断续续走了整整七天,足够久的了。
殷早先命人布下的机关和陷阱,确实杀伤力极强。
但再厉害的机关和陷阱,也挡不住人海战术的碾压。
机关里密集的箭雨或暗器,总有用尽的时候。
陷阱那深邃巨大的坑洞,总有被尸体填满的时候。
泽军用整整二十万的尸体铺出一条血路,直直通往柏的军营。
第七日,仍旧是yīn雨闷潮的天气,无端的令人烦闷。
二十万具尸体的腐臭混杂在潮湿风里,飘进军帐,招来许多黑羽乌鸦。
乌鸦蹦蹦哒哒集结在地上,睁着乌黑的眼珠寻着尸体。
柏没有去理会这些不祥的鸟儿,她负手站在帐口,默默看着帐外灰蒙蒙的雨雾。
雨雾里有暗探急匆匆奔来,“夫人,泽军已然逼至三里外!”
三里……
最后三里的机关和阵法最是凶险。
但若是面对三十万的军队人海碾压,想来最多只能再撑四个时辰。
柏微微抬头,缓缓的朝帐外伸出手去。
雨水密密麻麻落在手心里,有一些凉。
自古以来,所有以少胜多的战役都少不了占了天时地利人和的便宜。
但很显然,事到如今,是老天不想让她赢。
柏垂眸,神色平静的收回了手,看着前方灰蒙蒙的雨,淡淡问道:“九千策那边,还是没有消息吗?”
“……是。”
“知道了。”柏拂袖转身,“你不必再探了。叫上其他的兄弟们,护着辛兰和小步一起离开吧。援军……不会到了。”
她朝帐里桌案走去,将那支搁在案上的玉屏箫握在手心里。
箫体有一些凉,更凉的却是她的眼。
身后的暗探仍在犹豫,“夫人您……”
“同样的命令不要让我再说第二次。”
言罢,柏执着玉屏箫,抬脚走进雨雾里,薄底黑靴踏过地上泥和水,坚而定。
密集雨丝落在脸上,钻进衣领,寒进心底。
腹部伤口受了潮,渐渐便隐隐作痛起来。
柏抬手在腹部伤口上轻轻一摸,摸到一手的血。
连日不眠不休,如今这伤竟是裂开了。
这裂得可真不是个时候。
柏垂眸淡淡的想。
她决定了。
泽军的目标既然是她,那么她再怎么躲也没有用,反而还会连累了辛兰和小步。
不如只身应战。
公孙老爷子教给她的音杀之术,会成为她对付泽军最后的武器。
她从初习音术到现在,一共才不过几个月的时间,闻者必死想来是做不到的,闻者必伤大概还是可以有的。
不过如今她的腹部又受了伤,这吹出来的萧声,或许也传不了多远吧。
罢了罢了,传不了多远便传不了多远吧,能伤几个泽兵乱一乱军心也是好的,至少能给小步他们拖延一点逃跑的时间。
柏迎风走在雨雾里,衣袍猎猎,眸光浅淡。
……殷……
……你若是知道我这样决定,大概会很生气的吧。
……但是,我啊……
……无论如何,都不会成为你的威胁。
……哪怕是死。
天很重,风很凉,雨很密。
细密雨丝落在地上积水,dàng开一圈一圈的水花。
柏踏过这一滩积水,身后却又有暗探来报:“夫人!步姑娘流产了!”
柏一惊,赫然回头,“你说什么!”
“步姑娘方才一不留神摔了一跤,便……”
柏来不及等那暗探把话说完,直接奔进步生娇的帐子里。
她猛地掀开帐帘,“小步!”
环视一圈却没有看到人,心头疑虑刚起,脑后却忽然一疼。
陷入黑暗的那个瞬间里,柏只听身后有人低低的道:“夜姐姐,对不起……”
……小步,你……!
