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长宁没有回答黎夏的问句,她目光安静地落在黎夏脸容之上,似乎是沉默了会,开口问道:“你记得那天那一百多个人走后,我问你的话吗?”
没有等黎夏作答,荆长宁微微敛眸,脚尖在地面上划着,说道:“我当时问你,你干嘛对我这么好,我不过是花钱赎下了你?”
黎夏回想起那日情景,下意识接话说道:“因为郎君对我也好啊,黎夏第一次觉得自己被人尊重了。”
荆长宁摇了摇头,“重要的不是因为所以。”她扬起脸容,目光对上黎夏的眼眸。“重要的是你对我好。”
因为他对她好,所以她忽略了他的问句,虽然从某种程度而言,他若是死了,这个秘密会藏的更好些。
黎夏神情有些微窘,木讷,还有憨厚。他穿着深栗色的衣衫,嘴唇抿着。
澄澈的光线轻柔落下,有些朦胧,又有些微凉,像是一层薄纱轻罩。
荆长宁唇角一扬,迎着温凉月色,忽的绽放出一抹清澈而俏皮的笑颜。
“哪有什么死不死的,”她撇了撇嘴,“我只是想让你帮我保密罢了。”
黎夏只觉心间像是细缓而过一泓清泉,他不知这是什么感觉,像是琴弦被素手撩拨,隐约间,似乎触动着藏在心底最深处的柔软。
“郎君放心,黎夏以性命起誓,未得郎君应允,绝不会泄露郎君的女儿身份!”黎夏深沉真切说道。
荆长宁嘻嘻一笑:“搞那么严肃做什么,大半夜的,你就当和以前一样就好。”
黎夏木讷应声,目光便瞥见了荆长宁身边的那箱黄金,他犹豫着不知该不该问,便听见荆长宁撇嘴说道:“正好你来了,帮我抬箱子,好重,我都抬不动!”
黎夏面色里的犹豫隐去,他朗声一笑,应道:“好!”
荆长宁望着黎夏的笑颜,目光安静。
或许,从最初在他面前露出娇憨之态起,她就没有想过要在他面前隐瞒她的女儿身。
这里是荆府,这里也算是她半个家了,人总不能一直遮掩着活着,那样会累。
她需要瞒易禾,瞒石业,瞒孙慎……甚至以后还会瞒好多好多人,乃至整个天下。
可是那是因为需要,她必须带着一层面具遮掩。
荆长宁望着黎夏,唇角蕴着浅淡笑意。
他没有利益冲突,而且他对她好。
所以……他不需要瞒着。
知道了便知道了。
这样也挺好。
……
清晨,一处医馆。
“李郎中,你……确定我没有中毒吗?”赵方瞪大眼睛望着面前的一个小老儿。
那郎中装扮的人捻了捻花白胡子,说道:“郎君年纪轻轻,身体极好,怎么可能中毒?”
赵方握拳砸在自己的大腿上,面露狰狞兀自语道:“那个臭娘们,居然敢这么耍老子,看老子怎么收拾她!”
……
“什么?”曾里惊呼,“那十个暗客都被杀了?”
他捂着胸口,只觉心中一阵绞痛,旋而摇头说道:“一个粗俗丫头,这不可能!难道背后还有什么其他人?”
一个裹在黑衣里的人恭敬答道:“那大人打算怎么办?”
曾里咬了咬牙,说道:“既然没有丝毫破绽,那便只能先将一切压下来,只是这个亏,决不能白白咽下,想不到我终日打鹰,却叫鹰啄了眼!”他目光冷然,“放出风去,就说我手中有那荆郎君的四幅水墨画,过几日当众拍卖,价高者得!至于来路……记得暗中从言辞中透露是从一个小丫头手里买来的便好!”
他的目光落在那四幅意境斐然的水墨画上,心想着先静观其变,那小丫头当日说的有一句话没有错,这件事若是捅了出去,对她来说的确是搭上命的大事。
他也有些好奇,那荆郎君会如何处理这件事,不过无论如何处理,这件事炒作起来,对于他手中的四幅画而言,反倒是一种极好的抬价手段。
……
“郎君。”黎夏目光有些躲闪,似乎是不敢看面前的青衣少年。“我们今天还去孙大夫那里吗?”
荆长宁嘻嘻一笑:“干嘛那么拘束,我又不会咬你。”她侧着脑袋想了想,说道:“今天的话,我得出去一趟,就不见什么人了,不过有件事得让你帮我去做。”
黎夏疑惑望了过去,只见郎君眼眸闪烁定定颜色,不同那狡黠与顽泼,但是十分认真。
他点了点头。
荆长宁从袖中掏出一张卷起的纸条,递到黎夏手中,说道:“避开四周的人,帮我交到对面公子禾的手中。”
黎夏心中又是疑惑,郎君什么时候认识上了公子禾?难道是乔迁新居时的那次拜访?可是看郎君这样认真的样子,不像是初识。
“另外,我可能要离开一段时间,”荆长宁从袖中又是掏出一个卷好的纸条。
黎夏问道:“这又是?”
“这是给你的。”荆长宁说道,“若是发生了什么解决不了的事,再打开看。”
黎夏从荆长宁手中接过那折叠起来的两张纸条,纸条上还有些温度,黎夏忽的就想到郎君是个女孩子。
这样传递物件竟有一种热恋男女暗中偷递定情信物的感觉。
黎夏面色一红,点头应是,然后将这样荒唐的心思按了下去,问道:“那郎君要去哪?”
荆长宁想了想,说道:“我要去易国。”
黎夏垂下眼睑,有些沉默。
易国,公子禾,郎君一个女孩子究竟想要做什么?
荆长宁静静望着他,思虑片刻道:“不用担心我。”
黎夏低声问道:“我和郎君一起去可以吗?“
荆长宁摇了摇头,说道:“我很快就会回来,而且这里的事也挺重要,得靠你去做。”
黎夏没有作答,他默默退后了两步,转身进了自己的屋子,只一会儿,从屋里取出一件大氅,安静走回到荆长宁面前:“郎君终归是个……”他顿了顿,“秋深露寒,郎君一个人在外要照顾好自己。黎夏……等郎君回来。”
荆长宁伸手接过那氅衣,氅衣无袖,极是宽大柔软,靛青色布面下是厚厚的棉缎,领口处是一围积白胜雪的细蓬兔绒。
荆长宁轻声一笑,伸手将氅衣在清风中一扬,潇洒地披在了肩头。
“那我走了。”她转身扬手说道。