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飞朝似幕,云起夜疑城。
一望无垠的沙洲大漠之上,风卷沙急,天色昏暗,呼啸而过的风声,似鬼哭狼嚎一般,让人心生畏惧。在这么恶劣的环境之中,只见一位中年男子正捂着自己胸口还在流血的伤口逆风而行。
他身着一件灰色衣裳,此时身前已被鲜血染红,衣摆随风飘扬,只见上面处处似被利刃划破,褴褛不堪。男子神情焦急,脸色惨白,嘴唇干裂,慌乱的奔跑着,踉踉跄跄中还不时的回头探望,似有无数的魑魅魍魉在他身后追赶,让他倍感孤立无助,惶恐不安。
大风越来越急,卷起的沙砾似针一样扑面而来,一粒粒的刺进他满身的伤口,让他痛不欲生。眼看深陷绝境之中,而自己又不能回头,心中莫名的酸楚,暗自伤感道,“看来是天要我死,我岂能逆天而行。”只见两行绝望的泪水从他的眼角流出,然后倒地等待着被席卷而来的黄沙淹没在这荒漠之中。
许久后,远处突然传来阵阵驼铃声,清脆的铃声在风沙中似美妙的音符一样,让人心情舒缓,畏惧消除。转眼间,一条骆驼队从远处走来,只见头驼的背上坐着一个满脸胡子的大汗,身前还抱着一个约七,八岁的男孩。
男子顿时满怀的激动,似抓住救命稻草一般,让他喜极泪下,他微微张开自己干裂的嘴唇,低声道:“兄台,救我一命。”
呼啸的风声顿时将他的声音淹没,已然大汉是听不到他的声音,男子只好在黄沙中伸出自己的手臂来回挥动着,褴褛的衣袖随风摇摆,在黄沙中如同一面幡旗一般。
大汗看远处有东西晃动,不免生疑,皱着眉头向前走去,只见一男子躺在黄沙之中,顿时大惊失色,看他一半的身子已被黄沙淹没,于是立刻从驼背上跳下,并对男孩说:“博儿抱紧驼峰,爹去救人。”
大汉火速将盖在男子身上的沙抛开,怜惜道:“前方就是客栈,你怎能就此放弃。”
“走不动了。”男子微微道,“兄台能给我口水喝吗?”
“你先起来再说。”大汉严肃道。
大汉吃力的将男子扶起,此时才恍然,原来他已身负重伤,看他嘴唇干裂,定是许久滴水未进,于是立刻侧身把挂在腰间的水袋取下递给他,“此地黄沙千里,你就不怕有来无回吗。”
男子忙着喝水,并未回大汉之话,片刻后便将一袋水一饮而尽,长出几口气,微微笑道:“我也是身不由己。”言毕便一头倒在大汉的怀里。
大汗慌乱道:“这怎么就晕了呀!”
看他胸口依旧血流不止,大汉也顾不得那么多了,急忙扶着他上了身后的一只骆驼,然后向前走去。
凶猛的狂风不知何故,竟一丝减退之意都没有,这般环境,若不是久居沙漠中人,定会陷入绝境当中。狂风带来的除了漫天的沙尘外,还有许许多多干枯的还阳草,它们如同圆球一般席地而来,肆意在黄沙上滚动。
不出一里就见一家客栈悄然屹立在风沙之中,看客栈破旧的容颜,便知此地已经历了很多人世风雨。简陋的客栈门前有面幡旗,幡旗在大风中狰狞的摇摆着,上面隐约可见“沙城客栈”四个大字。
走近客栈,大门却关闭着,于是大汗前去敲门,只闻里面传来一个女子不耐烦的声音,“风沙太大,去别处吧!”
大汗顿时火冒三丈,“我是牛二!。”
闻声,一个瘦骨嶙峋的年轻小二一脸不情愿的将门打开,一脸愁容道:“牛大哥,下次别挑这种天来成吗?”
“少废话,赶紧去卸货。”牛二一把将小二从门口推开,然后拉着小男孩进了客栈。
小二则一脸的委屈,翻翻白眼后,便出了门。
进了客栈,只见一位三十出头,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老板娘正坐在大厅之内,见了小孩便满怀的激动,起身道:“牛大哥,今天怎么带博儿来了?”
“姑姑好。”男孩跑上前抱住老板娘说。
大汗站在门口,拍打着身上的沙尘,漫不经心道:“赶紧上酒上菜,都饿半天了。”
“早就准备好了。”老板娘欣喜道。
说话间,卸货的小二扛着受伤的男子进了客栈,吃力道:“牛大哥,你怎么还改卖人肉了?”
“唉,你看我着榆木脑袋,光想着我的肚子,竟忘了这位受伤的兄台。”说着急忙前去扶他。
老板娘也跟着上前,看男子伤势严重,急眼道:“牛大哥,我这是客栈,不是棺材铺,你是从心给我找晦气吗?”
“你这人,心怎么这么狠,没看到他还活着吗?”牛二瞪眼道,说话间已将男子往客房扶去。
老板娘慌忙的拦在牛二面前,气急败坏的说:“你赶紧把他给我弄出去,他要死在我这,我往后的生意可咋做啊!”