心头思虑尚未完整,黑暗却已在瞬间将人吞没。
步生娇接住柏瘫软着倒下来的身体,朝那谎报消息的暗探道:“你做的很好。”
说着,她从柏的袖口里掏出那柄薄翼短刀,“现在,带着你们主子的夫人离开吧,若是她真出了什么事,你们家主子一定不会放过你们,不是么?”
“可我们若是走了,你和辛兰姑娘怎么办?”暗探皱眉道。
步生娇满不在乎的笑了笑,将薄翼短刀丢给刚走进来的辛兰,“总要有这么两个人留下来迷惑敌军的视线,你们才能走得远远的。”
微顿一刹,又道:“好了,我和辛兰要换衣服了,你带着夜姐姐离开吧。”
暗探咬了咬牙,朝步生娇和辛兰用力鞠了一躬,“姑娘大恩,属下永世不忘。”
“废什么话,”步生娇不耐烦的摆摆手,“赶紧走吧。”
暗探颔首,抱起柏消失在雨雾里。
见他们离开,步生娇和辛兰便换上了柏平日里惯穿的月白长袍。
“步姑娘,”辛兰手里握着薄翼短刀,问道,“你把这柄刀给了我,那你自己怎么办?”
步生娇闻言柔柔一笑,顿生百媚千娇。
“我要杀人,用眼睛就可以了。这把刀给你,你可以用它来杀掉敌人,又或者……”
“……杀掉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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远山起起伏伏堆叠在天边。
黄沙纷纷扬扬弥漫在风里。
扶石,战场。
傀儡大军遥遥压来,绵密如墙,为首一人宽袍带帽,骨瘦如柴。
诸多军队,却不见第二个活人。
殷见了,眸光蓦地一沉。
殷十三奇怪道:“咦,主子,殷琮他们去哪儿了?而且怎么连一个泽军都没看见?”
殷死死的握紧了马缰,没有说话。
对面的燕启却是咯咯的笑了起来,又yīn又狠的朝着他骂道:“畜生!当年你杀了我儿子,如今我也要让你尝尝痛失挚爱的滋味!哈哈哈哈,你是不是很奇怪泽军去哪里了?”
不等殷接话,燕启又自顾自的道:“泽军自然是去抓你的小情人去了呀。他们早在十七日之前就出发了!想来现在已经攻破营帐了吧。怎么样,这种忧心的滋味不好受吧……”
燕启又说了些什么,殷却没有仔细去听。
马缰麻绳上的倒刺chā进他的手掌心里,他却没心思觉得疼。
一瞬间心里有很多的不解和思绪密密麻麻乱糟糟混杂在一起,闹得耳朵渐渐开始轰鸣。
泽军如此孤注一掷的去攻打泉州军营,目的就是为了抓住柏,或者是利用她来对付他,或者是杀了她以报复他。
能恨他到这种地步的人,只有他的母妃。
可是现在殷琮又在哪里?
他这个弟弟一直想找个机会与他正面对战一较高下,除非是死了,否则他不可能避开他去别的地方。
而泽军若真是十七日之前就已经从沧原出发,那么想必七日前就已经到了泉州。
可为何他留在那里的暗探又一直没有传来相关的消息?
那样精锐忠诚的部队若是不给他传送消息,只有两种可能。
要么是已经死光了。
要么……
殷拳心一紧,忽然想起前些日子收到的飞鸽传信。
“一切安好,身体倍儿棒,吃嘛嘛香。”
风将起,殷的掌心里渐渐攥得出了血,血水从伤口渗出来,一点一点染红整条缰绳。
……那个女人……
……那个总是喜欢自作主张的女人!
前方燕启仍在狂笑,眼见着傀儡大军便要逼近。
殷突然搭箭拉弓。
弓成满月,箭指燕启!
他现在得赶紧回去。
迟一时半刻都不行。
可对面他的这位父亲显然不会如此轻易的就放他活着离开。
遥遥对峙,一触即战。
月余之前,心中的誓言犹在脑海。
……父亲,这是我最后一次放过你……
……再见时……
……你我二人……
……必死其一……
他得活着。
所以……
他必须死。
风卷黄沙起,铁衣映寒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