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吧,我守着你。”含高坐在床边,轻声道。
貂小白还是睁着眼睛,眼底布满血丝。干涩的眼睛睁得生疼,还是不肯闭上。自从被含高从妖魔界劫持过来,她就没真正好好睡过一觉。身边之人如一头随时都可能失控的老虎,她无法自保唯一能做到的就是随时保持清醒警惕。而今身体这样,只怕闭上眼就要睡得很沉,她不放心。
含高喂她喝了几口温水,干裂的唇瓣舒服许多。
“我说过会保护你们母子,定不会食言。”含高看出了貂小白的担心,宽厚的手掌轻轻抚摸貂小白凌乱的长发,一缕一缕理顺,铺散在碧色的锦被上很是服帖。
貂小白眼底蕴着一丝淡笑,看了看含高终于闭上眼睛。手紧紧抓住含高的一根手指,好像生怕他离开的孩童,想从他的手上博取一些安全感。也可以借用这丝联系,随时洞悉他的动向。
半睡半醒间,竟有些模糊了神智,分不清楚抓在掌心那一截冰冷的手指到底是含高的还是那个人的。这样的冰冷毫无温度,简直如出一辙。
“我们一家三口,再也不分开。”呢喃呓语一声,便渐渐睡去。
耳边传来一道悠远的声音,飘忽不定分不清是梦是真,“自此我们一家三口,便隐居人界不问世事可好?”
貂小白小鸟依人地紧贴着身畔冰冷的身体,乖乖点头,“我许你一个一生一世的生死契阔。”
这一觉睡得极为安稳,很久都没有睡得这么香甜了。待睁开眼时已是第二日的晌午,阳光透过窗子散落进来亮的刺眼。翻身一把搂住睡在身侧的人,好似那无数个日夜里依赖的拥抱。当触碰到身侧人身上冰冷的盔甲,貂小白脸上轻荡的笑容渐渐凝固黯淡成灰。
如触电一般收回手,惶惶退到床的最里边。
原来梦中脑海深处镌刻的那张脸真的只是梦而已,原来梦中的契诺也只是梦中戏言罢了,永远都不可能再成为现实。
含高猛地睁开眸子,直直地盯着貂小白脸上转瞬消散的迷惘,她眼底的笑容那么灿烂,如盛开的牡丹般雍容。他有些晃神,以为方才看到的恐惧只是幻觉。长臂揽她入怀,冰冷的唇瓣在她额头印下深深一吻。
“好些了吗?”
“嗯,好多了,精神也不错。就是……”貂小白努力让自己笑,有些不适地挣开含高地怀抱。
“还有哪里不舒服?林老大夫说孕妇不益多服药,静养就好。”含高的声音有点急,伸手就要抚摸貂小白的身体,貂小白赶忙道。
“我就是饿了,快给我弄点吃的吧。”
“……”
貂小白身体虚弱伤寒未愈,只好在林老大夫家住下几天待身体大好再跟含高回到杳无人烟的山洞。含高给了林老大夫一锭金元宝作为医资以及修缮大门的费用。,林老大夫很实在,还找了含高几颗碎银子,说无功不受禄不可偏占营私。含高没有说话,一副俊脸绷得紧紧的,好似随时都会下起雷暴雨。林老大夫只好收下,特地去街上买了几只老母鸡用药材煲好汤款待貂小白抵那多得的银子。
林老大夫有个不会说话的哑巴女儿,他给女儿取名单字一个“莺”。长得端庄秀雅,可惜没有一副与之容貌相配的好嗓子。
貂小白觉得这名字起的有点讽刺,莺者,能歌善唱巧舌好辩而为莺。更让貂小白觉得有意思的是,林莺的丈夫是个盲人。一个口不能言,一个目不能视,却生养了一对生龙活虎的一双儿女。大女儿巧巧乖巧懂事,小儿子宝儿调皮可爱,一家五口过得其乐融融很是圆满。
貂小白经常坐在二楼的楼梯口看着他们一家忙里忙外看病抓药人来人往。林莺夫妻俩很恩爱,丈夫总是怕妻子累抢着分担她手里的活,林莺便笑着在他身边为他擦汗,帮他拿一些他看不见的东西。俩人虽都默默无语,配合的十分默契。好像心意相通,早就心有灵犀不用言辞就能明白彼此心思。虽说人的寿命不到百年,匆匆数十载尝尽人世百态生老病死喜怒哀乐,每日拼搏所为的不过一口吃粮,那样简单又忙碌的日子是貂小白无法真正体会的充实和踏实。貂小白很羡慕他们夫妻有这样完美的默契,若一生能有个这样的人相伴,便是此生之幸。
