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对于怀苓来说，自她替四叔挡了那一刀后，此前宛如梦中的迷茫瞬间便被剧痛替代。
那一刀正劈在左肩甲处，几乎将她细弱的身躯斩断。
痛楚自魂魄深处炸裂开来，她几乎没能抵抗片刻，就被撕裂感击碎了理智。
“啊——”
她无法自已地尖叫起来，却得不到丝毫的宣泄感。
紧接着，周遭的一切恍如漩涡。
光影尽皆扭曲成乱糟糟的丝线，在难以想象的痛苦中，将她拖回了千里之外。
也就在此之后，沁芳阁榻上的怀苓身躯突然毫无征兆地剧烈抽搐起来。
宫大夫扎在她身上三处要穴上的银针也几乎同时被迸出，弹射在地上，引起一阵惊惶的哭喊。
太夫人闵氏无法自已地向前几步，伏在拔步床边，眼看着怀苓鲜妍如春花的小脸，眨眼间因忍耐痛楚而皱成了一团，豆大的汗珠蓦然滚落。
身旁的两个大丫鬟急急地上前将怀苓的手腕制住，避免她扑散一旁的汤药。
“这、这又怎么一回事？”闵氏禁不住脱口叫出了声。
“我怎地觉得……”像是中了邪？
好在最后一句被闵氏吞了回去，但周围人的脸色可见，大家几乎都把怀苓的情况，从患了急症转而认定是有邪祟。
宫大夫额上也见了汗。
这样的情况他也从未曾见过，但却不觉得是什么“邪魅作祟”。
要知道，这天下间闹邪祟最厉害的，其实却是那深宫之中。
庭院重重，宫规深重，人心诡谲。
宫大夫前半生行走宫闱之时，见过多少由人堕鬼的暗里波涛。莫说是驱鬼招邪，便是湘西缅中的异族术数，他也心中有数。
在他看来，这女娃的病症虽然来得蹊跷，但更似离魂，而非鬼魅，这一点他还是可以肯定的。
思及此处，宫大夫定了定神，也不用再避讳什么，直接出手按在榻上小姑娘的颈侧。
和女孩表现出的诡异截然不同，宫大夫惊讶地发现，指下的脉搏竟恢复了正常的节奏，不再像此前那般微弱，便是额头的高热，似乎也因为剧烈出汗而迅速消退。
仿佛感知到了他的碰触，怀苓的身体也渐渐不再抽动，只是脸上的神情依然痛苦不堪。
宫大夫沉吟了片刻，令围在榻旁的人散开，又取了银针来，扎了几处安神定气的穴位。
随后，他便向闵氏一拱手道：“老夫人，可否借一步说话？”
闵氏自然无不听从，二人急步到了沁芳阁的角房。
闵氏见宫大夫小心掩了门，便急切地问道：“可真是有邪祟作怪？”
宫大夫神色凝重，缓缓摇头，道：“老夫人且宽心，绝无此等腌臜之事。”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闵氏紧张的神色立刻为之一松，但见宫大夫依然紧蹙眉头，又不由得心生惶恐，道：
“那，我家二丫头这病，又为何如此蹊跷？”
宫大夫苦笑道：“唉，其实也或许并不算是什么病。只是不知老夫人此前可知一种叫离魂症的怪症？”
见闵氏摇头，宫大夫便细细讲道。
“离魂症我也只是在老师传我的医书上见过描述。老师年轻时，曾四方行医，最远行及西藏。那里的人信奉轮回转生，相信世间修行大能者，可以跳出轮回，重临人间。那里的活佛去世前，会行卦，算出自己将投生何方。我的老师便亲眼见过，那依照佛谕寻回的转世活佛，不过小小的年纪，便精通佛法。想来，佛家所言魂魄转生之说，应当确有其事。”
闵氏听得迷茫，打断道：“人修来生，这些道理我自然知道。可这又和我家二丫头有什么关系？我家二丫头可是不信佛的。”
宫大夫轻声叹息道：“魂魄不仅见于佛家，道家也有三魂七魄之说。而离魂症，便是指某些人三魂七魄不稳，离体而去，由此引发身体不协之症。尤其若是魂魄在外受了伤，更是会带到身体上。失魂落魄一词，便是用来形容这种情况。”
闵氏眼中惊疑不定，半晌才缓言问道：“大夫意思是说，我家二丫头这是离魂了？”
宫大夫郑重点头：
“依此前的脉搏和症状来看，想来便是魂魄离体所致。好在府上满门忠烈保佑，刚刚已然转危为安，三魂七魄也归了原位。但二小姐尚年幼，命格也轻，需要多加调理，方可免去后患。”
宫大夫又细细嘱咐道：“这种离魂症有一便易有二，府上一定要多加仔细，料来及笄以后应当便能元神稳固了，这期间不仅要免受惊吓，更切莫再让二小姐随意出门才好。”
果然，宫大夫话音刚落，屋内已经是一片沸腾。
“二小姐醒了！老夫人！二小姐睁眼了！”
两人急急返回。
只见鹅黄色的软榻上，正眯着眼睛，迷蒙地呢喃着“好渴，好痛”。
闵氏欣喜之下，亲自端了杯子去喂她，却不料，一碰怀苓的身子，竟见有血渍从女孩儿的肩处渗出。
闵氏试探着揭开她衣领一看，肩部那里竟凭空出现一道形容恐怖的伤痕，手掌长，指肚深，竟似被刀劈斧砍过似得。
屋内众人又慌了。
众目睽睽之下，二小姐好端端的躺着，怎么就突然受了伤？
这不是邪祟是什么！
宫大夫倒是愈发确信二小姐这是离魂了。
那伤痕一瞧便是朴刀劈砍所致。
唐元和年间，司戎郎崔环就曾经历过离魂一事，期间魂魄在阴曹受了杖刑，归体后崔环的两股上也显出了杖痕。
与方怀苓此时正是如出一辙。
等方伯然携妻女回府时，发现长女真的病重到险些丧命的地步，也是吃惊不小。
几个小姐妹相继来看过后，也不免为方怀苓上香祈福。
倒是宫大夫对方怀苓的病症愈发好奇起来，不免加倍小心调治，期待等方怀苓醒来以后细细盘问，给自己正在筹备中的医书添上这足以传世的宝贵一笔。这却是题外话了。
等怀苓神智渐渐恢复，时间已经悄然过了一个月。
此时，她肩背的伤口已经结了痂，人也能稍稍久坐。整个人瘦削了一大圈，娇娇怯怯，弱不胜衣，那股可怜之态甚至屡屡让屋里的丫鬟婆子看得呆住。
明明足不出户，下人间却悄然传起了二小姐貌比西子的传言，甚至渐渐流到了府外。
也就在这个时候，方家军得胜还朝的消息也终于轰然传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