见她再三阻挠,牛儿无语道:“今天算你走运,肉钱少收你两成。”
闻言,老板娘画风立刻突变,和颜悦色道:“来福,把我的药箱拿来。”
闻声,只见一个中等身材,慈眉善目,似个笑面佛一样的男子从厨房跑出,“是谁啊!竟惊动了我们‘沙城客栈’当家的亲自行医。”
“别问了,赶紧给我准备东西,我要给他清理伤口。”老板娘一脸认真的说。
此时,男子微微睁开双眼,气若游丝道。“多谢相救。”
“你可是我的财神爷,谢什么?”老板娘笑道。
牛二将男子扶进二楼的客房,长出一口长气,笑话老板娘说:“一个医生,不去开医馆,竟跑来这开个破客栈,你也真是想的开。”
“还说我,你怎么改杀猪卖肉呢。”老板娘回击道。
“少来,半斤八两,谁也别说谁。”牛二说。
“能苟且活着就已经是万幸,你还想怎样。”老板娘将男子的衣服解开,帮他清理着伤口说。只见男子身上大大小小伤口几十处,甚是惊人,“谁人将你伤的这么严重?”
“说来话长。”男子惆怅道。
老板娘很是仔细的给他上了药,然后将伤口包扎好,就在起身之时,不经意间看到他腰间的佩刀,惊讶道:“绣春刀,你是锦衣卫?”说话间,踉踉跄跄后退了好几步。
闻言,牛二身子一振,“什么!”
“对,我是锦衣卫之人。”男子翻身,吃力的从床上坐起来说。
“牛二,我最恨这些朝廷的走狗,把他杀了。”老板娘怒言道。
“哈......哈,人有好坏之分,我们不能一概而论,不妨听听他怎么说吧。”牛二长相虽粗犷,但心底貌似很善良。
只见老板娘将自己头上的发簪拿下,恶狠狠的瞪着牛二,“你不杀,我杀。”说着便手握发簪向男子刺去。
牛二急忙上前将她拽住,道:“干嘛不分青红皂白就将人杀掉?”
“朝廷走狗,我见一个杀一个。”老板娘气急败坏的说。
说话间,站在门口的博儿被姑姑的举动所惊到,忽然失声大叫一声,“啊!你们要杀人吗?”
老板娘怕给博儿留下心理阴影,立刻走到博儿旁边,脸上挤出一丝笑意,和蔼道:“没有,姑姑就是和他开个玩笑。”说完对来福使了个脸色,叫他将博儿带走。
博儿走后,老板娘即刻将房门关上。
牛二问男子:“说,你究竟是何人,来此地作甚?”
“行不更名坐不改姓,在下王胜。”男子直言不讳道。
“王胜......锦衣卫指挥使,保送内阁大臣刘健回乡的就是你?”牛二沉思片刻后,惊叹道。
“正是在下。”
“真是多有得罪,还望大人海涵。”牛二毕恭毕敬道,说着转身指责老板娘,“叫你别冲动,差点错杀忠良。”
王胜近年来捍卫忠良,其威名天下皆知,如今竟落得如此境地,真是让人惋惜,“大人被何人陷害?”牛二问。
“刘瑾!”说着便开始呜咽起来,“保送刘大人回乡期间,未按刘瑾的指示将他杀掉,从而得罪了那狗贼,现在被他处处追杀,一路西下,如今妻离子散......。”
“大人别难过,如今妻离子散的何止您一人。”老板娘叹息道,“那狗贼为了排除异己,大肆屠杀,已至数以百计的人家家破人亡。”
王胜竟不知深居沙漠之中的他们,会对朝中之事了如指掌,想必他们并非山野村夫,道:“看二位气度非凡,并非泛泛之辈,敢问尊姓大名。”
“都是天涯沦落人,那就没必再瞒大人,我本是太医院的左判使夏毅之子夏羽翰,她是我父亲唯一的一名女徒,林肃姑。”牛二说。
王胜虽没见过二人,但两人的名字倒是如雷贯耳,恍然道,“原来是太医院第一女医——肃姑,少年天才羽翰——前大理寺少卿,久仰久仰。”
夏毅因早年间被刘瑾迫害,已至夏家惨遭命门之祸,羽翰和肃姑等人逃离出京师,连年来四处藏匿,如今风声已去,两人才定居在沙洲之地。
“大人被何人追杀至此?”羽翰道。
“西厂第一杀手,秦无双。”王胜说,“我怕等风沙一停,他们会赶到此地来,二位乃朝廷追捕之人,以防被他们认出,不如速速逃离此地才是。”
听闻来的是秦无双,羽翰便和肃姑会心一笑,微微笑道:“大人不必担心,我们并未与他打过照面,他自是认不出我们。”
“万事都得小心,听说张海之那狗贼最近在肃州办差,他若一同前来,麻烦可就大了。”王胜担忧道。
张海之乃刘瑾身边的大红人,虽然无官位,但依仗着刘瑾,如今也是威风凛凛,处处行凶作恶。此人阴险狡诈,诡计多端,且对羽翰和肃姑二人颇为熟悉,听闻他的名字,二人不免有点担忧。
“现在一切都是未知,我们见机行事就是,再说,我们已离开京师五年之久,容貌也有变化,一时也不会被认出。”羽翰乐观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