手不经意扶上脖颈处的通心玉,渐渐抓紧。
林老大夫医术好药卖的也便宜,来买药的人很多,若遇见没钱吃药的,林老大夫还免费看诊施药,在这一代口碑极好。口碑好的大夫便会被人传的很神奇,会有很多疑难杂症前来问诊,其中不乏一些远道而来的贵家子弟。
一日早上天还未亮,便有几个小厮穿着厚厚的棉袄,裹一身结冰的积雪急匆匆敲响了林老大夫家的门。
貂小白睡的浅,听见敲门声就醒了。含高还睡在旁边,她便佯装还睡着没有睁开眼。只隐约听到下面有嘈杂的脚步声,有人急声求道。
“林老大夫,我们从京城远道而来,您就看在我们诚意问诊的份上,出一次诊吧。”
“家中还有位身体虚弱的患者,实在不方便远道出门。况且现下又是年关,老夫岁数大了想在家里过个团圆年。你们上次来时老夫便已说过从不出诊,实在抱歉了。”
“林老大夫,这一次我们特地带上我家小王爷前来求诊,怎奈天气实在寒冷,小王爷半路受不住染了风寒,现下就落脚在距离咸元镇三十里外的丰城。林老大夫,我们抬轿来的,一去一回也就两三天的功夫。”
林老大夫沉吟稍许,“小王爷年纪幼小便已才学惊世,是我大新国将来不可多得的栋梁之材。老夫亦是不忍袖手旁观,亦不知能不能医好小王爷胎生的顽疾。此次便破例一次,与你们走一遭。”
小厮们很高兴,便一哄声帮忙林老大夫收拾东西准备上路。
临走前林老大夫交代林莺,要给貂小白用什么补药煲汤煮菜,这才带上药箱子和小厮门坐轿子去了丰城。
貂小白对这位年幼就才学惊世的小王爷滋生几分好奇,大新国的王侯都是薛氏子孙,因着尘布的关系又和皇族曾经有过一段时间的过往,便多了几分亲切感。
早上时林莺来送饭,恰巧含高出去,便和林莺闲聊几句。林莺写了一手娟丽小楷,且速度极快,和正常人说话的速度差不多,貂小白不觉得有障碍,便和林莺也多聊了几句。
“京城的小王爷患了什么病?为何千里迢迢非要来找林老大夫看病,难道京城里的御医都医不好?”貂小白确实很好奇,京城皇宫里的御医可是全国医生的翘楚,哪里需要来这个偏远小镇求医问药。
林莺微微一笑,在纸上迅速写下一行字,“小王爷自从出生就患了心痛的毛病,京城御医的药吃了不少就是不见好,寻遍天下良医亦是效用不大。得知爹爹有神医在世之名,便不远千里前来问药。”
“原来是这样。”
林莺打开了话匣子,若会说话一定很健谈,又在纸上匆匆写下一排排娟秀小字,“这位小王爷今年才六岁便已在大新国声名大噪,据说他一岁能言,两岁能读,三岁便会作诗写词。在他四岁时由梦中灵感写下一句诗,被大新国众口相传人人皆知,众多才子赞誉其为绝世之句。而且还是一个幼童创作,就更加神奇了。”
“是什么句子这么厉害。”貂小白更加好奇了,若她生的孩子这么聪慧,简直美死了。
“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
貂小白再也看不清楚林莺接下来又写了些什么,大抵不过是对这句诗的品评,有人说一个幼童写出这么伤感又相思浓郁的诗句堪称震撼。也有人说,或许是小王爷强霸了教书先生的创作占为己有,不过从小王爷时常创作出来的美句又觉得确实是他亲创。貂小白对于众人的颇多猜测更能清楚明白一点,不管是强占他人成果也好或是神来之笔也罢,都不可能一字不漏地创作出一模一样的句子。
貂小白躁动起来,惶惶的坐立难安。
见林老大夫起身欲走,貂小白赶忙追问。
“那么如何打开心结?”貂小白急切的目光好像看到了一抹冉冉升起的曙光。
“老夫一直告诉女儿,面对问题去妥善解决便可打开症结所在。”
他的话说的实在简单,貂小白感觉迷津丝毫没有被指点清楚。抓了抓掌心,有些怯怕地小声问林老大夫。
“那么若没有心,需要强大哪些技能来填补空缺?”
还以为会从林老大夫这里得到什么高深的见解,他却笑了起来。
“夫人说笑了,没有心便是死人,也不需要什么生存技能了。”
便是死人……
貂小白猛然顿悟。她已经没有心了,居然还存活在这个世上!她真的已是死人了吗?仿佛还真没见过哪个没心脏的东西才在世上存活。即便是妖精,哪个没有心脏。就连杀了他们,也是一剑穿心之类。阴申亦是被她一剑穿心而死。一直以为自己可能是个另类的存在,若真另类,当年在前世也不会死过好几次,今生亦不会丧命几次。既然不是另类存在,那么她为何还活着?
林老先生走后,貂小白抓住脖颈上的绯红色半片通心玉,良久无法做出妥善决定。望着榆木桌上雪白瓷瓶内的娇艳红梅,那如火般一样的鲜红,像极了通心玉的颜色。
既然已是无心死人,还怕什么!
貂小白靠在软枕上,望着窗外一缕霞光渐渐西沉。从她纤白的手上缓缓溢出一缕白色幽光,汇入到绯红色的通心玉中。
耳边传来一个小男孩稚气又飘远模糊的声音,好像隔着千山万水在梦中呓语,听不真切又恍如响彻在耳边缭绕不绝。
“你怎么碎了这么多片,好可怜。”
“都说玉戴久了会暖暖生热,为何你总是这么凉。”
“我总会做一个梦,梦里有一个白衣姐姐,美若天仙,我却喊她小白兔……”
“都以为那句诗是我做的,其实那句诗是白衣姐姐梦中经常念的一句。‘滴不尽相思血泪抛红豆,开不完春柳春花满画楼’。”
“今天我捡了一只受伤的小白兔,特别可爱。”
“娘说碎玉不吉利戴着晦气,让我丢了你,可我不舍得。”
“我又犯病了,好痛好痛……痛得好像有一把刀深深插在心口上。”
貂小白的手如触电了一般,猛地松开了掌心微微发热的通心玉,额上渗出一层豆大的汗珠,沿着眼角一滴一滴滚落。(。。。.。)
男孩稚气清脆的声音依旧在耳边徘徊不绝,有的嬴弱无力,有的欢喜非常,有的郁郁悲落,有的迷茫无助……就那样真真切切地不住在耳边袅袅缠绕。如荡在风中的风铃叮呤叮呤悦耳,如落在指尖的温暖阳光,想要抓住只有满手冰凉。
含高回来时,还以为貂小白哭了,那汗滴流下的痕迹鲜明印在她白皙的脸颊上。
“谁欺负你了!”他还以为是林老大夫一家趁他的采药怠慢了貂小白,就要冲出去杀人泄愤。这几****早就压抑愤怒濒临极点,他极厌恶貂小白总是对他们一家老小笑意融融,而对他却是一种强作镇定的强颜欢笑假意逢迎,他都看得出来。
貂小白赶忙一把拽住含高的胳膊,“有你在,谁敢欺负我。不过是燥热难受,流了一些汗水。”
擦了擦额上的汗珠,唇边漾开柔婉的女子风情,轻轻拍了拍含高冰冷的手掌,软声道。
“含高,你可愿意为我改改脾气,我不想你因为我满身杀戮。”几日的接触,含高的脾气也算摸得清楚了,知道什么样的表情什么样的语气可以安抚他的狂暴。
她亦不喜欢这样惺惺作态的虚伪假装,也不想去骗一个为了自己付出那么多的痴情好儿郎。可为了孩子,为了安全待产,她只能这么做。现在的胆战心惊如履薄冰,谁能理解。
“我知道你不喜欢留在我身边!”含高嗤笑一声,有些自嘲,“我就是想要绑住你困住你!恨我也好,怨我也好,就别对我笑得这么好看!”
“含高,我没有不喜欢留在你身边。于我而言,只要孩子平安我平安,在谁身边都一样。”深深地看着含高深黑隐现蓝光的眸子,像极了夜里深山掠食的猛虎,让人浑身发怵。“只要我唯一守护的孩子还平安,我又能强求什么。”(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